《承天门》忆红衣

22、败露

　　双清山。
　　百年前，这里还是人迹罕至的荒野，妖物盘踞，普通人很难在这生活下去。
　　“年轻人，不要再往前走了。”方无恙被一个村妇拦住，那人两鬓斑白，双眼浑浊。
　　“可是出了什么事？”方无恙问。
　　“诶。”村妇抹去额头的汗珠，缓缓说，“最近山里不安宁，村里人都说在闹妖怪。”
　　“是啊。”路边有一个老者跟着附和，“年轻的几个猎人说了，老是在前面那个半山腰的山洞外看到人影晃来晃去的，去不得。”
　　“可是那处？”方无恙指着东面。
　　“是那没错了。”老者看了看方无恙，“这山里难得来外人，你我好像从来没见过，怎么对附近这么了解。”
　　方无恙自然不能说自己已经活了一百多年：“我看双清山这里灵气充沛，并无妖气，你们就放心吧。”
　　“您是道士？”村妇眼睛一亮。
　　“只是个普通修士罢了。”方无恙摇了摇头。
　　“既然这样我们就不拦着你了，万事小心。”老者捋了捋胡子意味深长的看了方无恙一样转身离开。
　　继续往前走，方无恙的回忆也越来越强烈，这里曾是与龙承天共同修炼的场所。他们在百妖盘踞的山岭上杀出一条血路，这才让两人成为当时修士中的佼佼者。
　　“应该快到了。”方无恙顺着灵力扩散的方向找到了源头，眼前这个山洞就是当初两人的居所。
　　藤蔓密布，加上留下的结界，怪不得山里人以为这里闹鬼。方无恙默念口诀，向前跨出一步走入洞穴。看似只能走入一个人的洞口，穿过结界后却豁然开朗。百年前的桌椅床榻依旧还在，只是落了满满一层灰。他挥了挥长袖，一道青光闪过，眼前的家具全都焕然一新，桌上的盘子里放上了新鲜的水果，干粮和水囊也被取出。
　　“那是……”方无恙走到床边，枕头上放着一个琉璃球，它属于龙承天，百年前宝贝得很，现在却被遗留在此处。
　　他拿起来仔细端详，发现表面还残留着些许灵力，往里面渡了一些，一个虚影投射在空地上。
　　“师兄，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出关，山下的庙会要开始了，这些年除妖总算是有了成果。”
　　“诶，不知道哪里来了个蛇妖，把庙会搅和了，好在我来的及时，将他收服。”
　　虚影中的龙承天明显年轻许多，是个话痨。方无恙没有继续看下去，大概就是师弟用来记录的法器。
　　在洞内休息了一整夜，清晨醒来，方无恙望着对床枕头上的琉璃球，心中已经有所猜想，随后化作一道白色光影离开了双清山。
　　洛阳，云烟殿。
　　李妍阙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此时方无恙瞬移至殿内。
　　“你早就知道。”方无恙冷冷说道。
　　“一切皆是定数。”李妍阙缓缓闭上双眼。
　　“那他现在究竟是谁？”方无恙拔出诛心对着她。
　　“还记得当年的青面郎君吗？”李妍阙睁开眼，诛心剑瞬间化作光影又收了回去，“前一段时间，我发现有人跟踪我，那个人就是他。”
　　“青面郎君……”方无恙往后退了一步，“难道师父还活着……”
　　“方炯此人绝非善类。”李妍阙身后的影子逐渐拉长，随后化作青色火光，那是青尾狐火，“等事情结束我会给你想要的，但在此之前不要在轻举妄动。”
　　“师弟，他还活着吗？”方无恙还抱有一丝希望。
　　“你将他引至地牢那看到的石像处。”李妍阙摊开右手，一颗浑圆的魂石冒着蓝光，“索魂术想要破解需要极强的魂力，你若是想救他不如拿着这个事实。”
　　“好。”方无恙隔空取走魂石，待此事完结或许百年来困扰自己的心结便会结束了。
　　白光消散在殿内，片刻后又是一道青光。
　　“圣女，你可真是大手笔。”说话的男子一袭深蓝色长袍，他是青丘狐妖莫阳，“那蓝翼魂石万年狐族才得了那么两颗。”
