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竹枝词》方兰亭

7、第 7 章

　　“哗——”
　　紧闭房门内传来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让走至门前的劲装女子脚步一停。她疑惑蹙眉，两步上前推开了门。
　　“天蝉，你这是怎么了？”
　　屋内一片狼藉，一个矮小的红衣女童背对着门站在满地碎片中，身体微微颤抖，侍女担忧地立在一旁，不敢阻止。
　　“天蝉，谁欺负你了？说出来，我去替你出气！”
　　宫天蝉慢慢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颇为明艳的脸，带着些许的成熟与风情，它应该属于双十年华的女子，然而却接在了仿佛七八岁幼童的身体上，这种错位感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诡异，甚至可怕。
　　“绿珠姐姐……”
　　宫天蝉见到来人，便好像找到了依靠，大哭着扑进了慕容绿珠的怀里。
　　”这到底是怎么了？“
　　宫天蝉只顾着哭，慕容绿珠便看向了旁边站着的侍女，那是白帝城城主宫敖身边的大丫环，宫晴。
　　“宫晴，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宫晴有些为难：“这……小姐她其实是因为宇文公子……”
　　“你是说……宇文卓承？”慕容绿珠语气怪异，“哦，他现在叫雨卓承了是吧！”
　　宫晴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我说天蝉，你该不会是还……”慕容绿珠把宫天蝉从怀里扒出来，满脸怀疑。
　　宫天蝉小时候就特别喜欢追在雨卓承身后跑，雨卓承离家出走，宫天蝉哭了好久，差点没追出去。
　　“对！我还喜欢他！这么多年我一直喜欢他！”
　　“……”
　　慕容绿珠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和宫天蝉乃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妹，也算是和雨卓承一起长大的，但是，那么多年，她打心眼里只觉得雨卓承那小子一本正经得讨厌，是清楚地知道和自己永远不会是一路人的那种讨厌。
　　“你喜欢他，他这不是回来了嘛……”
　　“可是他居然还带了一个女人！一个女人！”
　　宫天蝉大叫，带着有着童声特有的尖利，宫晴悄悄地抽了一口气。
　　”他把那个女人抱在怀里！他和女人一路私奔才回来的！“
　　慕容绿珠哑然，雨卓承回来数日，风言风语她其实也听到了一些，听说那个女子来自恶人谷，雨卓承为了她放弃了一切，甚至以命相护，但其实最让她惊讶的是，雨卓承竟然愿意为了那个女子回到白帝城，这个他曾经拼死逃出的地方。
　　“天蝉，那个女子身中剧毒，也许没有几天好活了……”
　　然而宫天蝉完全没有听到慕容绿珠的这句话，她只是不断抠挖着自己的手臂，像是冷极了一般瑟缩成一团。
　　“都怪这个身体……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我是个侏儒！！！我情愿是个瞎子！聋子！啊——”
　　“天蝉！”
　　慕容绿珠赶紧制住发疯的宫天蝉，防止她自残，她表情狰狞，双眼血红，宫晴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却还是觉得发毛。
　　“你还愣着干什么！帮我把她弄到床上去！”
　　慕容绿珠给宫天蝉喂下昏睡的药，宫天蝉终于安静下来，慕容绿珠叹出一口气，抬头看向宫晴。
　　“我问你，雨卓承和那个女子现在住在哪里？”宫晴掌管着白帝城的部分庶务。
　　宫晴低头，没有开口。
　　“怎么？我这个踏雪楼的楼主使唤不动你了？”踏雪楼是宫敖手下的一个杀手组织，慕容绿珠就是他特意从小培养的杀手的头领。
　　宫晴还是没有说话。
　　慕容绿珠忖度了一下，换了个说法：“你紧张个什么？我不过是问问，难道还能直接闯进去杀了他们不成？别人不说，宇文伯伯也是第一个不会饶了我的。况且，就算你不说，我随便问其他人，还不是一样能问到？”
　　宫晴这才说话：“楚姑娘……被安排在幽兰院，宇文公子一直陪在她身边。”
　　“哦，幽兰院啊，那里倒是便于医治……我听说，跟着他们回来的还有两个道士？”
　　“是，那两位少侠现在住在临江苑。“
　　“临江苑？那倒是个看景的好地方……”

