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竹枝词》方兰亭

27、黄字捌肆番外

　　“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黄字零玖将手中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咯噔”一声声响，他赶紧肉痛地将茶盏捧了起来，见没什么损坏才放下心。
　　对面的黄字捌肆一声嘲笑。
　　“你不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黄字零玖话音刚落又反应过来，“哎，我不是说在隐元会中的身份，我是说你原本的身份。”
　　黄字捌肆幽幽道：“你问一个记忆全失的人以前是什么身份，不觉得不太合适吗？”
　　黄字零玖诡异地盯着眼前人，他总觉得这小子是在说瞎话。
　　“你还记得当时我救你的场景吗？”
　　“我当时在昏迷，怎么会记得？”
　　黄字零玖憋气，他那天就不该去戏龙滩！都是因为那只丢了的鞋！
　　说起来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黄字零玖记得清楚，那时候正是暮春时节。
　　那天一大早，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挪地下了东峡口附近的山间栈道。拜前夜的急雨所赐，他赶路回孤山集时不小心在路边滑了一跤，手里的灯灭了，连新鞋都失了一只，天黑雨大，他趴在草丛里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蹦着回到了孤山集，唉声叹气了一夜，决定今日到崖下碰碰运气。
　　黄字零玖下到戏龙滩上时，那颗小心脏仍跳得极快，他后怕地看向摇摇欲坠的栈道，哎呦，半条命都去了，若是再找不到鞋，那可就亏大了！
　　抱着不能亏本的想法，他开始对戏龙滩的每寸土地开始了仔细的搜寻，可惜，一个多时辰过去，除了满身的汗，他什么都没得到。
　　黄字零玖气哼哼地捶着腰，抬头往上看。这断壁之间也没什么石头树木挡着，那只鞋究竟能跑到哪儿去？
　　江水缓缓漫过江边淤泥，一片粼粼波光。正是在这水波涌动间，黄字零玖看到了一点黑色在离岸不远的水中闪现。
　　鞋！那一定是他的鞋！
　　黄字零玖大喜，拐杖都来不及拄，赶紧跑过去。可到了近前他就丧气了，这肯定不是他的鞋，他的鞋不可能长了个人的形状。
　　黄字零玖一脸冷漠地看着水中面朝下的“尸体”。
　　呸，晦气！
　　他刚转身抬脚欲走，却又倒退了两步，停了半晌，终于还是挽起衣袖裤腿，往水里走了几步，扯着那“尸体”衣角将人拽了上来，嫌弃地用拐杖捅了捅，将“尸体”翻了个身。
　　啧，这年轻人生得俊俏啊！可惜了！
　　他又探了探脉搏。
　　不得了！竟然还有一丝！
　　黄字零玖的心思立马就活络了起来。
　　眼看着这鞋是找不到了，可是捞了个半死不活的人，凭他毒辣的眼光，一眼就知道这是个养尊处优的，若是他把这个人救了……等这人醒了，他是不是得感谢自己？是不是得比一双鞋值钱多了？
　　好买卖！
　　黄字零玖打定了主意，便有了干劲，将那人的衣带与拐杖一系，拖着人就上了山崖，俨然忘了之前表现得畏畏缩缩的人是谁。
　　黄字零玖打着赚钱的主意，完全没有想到这是一桩让他亏得差点哭出来的买卖。
　　他填补进去许多药材，这个年轻人还是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多月才醒过来，睁开眼便给黄字零玖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这是哪儿？”
　　“瞿塘峡。”
　　“你是谁？”
　　“隐元会掌柜，黄字零玖。“
　　“那……我是谁？”
　　“……”
　　年轻人靠着床榻，看着黄字零玖发了疯一样在屋里转来转去。
　　“不应该啊，怎么可能呢，怎么能失忆呢？这怎么可以失忆啊！谁来还我的钱啊！！”
　　“你……”
　　黄字零玖瞪着眼冲到他面前：“说！你是不是装的！就是不想还我钱？！”
　　“……”
　　不管黄字零玖如何不相信，这个年轻人好像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黄字零玖气得要命，在他醒的第二天便把他扫地出门，那年轻人叹了口气，倒也没多说，在孤山集中做些散工养活自己，竟也没什么架子，不像什么贵公子。黄字零玖犯了嘀咕，难道自己当初就看走了眼？而更让黄字零玖惊讶的还在后头。
　　“你到底是什么人？”黄字零玖皱着眉看年轻人熟练地给孤山集的小贩施针，这针法，他觉得自己不太可能认错，“太素九针？你是万花谷的人？”
　　那年轻人停了手，认真想了想，然后答道：“不知。”
　　黄字零玖皮笑肉不笑：“是不是万花谷的人，试一下就知道了。”他早就想趁机打这小子一顿为自己的钱报仇了！
　　结果，他就被反制了。
　　“你你你……给我松手！”
　　那年轻人微笑后退了两步，黄字零玖赶紧揉了揉胳膊。
　　“你这武功……不是万花的路数！我怎么从来没见过！”黄字零玖急急忙忙从铁匠那儿拿了支判官笔抛过去，那人顺手接过，又顺手转了一下。
　　“……你这小子握笔的姿势怎么不伦不类的，倒有点握长兵的影子？”
　　年轻人很是无奈，早说了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但黄字零玖有了兴趣。笑话！他可是隐元会的掌柜！天下有什么事是隐元会查不到的？
　　还真有。
　　至少这个年轻人的来历和武功路数，他都查不到，至少是以他的位子，查不到。
　　黄字零玖瞠目结舌。
　　这种情绪在他被上峰告知这个年轻人即将接任瞿塘峡江流集掌柜时达到了顶峰。
　　“……你怎么混进隐元会的？”
　　“药兄告知在下，江流集掌柜一职有空缺，在下便自荐试试了。”
　　“……就这么通过了？”
　　那人轻笑：“没有过去的人，才是最无牵挂的，最忠心的，不是吗？”
　　“……其实你这种程度的失忆，经过治疗，也许是可以恢复的。”
　　“不必了。”
　　“你对你过去的故事就一点儿都不好奇？”
　　“他人的故事，与我的故事，又有多少分别呢？从此以后，在下便只是，黄字捌肆。”