　　“那老道也在寻找神魂漩涡，留着终究是个隐患。”李妍阙回答。
　　“方敛莫已死，狐神魂魄的碎片只差最后一块。”莫阳此行是希望李妍阙早点履行承诺，“如今六界剧变，青丘不能没有狐神。”
　　“距离魔神渊开启还有半年多时间，急不来。”李妍阙有些不耐烦。
　　“别以为我不知道，只要直接用赤狐剑杀了她，狐神的残念便会剥离。”莫阳早就看透了，“你舍不得，她可是你师妹。”
　　“她不仅仅是季离……”李妍阙欲言又止。
　　“要不要我留下帮你。”莫阳问。
　　“不必了，他认识你。”李妍阙摇了摇头，“但只要将他引入索魂阵，或许有机会能封印。”
　　“那老道可不好对付。”莫阳想起两千年前自己被困住，还是妹妹赶来才救了自己。
　　“我有分寸。”李妍阙轻轻掐着指尖，明日成败已是定局，但事情似乎远远没有结束。
　　午后。
　　方无恙回到都府，远远便看到季离正在后院练剑，赤狐剑上是耀眼的红光。
　　“看来明山一战，赤狐越来越顺手了。”方无恙走上前去。
　　“你去了何处？”季离将赤狐剑推回剑鞘。
　　“双清山。”方无恙的身体在灵力充沛的山洞灵泉附近得到了修复，现在的他已经和去明山之前无异了。
　　“季大人。”府卫匆匆赶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将军急令，城郊北，煜村发现鼠妖。”
　　“接令。”季离接过令牌。
　　“我也去。”方无恙准备一起走。
　　“方大人，将军让你过去一趟。”府卫朝着他拱了拱手。
　　“放心吧。”季离快步走出院子。
　　“方大人这边请。”
　　望天阁。
　　“元将军将季离支开，也是她的意思？”方无恙沿着楼梯而上，在顶层瞭望台处见到了元冬。
　　“先坐下喝茶。”元冬没有回答。
　　方无恙抬头看到季离骑快马沿着都府前门大路逐渐远去，确实没什么担心的，于是便坐下品茶。
　　“妍阙与阿祁在时，都府比现在热闹多了。”元冬感慨，“再过数年，仙门又该盛行，都府或许也该变一变。”
　　“前任都府将军赵祁为何……”方无恙在都府内碑文上看到一个被抹去的名字，透过溯回术可以看到原版的字。
　　“赵祁的父亲赵战，曾是纪国上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元冬眼前浮现过去一行人在院内嬉闹的场景，一晃却过去十数年，“叛国罪，诛九族。”
　　“确实让人唏嘘。”方无恙从未问过李妍阙的过去，但也能猜出一些。
　　“季离的叔父季诚同也曾是都府一员。”元冬缓缓说道，“他被先帝烈看中，做了禁军统领，那年适逢百年建国盛典，太子宇在众目睽睽之下遇刺身亡。身为禁军统领的他也被牵连，凌迟处死。不久后季家后代也被下旨，百年之内不得入京都。”
　　“那封血书。”方无恙曾在季离房间看到血书一角，但被季离发现阻止。
　　“事情很快就要有结果了。”元冬起身走向栏杆，望着远处宫城的方向想，“李妍阙是这么说的。”
　　“我明白了。”方无恙继续喝茶，闭上眼细细想着明天的事。
　　阳明殿。
　　“你说谁来了？”龙承天真正打坐，忽然杨青走进来。
　　“剑仇。”杨青很熟悉这个名字，国师的两个亲传弟子之一，“国师你其实也认识他现在的模样……”
　　“方无恙。”方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个名字，“隐藏这么久。”
　　“他难道是看出了您的身份？”杨青知道就算是当年巅峰时期的剑仇也并非方炯的对手。
　　“我现在又和真正的龙承天有多大区别。”方炯很自信，既然蒋千橙是被剑仇带走的，眼下若是可以控制住他，那便能继续自己的计划，“带我去见他。”
