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竹枝词》方兰亭

29、第 29 章

　　于睿与荆空儿抵达江流集时，太阳尚挂在山尖。
　　他们此行一路低调，小心不惊动任何人，但江流集的入口处，已经有两个年轻人在等候了，见到于睿，二人深深行礼。
　　“师叔祖。”
　　“师伯祖。”
　　于睿并不怎么惊讶地颔首，目光盈盈落到二人身上，眉间微微皱了一下。
　　“灵鹤，是何人伤了你？”
　　纯阳六子都很护短，尤其是在外面，于睿也不例外。
　　“此事有些复杂，还请容弟子稍后再禀……”
　　于睿自然答应。她又看向李景秋，话里带上了一丝叹息。
　　“景秋……你们，可还好？”
　　李景秋知道，她问的不只是自己，而是所有离开了华山的静虚弟子。
　　“回禀师叔祖……都还好。”
　　于睿点了点头，这句话有几分真他们都知晓，歉疚不能改变过去，但他们都希望能做些什么试着将过往的裂痕抚平。
　　李景秋与顾灵鹤又和荆空儿互相见了礼，引着来客进入江流集。
　　其实，顾灵鹤是没有料到清虚子竟然会亲自来此，并且来得这么快的。黄字捌肆曾以为他送信的对象是紫虚子，得知真相后便打趣他道：“在下还以为顾道长铁石心肠，原来却是心软又多情。“顾灵鹤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剑鞘，只是在面对笑着的李景秋时，总是有些难为情。
　　因为提前几个时辰得到了消息，李景秋和顾灵鹤好歹也为于睿和荆空儿准备好了落脚的地方。一路行来，于睿的行动举止还是优雅从容，一如往常，只是不过休息了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她便开口问起了雨卓承的事，可见心中记挂。李景秋和顾灵鹤详细地将这些日子在瞿塘峡发生的事一一道来，于睿听完，半晌方才轻轻开口。
　　“景秋，灵鹤，你们这些日子实在是受苦了……”
　　她没有提到雨卓承，但坐在一旁的荆空儿很清楚，师祖的心里，一定非常不好受。
　　雨卓承是不一样的，在清虚子所有的徒弟中，也是不一样的。
　　对于世人眼中清冷如谪仙的清虚子来说，世上有三个人是再重要不过的。师父，掌教师兄，还有，雨卓承。吕祖对于睿的意义自不必说，李忘生则可以说是一手把于睿拉扯大的人，如兄如父，而雨卓承，是她的第一个徒弟，是最心爱的徒弟，也是她的亲人。正是面对雨卓承，她开始摸索着当好一个师父，像当年李忘生对她那样，眼看着雨卓承从一个瘦小倔强的孩童，长大成为俊秀潇洒的青年。她在雨卓承身上倾注了最多的心血，寄予了最大的期望。雨卓承将要离开纯阳去往浩气盟时，一向果断的于睿也难得无比纠结，她不能免俗地像天下所有的长辈一样，既盼着雨卓承可以实现自己的抱负，名扬江湖，又担心他漂泊在外，受累受苦。她一反常态地向雨卓承唠叨了好久，连李忘生都无奈地笑了出来，最后还是雨卓承再三向她保证，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常常回纯阳，她才愿意放人。雨卓承的确闯出了名堂，她心里是很骄傲的，可造化弄人，谁能想到，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于睿本身对于楚小妹的身份既不喜欢，也谈不上厌恶，她看过太多的书，走过太多的地方，并不觉得世间的事是非黑即白的，不过，这是雨卓承自己挑的人，而她对自己的徒弟有绝对的信任。
　　雨卓承之事出来后，很多门派借机上纯阳闹事，这当然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当年宫傲提亲后的场景，李忘生本想先支开她，但这回，她主动揽下了这个摊子。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十七岁的女郎，而是可以举重若轻游刃有余地处理与其他门派交际事宜的清虚子，更何况，这是为了她的徒弟。清虚子本就以智闻名，她能言善辩，巧借话术，或是让对方自相矛盾，或是一语中的，据理力争，戏弄得那群闹事者灰头土脸地逃下了华山。但是，她拦不住浩气盟的长空令，拦不住恶人谷的追兵，更拦不住江湖中数不尽的虎视眈眈居心叵测的人。她在纯阳等得心焦，才等到了派出弟子传回的书信，却不是什么好消息，顾不上师兄弟们的阻拦，她当即就带着荆空儿下了山。
　　无论如何，她绝不会放任雨卓承出事。
　　“师祖……”
　　荆空儿轻轻地唤了她一声，于睿抬眼，收敛了情绪。
　　“灵鹤，景秋，承儿的婚礼就在两日后，你们如今是何打算？”
　　顾灵鹤犹豫道：”如今只有个大概的想法，我二人想着趁婚礼忙乱时，借隐元会之手混入宾客中。只是……“
　　只是，方轻崖该如何？而且，大婚当日，白帝城必定卧虎藏龙，要带人出来，一个不慎就可能送了性命。
　　“哎，轻崖这孩子……”于睿对于方轻崖的多舛也很是感叹。“既然如此，轻崖便由我和空儿去救，至于计划的细节么……那位隐元会掌柜何在？将他请出来吧，我还有很多事，要讨教一番呢。”

