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盛京末一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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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下反应过来，两朵红云浮上双颊。想必是我倦意正浓的时候放松了警惕，那麦秆顺势从嘴边掉了，浮上了潭面。如此倒是他救了我，不禁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他见此笑意更盛，拉着我朝岸边走去。
“堇色。”碧落与小翠惊喜地叫出声来。
“堇色，你没事吧？”小翠赶紧拉过我的手。
我笑着摇了摇头，没说刚才尴尬的一幕。
“公子果然妙手。”碧落诚心赞道。
“呵，你们还是快些带堇色姑娘回房换衣吧，寒气入了身可不好。”他只低头一笑，松了手也朝小屋走去。不一会儿，又回过身来，细细对我交代，“你身子弱，还是泡个热水澡比较稳妥。”
“原公子真是一个体贴病人的好大夫。”小翠不由叹道。
大夫？我心中一怔，随即又淡淡笑开，这个大夫特别得紧哪。
回到屋里，我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又换了身干净衣服，顿觉精神百倍。
我一个人默默地走向屋外，来到了狐狸的墓前。
寒风扫过，枯枯的枝桠都在瑟瑟发抖。我跪在墓前，慢慢地逝去木牌上的风尘。
狐狸，我要撇下你，一个人去追求生命的自由了。不知道你会不会为我祝福呢？如果可以，我一定带着你的那份缺失一起潇洒地活下去。
静静地呆了一会儿，我便转身离去了。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叶萧早已不在墓中。以至于后来那人手持叶萧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所有的慌乱齐齐涌上心头，心中的那根紧绷着的弦瞬间崩塌。
“堇色，你可收拾好了？”刚走至门口，便碰上了前来催促的小翠。
我微微点头，“你稍等一会儿。”
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除了碧落给我的两套衣服，我本就没有东西可带。唯一原本属于我的，只有叶萧和嫁衣。叶萧我早已与狐狸同葬了，至于嫁衣，虽然劳碧落费心缝补，可是早已决定抛弃长歌身份的我又怎会带它上路？
“小翠，我们走吧。”我拿着轻得不像话的包袱，与他们一同出了院子。
“我们要如何出去？”我望了望深潭一侧属于神山的峭壁陡崖。
当初我从神山之巅掉落下来，以陵哥哥的性子必不会轻易罢手，然而集结褐狼卫的势力都没有找到崖下的我，确实有些奇怪。
现在想来，我们所居之处虽然也能见着神山和寒潭，却是十分隐蔽。
“怎么，姑娘想回去？”耳边传来的声音一向云淡风轻，如今甚至于恍若空气，无色无味起来。
我心头一震，抬起头，看着笑意淡淡的原亦风。寒风猎猎，吹起青丝万丈，竟然如仙神般仿若飘然将去。身后巍然的神山，此刻倒成了衬托他的背景。
神山？不对，这不是神山！
神山位处水月南郊，断崖却在西处，当日我面西跌落，此刻为何在山的东侧。此山虽一样巍峨，此壁虽一般陡峭，却非彼物！
蓦地，一低头，掩下心中万千思绪，“堇色只是好奇，我们所居之处莫非在神山的另一面？”
