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偿债还恩》松风吹雨

9、我登台

　　午后宴席尚未开始，小辈们却万万不敢懈怠，早早地进宫等着。皇后将筵席摆在御花园的镜湖旁，说是夜来有风倒比闷在宫殿里来得舒心些。

　　来得最早的尹麒忍不住打了个呵切，一双凤眼却滴溜溜地转动。他用肩膀撞了撞旁边一脸严肃的人，问:“太子殿下站在那儿看什么呢，那盆芍药有什么不同吗？”

　　徐有宣眉头一皱，偏过头看见尹麒那张可称得上娇研的面孔，忍不住往旁边退了半步，黑着脸道:“管好你自己，殿下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闻言，问话的人长长地“哦”了一声，又将视线投回到太子身上。

　　这两位大好青年，一位是左相的长孙尹麒，一位是刑部尚书的嫡子徐有宣，都是当今太子卫远昊的至交好友。

　　此次为卫远珩摆下的洗尘宴，说是家宴，于是朝中一大半沾亲带故的青年才俊都收到了皇后的邀请同往，倒比寻常宫宴排场还大些。

　　尹麒顺着卫远昊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那位从边关灰溜溜赶回来的三殿下站在游廊中。他不由得叹气，转瞬间又笑了起来，“太子总不会还有什么兄友弟恭的美好愿望吧？不至于吧？太子要真是这么蠢，我就要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了……”

　　他比徐有宣还要高，长着一张明丽的面庞，逢人便笑，嘴里都是讨人喜欢的话，为人处世却是处处狠辣睚眦必报。徐有宣则是个一丝不苟，刚正不阿的性格，这样完全相反的两个人陪在太子身边实在是很奇妙。

　　谈话间卫远昊已经掉头向二人走来，徐有宣转头看见那边二皇子和三皇子已经攀谈起来，只好对身边的尹麒道:“你再敢说太子殿下一句不是，我打断你的腿。”

　　“哇，太子！太子！有宣又说凶话了，还说要打我呢！”

　　他顶着一张比女子还艳丽的脸，身形却比普通男子都高壮，卫远昊远远见他向自己扑来忙不迭躲开，两人对视一会，都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二哥！”

　　卫远珩原本是想在廊下站着少晒会太阳，正与成绯说起二皇妃半年前难产去世，只留下一个女儿，一转头就见卫远睿大步走来，他也忍不住迈开步子，兄弟俩紧紧抱在一起。

　　卫远睿只比太子晚出生月余，大公主含光又要比两人更早些月份出生。那时候皇帝还只是秦王，一连得了三个孩子自然开心，只可惜二皇子的生母体弱，生了孩子后一直缠绵病榻，不过半年便去了。

　　按理，应当把卫远睿过继给嫡母或者旁的妾室抚养，却不知当年的陛下是怎么打算的，竟然将二皇子养在了身边，哪怕先皇去世新帝登基都不曾把他交给旁人，一直到二皇子十二岁才将他放到无子的惠妃膝下。

　　若论起宠爱，其余五个皇子怎样也比不上他，以至于先皇后去世，人人都以为皇帝会扶惠妃为后，好叫二皇子做名正言顺的储君。却不料皇帝另立了舒贵妃，令大皇子为太子。

　　“长高了，黑了，边关苦寒，你皇嫂每年都叫我给你寄棉衣棉被，你可有用上？”

　　“你去后一年白音便在边境兴兵，听闻你也上了战场，虽说好男儿保家卫国，但是做哥哥的免不了担心，还有……”

　　“好了好了，”卫远珩连忙止住话头，“我这一次回来兴许还要走呢，二哥就只想和我说这些？”

　　他自小就与二皇子亲近，一别六载再次相见也让他卸下了平日里无数的防备。

　　听了他的话，卫远睿脸色一变，叹了口气说:“这确也说不好，全凭父皇定夺。”而后又似乎在心里做了什么决定，他拍了拍卫远珩的肩，“当年你们出事我不在宫中，听说时早已没了转圜的余地，只是这一次我怎么也要为你争一争的。”

　　卫远珩感念他的心意，却忍不住想，常言道天家无父子，他离京时年幼的五皇子已不敢称皇帝一局“父皇”，可如今却还允着二皇子，当真是偏宠啊。

　　他怔神时卫远睿也同成绯说起话，他打量了一番，笑到:“小成倒是没怎么变，从前在宫中山珍海味地伺候也养不胖，去了边境受苦也不见瘦。”

　　卫远珩自小同他最亲，久别重逢自然说不完的话，闲扯一番，他才试探着问:“皇嫂她……”

　　卫远睿登时眉目一沉，许久没有说话，好一阵儿才如梦初醒，拉着他的手缓缓道:“你不用担心，我痛也痛过，恨也恨过，总是我没有本事没有福气，留不住她。”

　　卫远珩也低下头，他被赶去边关时二皇子才完婚几个月，他与皇嫂一面也未见上，只听惠妃对母后说起过，夫妻间琴瑟和鸣，伉俪情深。

　　二皇妃是右相嫡女，家中兄弟不少，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当年满京城的权贵人家都希望能结上这门亲事，尚不是皇后的舒贵妃为了大皇子也向皇帝求过。

　　只是二皇子为人和顺，平日里安安静静的也不和大皇子争抢什么，皇帝宠爱他他还觉得惶恐，唯独这一件事，他亲自向皇帝开了口。在皇帝心中恐怕所有儿子女儿加起来都不如他一个。要是能让这个儿子不端着礼数来和他说说话，想来要他废了太子也不难，何况一门亲事。

　　卫长珩知道如今说来都已是空话，仔细回忆儿时，二皇妃与他也在一起玩耍过，可他只隐约记得那应该是个聪明灵巧的姑娘。

　　卫远睿振作起来，又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一遍，表情有些怅惘地说道:“虽说一直通着书信，但是你怎么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

　　卫远珩见他伤感，一时间也自觉时如逝水，白驹过隙，不免感慨万千。

　　“还好有成绯跟着你，”他强打起精神，“他比你大几岁，性子又稳重，事事以你为先，总叫我能放心些。”

　　“什么呀，”他夸张地噘嘴，“夸成这个样子，成绯才是你弟弟吧！”

　　三人笑闹起来，一时不察，连有人走近都未发现。还是成绯先回过神，对面前不带仪仗随从的人叩首行礼。

　　卫远珩还未回身，便被卫远睿扯着跪下，紧接着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这个声音他已有数年不曾听过，却仍然觉得熟悉至极。

　　“朕当日亲口所言，只当成绯是朕半个儿子，那他自然是睿儿的弟弟。”

　　当今天子命他们起身，卫远珩这才看见他的脸。早年他征战沙场，曾被一发冷箭伤到右眼，眼尾处有一道不平整的伤疤。众位皇子面容上或多或少与他都有些相似，也只是像在眉眼上，那份战场上杀人饮血浇灌出的凌厉气势，皇城里养出的皇子自然比不得。

　　即便是血亲，卫长珩也不敢真论什么父子亲情。从前他就常想，除了二哥，其余兄弟在皇帝眼中恐怕和普通臣子也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