　　月至中天，白帝城内灯火不熄，所有下人忙得脚不沾地，他们都在为两日后雨卓承与楚小妹的婚事做准备。
　　慕容绿珠一路走一路看，越靠近表妹宫天蝉的院子，步子越慢。
　　宫傲作主将婚事提前，白帝城内的所有人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她已经知道了宫傲对雨卓承的杀意，又为宫傲办事多年，自然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考虑用什么兵器，宫天蝉院中的下人就求上了门，宫天蝉再度失控了，没有人能制得住她，但是这次，慕容绿珠命丫环找了个借口，回绝了。
　　表妹是很重要的，但如果表妹与命令冲突了呢？
　　慕容绿珠在房内坐了一下午，默然听手下回报，宫天蝉终于忍不住闯进了幽兰院，哭喊着要杀了楚霞影，被愤怒的雨卓承赶了出来。雨卓承大概并不想闹出乱子，没有真的用剑，但宫天蝉被赶出来时还是狼狈万分，颜面扫地，于是，宫天蝉院中所有的下人都几乎又经历了一场灭顶之灾。这件事闹得众人皆知，不少人以为宫傲会处罚雨卓承，可恰恰相反，宫傲命令将宫天蝉禁足，在婚礼结束前，绝不容许她出来。
　　旁人看不懂，可慕容绿珠觉得自己看懂了。
　　她到底该如何做？
　　慕容绿珠停下了欲敲门的手，直接翻墙进了院中。
　　院内有几个满身鞭伤血痕的下人，本来在无声饮泣，看到慕容绿珠，一时连话都说不出。
　　慕容绿珠不耐道：“天蝉呢？”
　　下人抖着手指了指卧房。
　　慕容绿珠推门进去，卧房内没有点灯，床榻方向传来断续的抽噎，显然，宫天蝉没能睡着。
　　慕容绿珠心头一软：“天蝉……”
　　下一瞬，长鞭携风而来，直冲她面门！慕容绿珠猝不及防，险而又险避过，但鞭尾还是扫到了她的脖颈，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天蝉！你做什么？！”
　　宫天蝉“哼”了一声，翻身坐起，冲着窗前的黑影，“啪”地又是一鞭，慕容绿珠也恼了，取出了绑在腿侧的短剑，黑暗中，两人便交起手来。
　　宫天蝉学过一部分《尚水宝典》，慕容绿珠则是看惯生死的职业杀手，两人的武功平日里相去不远，但一来，宫天蝉从不知什么叫分寸，慕容绿珠却不能用杀人剑去对付自己的表妹，二来，短剑对上长鞭，总还是不够趁手。
　　慕容绿珠被抽了好几鞭，终于忍不住怒喊：“够了！你若想眼睁睁看着雨卓承迎娶心上人，那我现在就离开！“
　　鞭子一停，宫天蝉尖叫道：“我再也不相信你了！我没有你这个姐姐！你不过是白帝城的一条狗！”
　　她没有再动鞭子，但嘴里还是不停地喊着，让慕容绿珠滚开。慕容绿珠一阵无力，可宫天蝉就是这样的，一直都是这样的，就像是一个真的孩童，喜欢一件玩具，就哭闹到直到拥有，恨不得日日夜夜抱在怀里入睡，不喜欢时，就随手丢弃，甚至还会踩上一脚，没有丝毫多余的想法，又天真又残忍。
　　“天蝉，你不想让雨卓承归你了吗？现在可是最后的机会了。”
　　对于宫天蝉来说，雨卓承就是她现在最想要的“玩具”，执念深重，几乎入魔。
　　宫天蝉急促的喘息，显然在纠结挣扎，但慕容绿珠敢打赌，她一定会被说动。
　　“你说！还有什么办法！”
　　果然。
　　“天蝉，你真的喜欢雨卓承吗？”
　　“自然！为了宇文哥哥，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那……我可以帮你在喜宴上制造混乱，杀掉楚霞影，不让他们完成拜礼，”慕容绿珠听见自己这样对宫天蝉说到，“但是能不能保下雨卓承，就看你自己的了。”
　　如果她为了宫天蝉放过雨卓承，宫傲会怎么处置她？
　　“你当真能杀掉楚霞影？”
　　“千真万确。”
　　其实楚霞影何用她杀？就算嫁给雨卓承，那个身子，恐怕也活不过三天，只是宫天蝉坚决不肯让步，即使只是让楚霞影和雨卓承拜堂也不能接受。真正困难的是在宫傲面前保下雨卓承，可这一点，她真的无能为力了。
　　“好！”宫天蝉兴奋不已，“这是不是算抢亲？”
　　慕容绿珠没有说话。她是自小便没了父母，被接进白帝城当成一颗棋子养的，其实并不懂该怎么去宠爱这唯一的表妹，她所做的，就是对宫天蝉百依百顺，帮助宫天蝉得到一切想得到的东西。但是，也许正是她曾经的做法，注定了她终究要为此毁灭自己。
　　会后悔吗？
　　她现在不知道，也许，临死之前，她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