“你猜得没错。”碧落走上前来，指着崖面向我解释，“眼前这座并不是神山，你所跌落的潭水也不是碧水寒潭，只是普通的深潭。不过，两谭本是同源。此谭被这座缥缈峰断开，山的两侧，环境却是迥异。我们所居之处乃是至阴之处，可以寻得许多稀有的草药与虫蛊。我为潜心钻研医术，是以在这里呆了三年。不过没想到，还是……”说着，她不经瞥了一眼原亦风，眼里除却敬佩还有不甘。
我的心中一沉，这似乎是极为隐秘的事，我与她萍水相逢，她为何在我这个生人面前讲得如此轻松潇洒？她就不怕，我日后嘴碎传了出去？
“当日你掉下山崖，本是在寒潭另一侧，不知何故，许是上天庇佑，你连过两个山底的潭穴，从水底上浮到这一侧，已然入了这碧水寒潭。如今我们一路向西，便可到达弦祁。”
我心中讶异，原来我竟在寒潭中连着穿了两个谭穴。但是谭穴之深，我又不会泅水，如何能安然渡过，又再浮上水面呢？隐隐的疑惑漫上心头。
“姑娘不必多想。”原亦风直直朝西走去，丢下一句话给尚且呆愣在原地的我。
寒潭西侧的景致与东南迥异，比起江南的小园小景，别致温柔，似乎更为大气，豪情万丈。
因为西边的城门申时即关，我们若要出城，时间尚有些紧，于是一行四人都走得极快，路上竟几乎没什么言语。只听得寒风萧瑟，孤雁独鸣。
……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小翠欣喜地一声叫唤，“小姐，快看，前面就是城门。”
“今个儿出了什么事，怎么这城中的百姓都聚到一块儿去了？”碧落拧着眉，盯着城门西侧一处。
那里正围着一大群人，热烈地讨论着什么？首耳交接，人头攒动中，隐约可见墙上贴着一张微微发黄的生宣，上面的墨迹瞧不仔细，远远望去，好似团团愁云。
莫不是……皇榜？
我一怔，心中隐隐有些怯意。
“小姐，我去前面看看。”小翠一溜烟儿地跑了过去。这人个子生着娇小，行动也是活络，左突右击，硬是穿了重重人墙，挤到了最前方。
不一会儿，小翠又于攒动的人头中挤了回来，急急跑到我们面前，额上已着了些许微汗。
“小姐，真的出了大事，太子大婚！”
“太子大婚不是之前的事么？我虽在谷中已久，但城中的一些大事还是省得的。你这蹄子莫不是在蒙我！”
“不是的，小姐，如今太子大婚，可太子妃却不是昭华郡主！”
我那时原本时隐时现的料想如今愈发强烈，佯装镇定地问道，“太子日后必然继承大统，君临天下，自然，能做太子妃之人，出身和气度也应是万中挑一。我朝丞相和郎将无女，如此，太子妃应该也是个亲王之女了？”
“堇色姑娘好生敏捷的心思！”小翠叹道，“此人就是燕王府三小姐，燕若悠。”
“榜上还写了什么？”我佯装镇定地问道。
“待我想一想，”小翠右手抵着下颌，“大约是说昭华郡主于大婚当日失踪，下落不明，太子率褐狼卫全队出动，仍是无法得其踪迹，于是悬赏万金找寻郡主。这太子，看来对昭华郡主极是情深啊。”
“我看未必，帝王之爱，从来不可多信。若太子当真情到深处，又怎会在这短短十日未到的时间另娶？”碧落的一席话好像一把剪刀戳在我的心头。
我生生地退了两步。片刻之后，方才回过神来，我的心思此刻竟然如此矛盾。
刘子陵，你对长歌情深意重，本来我为救自己置你的用心于不顾，算计于你，千方百计取了“月叶”，心中一直为良心所谴，对你心怀愧疚。如今十日不到，你另作她娶，我的心不但没有得到解脱，反而爬上了一抹酸涩，这是为什么？难道像无理取闹的蛮横小孩一样，看着自己平时不玩的玩具被人抢走了，竟然也会失落？不，我只是为死去的长歌不值。木槿树下那个如玉少年的告白，迎亲时那温热深情的声音，竟然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肤浅认知！呵，一切终只是逝去的一个梦靥。也好，莫说这身子里住的已不是原来的长歌的灵魂，就算是，你与长歌是一母所出，也断然不可能在这姻缘路上走多远，只是月老醉酒，一时不慎，牵错了线罢了。