　　阳明殿外。
　　方无恙换了一身装束，青灰色道服，手中拿着从蒋千橙那借来的眠凤，时隔百年，重新握在手心，久违了。
　　“师兄，好久不见。”方炯见他拿着眠凤便也取出化龙，“当年你走火入魔，我也是一时情急才将你封印。眠凤我也一直替你收着。”
　　“一时情急。”方无恙冷笑一声，现在细细想来定是方炯做了手脚，自己才会陷入魔魇之中，“我可是被封印了整整两百年。”
　　“业障难消，我也确实没有找到好方法。”方炯的演技十分精湛，“好在师兄能安然无恙的离开天启阵。”
　　“既然你问心无愧，不如于我一同去师父的石像前。”方无恙故意提起。
　　方炯后背一身冷汗，自己都忘记了这茬，去地牢的路上会进过索魂阵，好在当年自己并未将这个禁术传授给他们两人。想到这，他有了一个邪恶的念头，若是撤去阵法内的部分魂力，或许可以将剑仇的魂魄也禁锢其中，届时他进入剑仇的身体，就可以不被怀疑的接近蒋千橙，于是故作镇定地说：“那便去吧。”
　　地牢。
　　再次来到石像前，方无恙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惊讶，取而代之的则是积攒了百年的愤怒。
　　“是你自己自投罗网的。”方炯以为胜券在握，迫不及待的开启阵法，镶嵌在墙壁上的魂石散发出刺眼光芒。
　　“方炯，你真以为自己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没人知道？”李妍阙已经等候多时了，手握诛心剑出现在两人面前。
　　方无恙取出准备的瞬移符，从石像下移动到李妍阙旁边。随着阵法逐渐形成，巨大的吸力扭曲着周围的空间。
　　“果然是你。”方炯知道自己大意了，巨大的吸力撕扯下，身体里封印的龙承天魂魄重新开始占据主动，“师兄……”
　　“时间差不多了。”李妍阙控制青尾狐火将她和方无恙隔绝在阵法之外，“将魂石扔进去。”
　　方无恙默念口诀，驱动蓝翼魂石穿越狐火，在青色狐火的包裹下，魂石融入石像。
　　“不要！”方炯惨叫着，两个魂魄开始剥离，索魂阵吸收了太多的魂力，与其说是化解，其实更像是崩溃。
　　石像化作飞灰，镶嵌在墙壁上的魂石开始碎裂，无数如星光一般的魂力汇聚成一条细流，而它们飘向的地方便是魂海。此时方炯的魂魄被彻底剥离开，龙承天倒在地上，身旁站着一个枯瘦的黑影，那人穿着灰色残破的长袍。
　　“杨青，你来的正好……”方炯失去肉身，加上被强大的魂力重创，正好此时杨青已经赶到。
　　杨青喝下一瓶装着妖力的瓷瓶，迅速转化成半人狼妖，相比之前块头大了许多，妖力也涨了不少。
　　“帮我拦一下他们。”方炯化作黑烟往地牢深处逃去。
　　此时杨青身后有站出了许多妖化的弟子，这些都是方炯的试验品。
　　“将龙承天带走。”李妍阙握紧诛心剑，冷眼目视着前方，话音刚落便冲入人群中。
　　厮杀声中，妖化人大多都被一击毙命。杨青伺机偷袭，乘着李妍阙剑落下的空档，扑上去。双手抵着剑，獠牙距离她的脸只剩下一尺之半。
　　“上次离我这么近的已经死了。”李妍阙故意漏出破绽，让杨青近身，只要他死了，这些受控制的妖化人都会死。青尾狐火顺着剑蔓延到他全身，来不及哀嚎，这次杨青真的烧的连渣都不剩了。
　　方无恙渡了一些灵力进入龙承天身体，铁青的脸这才有气色，伴随着一口浊气的吐出，半躺着靠着石壁的龙承天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一脸焦虑的剑仇说：“师兄。”
　　“接下来的事交给我。”李妍阙一把火烧了所有的尸体，随后追了进去。
