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偿债还恩》松风吹雨

13、忆童年

　　按照大晟的规矩，皇子不可有官职，只是十五岁后都需上朝与百官同列听政。晟朝的另一个规矩就是皇子们最迟十三岁便要自行开府，同年会由皇帝下令封王，朝会中诸臣便称皇子为王。如果没有当年的事，卫远珩也早该被封为王，现下先头五位皇子都已年满十三，唯独卫远珩这个三殿下还处于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没有封号，没有御赐的府邸，更别提议亲娶媳妇。

　　那天见过皇帝，卫远珩就在府中悠闲度日，人总是要沉得住气。

　　今日宫里急吼吼送来了上朝用的衣饰，都是宫中赶制的，估摸着皇后也没料到接风宴后不过三天，皇帝一道圣旨下来便要让他两天后随诸位皇子一同上朝。

　　卫远珩今年十九，离着冠礼也不过七八个月的光景，十三岁就该有的王位和封号没有，十五岁该上朝的时候他又在边境和白音打仗，猛然让他去为国家大事建言献策倒是有些难为他。

　　晟朝崇尚黑金两色，余下以赤蓝二色为尊，宫里送来的衣服红底金纹，说大气也大气，论俗气倒也是真的俗气。

　　成绯看着侍女们展开的衣服，想了想说:“这便是大雅即大俗吧。”

　　合手立在一旁的秦晋老大不乐意地剜他一眼，他感受到这逼人的目光只得不好意思地闭上嘴。

　　卫远珩扯扯衣裳下摆，看上去倒是相当同意成绯的看法，他最后问了送衣服的人一句，我几位兄弟朝堂上都穿些什么式样？

　　来人陪着笑说:“太子殿下着鸦色朝服，其余皇子皆着赤红色。”

　　“纹样上可有讲究？”他又问。

　　那人忙道:“服饰纹样说来事小实则事大，内里大有乾坤，臣不精通此事，只知太子殿下与二皇子可着五爪卷龙纹。”

　　见卫远珩惊愕，他又道，“太子与天子着龙纹服饰自不必说，二皇子向来得陛下爱重，特准二殿下用龙纹。只是二殿下一贯谦逊，若非陛下提及，平日大多同四殿下五殿下一样着绣着流云飞鹤的朝服。”

　　卫远珩见他这衣服上绣的是团花锦鸡，颜色纹样都挑不出错，便大手一挥叫秦晋领着人下去了。

　　午间小睡时蝉鸣闹人，卫远珩原本认命地在塌上闭着眼皱眉，却忽然听见院子里的声音渐次落了下去。

　　他起身叫小雁支起窗，正瞧见成绯领着几个侍卫围在一棵树周围，只见他凝神出手，一巴掌拍在树干上，叶子虫子便一道簌簌落了下来，侍卫们赶紧将这些清扫干净，又去找下一棵树的麻烦。

　　卫远珩笑着看院里这一群人，忽然想起以前在母后宫里，也是这样艳阳高挂的午后，那会儿成绯刚进宫几个月，胆子小的像只老鼠，不到万不得已，一句话也别想从他嘴里撬出来。卫远珩小时候是真的无法无天，蜜罐子里娇养出来的小殿下，见不惯那人闷头闷脑的样子，正巧看见窗外一棵生得老高的楠树。

　　他有心捉弄成绯，于是心生一计，把正在和秦晋学规矩的人招过来，一派天真地说:“哥哥，我前些日子抛鞋玩儿，抛到树上去了，”他指一指那棵树，叶影深重，“好几天了，母后要是发现这件事肯定会责骂我的，哥哥，你帮我取下来好不好？”

　　卫远珩何许人也，从小到大没有谁能抵抗他千回百转的撒娇，周围的侍女只是看到这个表情便脑袋突突的疼。

　　这个时候的成绯比卫远珩高许多，油然而生的兄长情结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这逾矩的请求。

　　皇宫里的人还不知道他有什么本事，他抓起三皇子幼嫩的小手，小声说到:“殿下在屋里等等就是。”

　　暑气正炽，日光从头顶照下来只能留下一个圆圆的影子，卫远珩坐在窗框上看着成绯一步步往树下走去。他原本的计划很简单，那样高的一棵树如果要爬上去定然要借助外力，无论是借梯子还是叠罗汉，总是要和旁人说话的，可如今看来成绯似乎一点也没有麻烦别人的意思。

　　可姑端来一碗冰糖莲子，是用冰块冻过的，泛着冷气，生怕他凉着手，侍女们用手帕把小小的瓷碗包得严严实实。

　　屋外，内侍们围着成绯，弯着腰同他说:“小成大人呐，您看您是要咱们去给您找个木梯子，还是叠着把您举上去？”

　　成绯原本正抬着头发呆，猛一回神就叫一群人团团围住，连忙摆摆手，又将衣服下摆打了个结，也不招呼一声，竟原地跳起，在树干上踩几个来回，两手握住低矮处的树杈，他立刻借力翻腰，又挂上高处的树干，一眨眼功夫便稳稳翻了好几下。

　　一番功夫下来他额头生出一层薄汗，衣襟也散了，头发也乱了，心脏砰砰跳到了嗓子眼。恰好一阵清风拂面，吹开他汗湿的刘海，将密密树叶霍然洞开。成绯看见了那只小鞋，复杂的花纹价值不菲的料子，鞋尖上还坠着老大一颗珍珠，他又几个纵跃将鞋子取到手中。

　　把鞋子放到怀中揣好后，他就这么站在并不十分粗壮的树枝上，散乱的头发被高处的风吹起，他向着下方的卫远珩用力挥手，露出了这一段时间内最灿烂明亮的笑容。

　　这是成绯的人生中为卫远珩做的第一件事，恰好是他最擅长的爬树，他想自己做得应该很好。

　　卫远珩这时只有六岁，杏子一般的眼清透明亮，成绯见他呆呆地捧着一个小碗，似乎是被自己的的行为吓到了。于是他更加用力地挥手，风在他的指缝间缠绕涌动，而后奔向窗框上趴着的幼童，吹开那一碗冰糖莲子上漂浮的冷气。

　　十数年弹指一挥间，这次卫远珩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他对着成绯的背影喊:“阿绯！”

　　那人立刻回头，疾步迎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