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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竟是为人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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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轮流觞又始。
这回酒杯停在了“几”字的左上角,离我们有些距离,便是想看,也被人群遮着挡着,分不清也辨不明了。
“怎么,觉得无聊了?”原亦风坐在我的左侧,稍稍往这里靠了些,低声戏谑。
我垂手伸进溪中,只手掬起一捧水,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分外晶莹,闪着光,从指缝中溜走,坠到溪中,发出好听的“叮咚”声。
“你说,人生是什么样的呢?有些人只是想如这捧水,哪里来,哪里回去,但是穷其一生,竟也无法如愿。”
原亦风身子一怔,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眸闪过一瞬迟疑,又迅速回到他平常的那副样子,笑出声来,“不错,只是有些人。”
流觞九曲十八弯,进行了一轮又一轮,连碧落面前都停过,唯独没有停在我和原亦风的面前,我甚是遗憾。
“亏我想了那么久的菊诗,竟没有一句派上用场。”我低声抱怨。
“哦?”原亦风收回原本注视着流水的视线,下颌微微抬了抬。
“姑娘不若说出来听听?”右边的人妖唐也转过头来,那目光带了几分探究,几分兴味。
我一时有些赧然,其实不过闷久了,身子有些乏,闲来无事做些抱怨罢了。
“堇色?”原亦风见我不言不语,轻轻捏了捏我的手。
我望着那远处持杯吟诵诗句的文人,突然脑中银光一闪,“君可知,以菊为诗,当有所侧重,忆菊、访菊、种菊、对菊、供菊、咏菊、画菊、问菊、簪菊……均可为诗,不必若适才几人,总以赏菊为题。”
“愿闻其详。”人妖唐挑了挑眉,几分豁然,几分质疑。
“先说这忆菊。”我微微阖了眼,去搜寻记忆中的诗句,“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
“确是好诗。”原亦风朝我微一点头,如水的目光愈加柔和,渗出丝丝赞赏。
我看人妖唐并无反应,便卯足了劲儿一直说下去。
“访菊。闲趁霜晴试一游,酒杯药盏莫淹留。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篱边何处秋?
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黄花若解怜诗客,休负今朝拄杖头。
种菊。携锄秋圃自移来,畔篱庭前故故栽。昨夜不期经雨活,今朝犹喜带霜开。
冷吟秋色诗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泉溉泥封勤护惜,好知井径绝尘埃。
对菊。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丝浅淡一丛深。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数云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秋光荏苒休辜负,相对原宜惜寸阴。
供菊。弹琴酌酒喜堪俦,几案婷婷点缀幽。隔坐香分三径露,抛书人对一枝秋。
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
……”【1】
念着念着,我渐渐发现有些不对,原亦风的眸光不再澹然若水,人妖唐的探究与兴味转成了赞叹与激赏,看着我的眼神分明像在看一只……猎物?
就连碧落也将视线从溪中收回,定定地望着我。
遭了,冲过头了。我一时有些尴尬,堪堪地收了口。
人妖唐大笑出声,细长的桃花眼渐渐眯了起来,身上的紫袍亦抽得轻轻抖动,发出细细的摩擦声,引得周围人全都向这里看来,我更恼了,不满地瞪着他。
他笑了一会,渐渐收了声,长长的睫毛上竟闪出星光点点,他举起右手轻拭眼角,俯身向我靠来,轻声道,“我以为,姑娘在易容上是个中好手,没想到对诗作亦有研究!我唐尧自命风流,尚未见过如此有趣的妙人!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堇色。”
原来,早在昨日,他就看穿了我的伪装,难怪赞那胎记漂亮,难怪要与我打赌。
“姑娘莫忘了与我的赌约。”他低低略显沙哑的声音在我的耳边盘旋,弄得我后悔万分。当真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的声音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恰能让原亦风与碧落听到,又叫旁人听不得。
“不知唐三公子与内人作了什么样的赌约?”原亦风不着痕迹地挡开人妖唐欲继续靠近的身子,
“内人今日偶感风寒,怕是容易传染。”
此言一出,大家惧是一愣。我与原亦风的确假扮过夫妻,但那是为了避开长歌的画像,顺利出城,如今危机不再,连伪装都已除却,他又何来如此一说?
我疑惑地看着他,却见两汪深潭波澜不惊,底下却又波涛暗涌。顺着他的视线瞧去,那头竟是人妖唐。
虽然只是一瞬,但他的眼中闪着明显的诧异,转瞬,他微微低了头,又向我看来,瞳色晶亮,早已恢复慵懒的笑意,“我竟不知,姑娘原是有了家室的人。”
“我……”我只觉莫名其妙,下意识就要反驳。
“少夫人。”打断我的竟是碧落,我亦是讶然。
很显然,短短几句交谈,碧落已做出了选择,我不知她为何要帮原亦风圆这个谎,但我在她的眼中分明看到了很不寻常的东西,无奈,伤感,以及坚定。
就在大家都沉默的空档儿,一声锣鼓,最后一轮流觞也结束了。
“赌约的事,在下恐不便相告,请问尊夫人吧。”人妖唐站起身来,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旋即走开。
不远处,邕城多少文人雅士,娇柔少女,正用期盼的眼神关注着他。
原本高高兴兴上山来,下山的时候,三人竟然一路无话。
“小姐,公子,堇色!”快到山脚,远远地便见小翠挥着手帕向我们示意。
我欲逃脱这沉闷的气氛,连走几步,第一个赶到小翠面前。
“堇色,邕城的曲水流觞台一定很有意思吧?”小翠两眼放光地看着我,一脸的期盼。
“额。”我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多嘴。”碧落笑着走了过来,轻拍小翠。
多了个小翠,不想仍是无话,一路走到厢房门口,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原亦风……”
突然瞥见他眼中闪烁的点点不悦,耳边响起昨日某人不冷不热的声音,“我有个条件。”
迟疑了一瞬,终是改口,“亦风……”
他脸色稍霁,虚无的笑容渐渐有些真实,“赌约的事情我不问你,以后,不要无缘无故地消失……”
似乎觉得有些不妥,眉心处不易察觉地皱了皱,复又补充道,“你是我的病人。”
我听着这话有些堵,本来想问他今日为何那般,如今他有此一说,倒令我觉得无所适从。昨日对他们说是赏花而误了吃饭,让人好找,结果今日被人妖唐揭穿,都知我在说谎,面上很是羞赧,也不好再问他什么。于是寻思着是不是该找点别的话题。
“如今我们已到弦祁境内,不知要如何寻找那黑狸?”
他停住脚步,回转身来,拉起我的手。
我微微错愕。
他低头一笑,食指与中指并拢,微微一转,翻过手背,向腕处伸去。原来只是把脉,吓我一跳。
“你体内的冰火两蛊正在交战,暂时无冰蚕之毒的忧虑。只是,黑狸踪迹诡异,若无线人牵头,盲目去寻,很难有所收获。”
“那……”我一听这话,不免有些忧虑。
“我们需要等一个人。”
“谁?”
“碧海青天的现任者。” 说完,便径自拉了自己的那扇门,走了进去。
注【1】:详情参见《红楼梦》之菊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