　　白帝城内城，临江苑。
　　李景秋一脸平静地往外走，然后再次被门口的侍卫挡住。
　　“我要去看雨师叔。”
　　“宇文公子正在照顾楚小姐，无暇分心，请回房。”
　　李景秋不再多作辩驳，沿着来路走了回去。
　　方轻崖正歪在榻上，见他回来，很是泄气：“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已经被整整软禁了三天了，这三天里，除了门口的侍卫和送饭的丫环，他们没见过任何人，不知道雨师叔和楚姑娘的情况，也不知道宇文灭要做什么。二人曾考虑过逃走，但且不说对方未动，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白帝城还是十二连环坞的总舵，逃出去难度有多大，可想而知。
　　“景秋，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拉你一起来了……”
　　“师兄，是我自愿来的。”雨卓承于方轻崖有恩，而方轻崖于李景秋有恩，方轻崖为了帮雨卓承溜出刀宗，而李景秋为了报恩跟上了方轻崖。
　　“想来想去我也不懂，他们到底有什么缘由要软禁我们？难道我们无意间得知了什么秘密？”
　　“我们知道了他们是前朝宇文氏。”
　　方轻崖茫然：“那又如何？就算他们和十二连环坞有关吧，哪怕是十二连环坞的寨主之一呢，又怎样？难道他们当了水贼还因为爱面子不能让别人知道？”
　　”也许他们和宫傲联合是为了什么更大的事？比如……复国？“
　　方轻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不会吧……这？”
　　听起来很是荒唐可笑，且不说现在大唐还是太平盛世，便是复国，那也该是前朝杨氏该考虑的事，一个笑话般的许国实在很难让人觉得可靠。
　　李景秋道：“听说那宫傲个子是不一般的矮，野心却是不一般的高，或许宇文灭也是如此。”
　　“……师弟，你这明里暗里拆台骂人的本事真是一绝。”
　　李景秋轻轻皱眉：“师兄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这厢里，临江苑的两人焦急困惑，那边，幽兰院里，也是一片愁云惨雾。
　　喂药之事，雨卓承从不假手他人。虽然他们逃进了白帝城，不会再有人追杀，但也许更大的危机，正在白帝城内酝酿，他必须亲口尝过每一碗汤药，才会给小妹喂下。
　　真是极苦，苦到他必须日夜守在小妹身边，确认她还在呼吸，才能感到一丝安心。
　　他的父亲履行了约定，将最好的大夫召来为楚小妹诊治，但诊断的结果却是，此毒本就无药可解，灵药或者内力，都只是权宜之计。可他不愿相信，也不会放弃，天下之大，一定能找到解毒的方法，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用尽一切办法延缓毒发。
　　他逼着自己专注眼前，否则，也许下一刻他就会崩溃。
　　而烦心的事还不只这一件。他已经三天没有见到两个师侄了，想也知道，定是宇文灭限制了他们的行动。这两天来幽兰院送药的是从前便与他亲厚的宫晴，于是他便偷偷托宫晴去打听，不出所料，他们是被软禁了。宇文灭并没有说之后要如何处置他们，雨卓承便明白了，两个师侄的命，全在自己身上了。
　　他疲惫地叹了一口气，用额头蹭了蹭楚小妹放在锦被外的手，却忽然感觉，那手似乎动了一动，雨卓承立刻紧张起来。
　　“小妹……小妹你能听到我喊你吗？醒过来吧……”
　　这三天里，楚小妹也曾经数次有清醒的迹象，结果总是没能醒过来。但这次似乎不一样，楚小妹的手微微地挣扎了一下，嘴唇翕动好像要说什么。雨卓承赶紧端了一盏茶，一点点蘸着为楚小妹润唇。
　　“小妹……”
　　雨卓承锲而不舍地一声声喊着心上人，楚小妹的反应也越来越明显，终于，那双眼睛缓缓睁开了。
　　“小妹你终于醒了！”
　　雨卓承大喜过望，忙让下人去喊大夫。楚小妹慢慢转动眼珠看到了榻边的人，然而她已经耗尽了力气，连一个安抚的笑都露不出来。
　　“苍天见怜，祖师保佑！”雨卓承自认二十多年来，高兴得语无伦次这大概还是第一遭。他忍不住在楚小妹额头吻了吻，楚小妹的眼睛里也染上了笑意。
　　大夫们很快全数赶来，细细查看楚小妹的情况，楚小妹本就体弱，之前又受风寒与中毒两重影响，状况极差，万幸现在风寒退去，毒素又被及时压制，虽然还是极其虚弱，但至少是可以保持清醒了。
　　大夫走后，各类补品便被流水般送了进来，雨卓承其实一点也不想动白帝城的东西，但奈何小妹现在十分需要，而且送补品的人说这是城主的命令，雨卓承看不透宫敖的意思，只得暂时收下。
　　终于打发走了所有人，雨卓承便偎在床边，一边给楚小妹喂水，一边絮絮叨叨地将这几日的事都说给楚小妹听，楚小妹每一句都听得认真，时不时眨眼或微微点头，尤其是听到雨卓承对上陶寒亭那一段，她整颗心都提了起来，雨卓承赶紧说了二人交涉结果，只隐去了自己下跪的那一节，楚小妹又感动又心酸，她的义父，她的心上人，她何其有幸。压在她心上的大石终于被移走，楚小妹觉得身体都好了几分，至于雨卓承的真实身份，她倒不是很在意，姓雨也好，宇文也罢，总归是那个她最熟悉的人，白帝城也好，十二连环坞也罢，她恶人谷都住了那么多年，还在乎这些？
　　雨卓承还在浩气盟的时候，旁人都道“甘霖瑞雪”如何年轻有为，如何扶危济困，但大概全江湖只有几个人清楚，其实在外人面前，雨卓承总是不自觉端着一些，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他才会露出最柔软，甚至有些唠叨的那一面。
　　楚小妹精力不济，很快就又累了，但她还是坚持到了雨卓承说完才露出疲态，雨卓承将她安顿好，将门锁上，才端着药碗出了门。
　　想到小妹已经醒来，他脸上的笑意便怎么也压不下去，然而，这种好心情却在他见到院门外的那个红衣“女童”时戛然而止。
　　“你是……”
　　“宇文哥哥……你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