若悠，那日你在府中得知我与陵哥哥之事不为皇后所允，笑若繁花。如今想来，那才是你的真情流露吧。我不知道你是何时动了这样的心思，是在陵哥哥点我作太子妃之前，还是更早的时候？是什么原因让你做了这样的改变？家族利益？还是……？难道你暗恋狐狸之事只是在放烟雾弹么？我如此信任你，到头来却让狐狸为我送了命！算了，你要争便去争，你一心竞争的对手早就烟消云散，如今的我，和你再无半点瓜葛！
“这位昭华郡主当真倾国倾城么？”原亦风慵懒地拨了拨身上的环佩，漫不经心地说道。
“小翠是没有见过啦，可是她的画像的确很美。而且有点像……”小翠凝神想着，眼神像探测仪一样在我们身上扫来扫去，停在我身上的时候陡然升起两束光来，两只小手倏地指向我，“像堇色！”
碧落一听此言也连忙转头看向我，眼中多了抹好奇和探究。
我一怔，面上有些窘，心中急急转开，想着如何应答。我掉下山崖之时尚且着着婚服，并且也确是在太子大婚之日，眼前几人实在很难不起疑心。
“你这丫头，莫不是忘了，全盛京中人都知，濬王府的昭华郡主因病失语。”原亦风微抬眼皮，噙着笑意，七分慵懒，三分倜傥。
我感激地瞥了他一眼，却乍然瞧见他的眼中隐隐藏着几分戏谑，心中警铃大振。
“但堇色姑娘与郡主画像如此相似，怕是不能顺利出城，不若稍作改变。”
“公子欲如何为之？”我听着他平淡无风的声音，小心问道。
他长手一伸，拉过我走到墙角，另一只手在我脸上揉捏，东一下，西一下。
弄得我实在好奇。
“如此甚好。”好不容易结束了，我轻吁一口气，用征询的眼光看向碧落与小翠。
却见她们二人微微一愣，继而深深笑了开来。
“原公子果然妙手，好好的一个美人便叫你糟蹋了。”碧落走上前来，用手碰了碰我的脸，叹道，“做得很逼真。”
“是什么？”我歪头向一旁的小翠征询。
“没……没什么……只是……胎记而已。”小翠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说话都断断续续。
“委屈姑娘了。”原亦风微一拱手，依旧一副不问春秋的傲人姿态，眼神里实无一点歉意，当真欠扁。
我伸手摸了摸那以假乱真的胎记，微微凸起，心知自己此刻甚丑，但也不便追究。如今当务之急是出城，其他的，顾不了那么多。
眼见申时要到，我们没有什么时间了。也不知原亦风去哪里弄了两匹马，牵了就往城外走去。
“城门就要关了，你们是干什么的？”两只铁戟横在身前，城门的守卫将我们拦了下来。
二人的眼睛望着其他三人俱是一惊，尤其是看着碧落的时候，垂涎三尺，到了我这里，却是满满的厌恶。
哼，世人都是如此在意外貌的么。
“我家娘子思念父母，在下正携内人回娘家探望。”原亦风一声招呼也不打，忽地揽过我，做戏做得那叫一天衣无缝。
“是啊，小女二人是夫人的侍婢。”碧落心思亦是敏捷，拉着小翠就福了个礼，“还请军爷体谅。”
那二人又用探究的目光在我脸上来来回回扫射了一遍，终究挥了挥手，“走吧走吧。”
“这年头真是奇怪，丫鬟倒比夫人漂亮。这男人也是傻，自个儿玉树临风的，硬是娶了个丑八怪……哎哟，谁砸我？”
“谁让你乱说话的，遭报应了吧。要我说这女人何止是丑啊，简直……他妈的，谁砸我，给我出来！……”
我回头一看，那两个守卫正抱头埋怨，不觉莞尔。
二人的声音渐渐远去，走出很远后，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城门。门上的“盛京”二字，龙飞凤舞，苍遒有力。
盛京，这座水月国的王城终于离我远去……
漫漫尘土，往事烟飞烟灭。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盛京末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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