　　“都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还对我的身份念念不忘？”
　　黄字捌肆的声音让黄字零玖从过往回到现实。他暗暗撇嘴，越是不想让人探究自己过去的人，过去才越有意思啊！
　　黄字零玖挑起竹帘，从窗户往外望。
　　楼下来了个陌生人。
　　孤山集每日来往的路人不少，他之所以一眼注意到这个人，是因为他的落魄，那是种“本不该如此”的落魄。
　　那是个形销骨立的男子，年纪不大，青丝却白了大半，衣料不错，却满身风尘褴褛。他的手中拿着一幅画像，惶急地拦住每一个人过往人问询，然后一遍遍历经失望。
　　显然，他是在找人，而且，已经找了很久了。
　　“哎，看到那个人没？”
　　黄字捌肆顺着黄字零玖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了一个背影。
　　“怎么？”
　　“那人在找人啊，说不定就是在找你？”
　　黄字捌肆笑开：“你真当自己老糊涂了？”
　　“去！小子不知好歹！”
　　“是，在下不知好歹，在下只知……你的胡子要掉了。”
　　黄字零玖一愣，赶紧摸自己的下巴，好好的，根本就没掉。
　　“滚滚滚！回你的江流集去！”
　　黄字捌肆大笑，起身下了楼。即将走出孤山集的大门时，他又回望了一眼，那个男人依然在执着地寻找，心底似乎有一个声音催促着他过去，但……
　　山风拂面而来，黄字捌肆阖眼轻轻摇了摇头，走向了回返江流集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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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何苦，日暮何速，孤雁南飞，弦断哀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