　　“我带你出去。”方无恙架着龙承天往外走。
　　阔别两百年，方无恙有许多话想问龙承天，但是想到他也是刚刚苏醒还是耐着性子。走出阳明殿后，龙承天感受到了久违的新鲜空气，看到记忆里的宫殿，恍如时间并未流逝。
　　“让我试试。”龙承天逐渐恢复对于手脚的知觉，试着自己往前走了几步，但还是差一点摔倒。
　　“李妍阙说索魂术虽然解开了，但想要恢复体力和灵力还需时间。”方无恙扶着他先坐下休息，到了约定的时间，都府的马车就到了。
　　“果然……”龙承天试着召唤化龙，摊开手却无法感知，苦笑了一声，“李妍阙是何人？”
　　“青丘圣女后人。”方无恙解释了自己之前的事情。
　　“没想到师父竟然早就被妖魔侵蚀。”龙承天当年被骗进入索魂阵，差一点就神魂俱灭，还多亏那心魔留下的不死灵药，“只是心魔还在你身上，那……”
　　远处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随着马车而来的还有季离。
　　“你怎么来了？”方无恙猜到元冬没能拦下她，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蒋千橙已经将一切都告诉我了。”季离处理完鼠妖时已经是后半夜，回忆起离开时方无恙的表情，总是有些不安，于是提前赶回来了。
　　“他向来不会骗人。”方无恙笑一声，看来还是算漏了一个人。
　　“李妍阙和方炯呢？”季离问。
　　方无恙指了指阳明殿，转过头时季离已经附在赤狐剑上，一阵疾风后不见了。
　　“才几日不见，功法进步的也太快了。”方无恙感慨，不愧是上神月溪的转世，转过身对着龙承天说，“你先随我回去疗伤。”
　　李妍阙沿着方炯的气息追了过去，没想到这里居然和天启阵相连。
　　“还是追来了。”方炯没想到这一日来的这么快，他还有最后一丝生机。
　　“没路了。”李妍阙踏着虚空走来，手中的诛心剑沾染着鲜血邪气四溢。
　　“我若是与你一样当时能得魔神之力，怎会落在这般田地。”方炯的目光落在悬在空中的泣神笔上。
　　“不好。”李妍阙想要伸手抢夺却扑了空。
　　“天启阵马上就会崩溃，你是选择天下，还是选择杀我。”方炯放肆的笑着，他死死抓着泣神笔，随着它一点点偏移，山洞内落石越来越多，很快就要坍塌。
　　“迟锋。”千钧一发之际，李妍阙召唤出狐神法器，折扇替换了原本泣神笔的位置，但由于迟烽一直用来维持轩辕澈的傀儡，现在需要耗费李妍阙本身的修为才能维持洞内的平衡。
　　“纵使你有金狐万年修为，你也腾不开手了。”方炯化作黑烟就要离开。可就在此时一道红光滑过，方炯从黑烟中出来，肩头出现一道骇人的伤口，刚刚若是没有躲闪，或许自己已经被劈成两半，“怎么可能……”
　　“阿雪，我来了。”季离持剑挡在回去的洞口前。
　　“拿诛心杀了他。”李妍阙将剑抛到季离脚边。
　　“天都收不了我。”方炯凝聚全部力量，将身体幻化成一条巨大的黑龙，双目泛白，周身都是浓烈的妖气。
　　“天不收，我来收。”季离右脚挑起诛心，左手接住，双手持剑，交叉放在身前。脑海里闪过儿时，叔父季诚同交给自己的双手剑的场景。
　　洛阳城上方的乌云被一阵强光刺破，赤剑青剑同时刺穿黑龙。妖气散尽，黑龙轰然坍塌，方炯挣扎地往前爬行，但身体开始化成飞灰。
　　“不，不，这不是结束。”方炯看着自己的手消失，抬起头用最后的力气扑向季离，只是一切都是徒劳的，一瞬间便化成了灰烬。
　　泣神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滚到季离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