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泪》洛轩阁

13、初见五殿下

　　转眼间三日已过，今日就要举行册封大典。

　　我一早就被潋秋喊醒按坐在梳妆台前，两眼却依旧闭着，典礼要巳时【1】才开始，潋秋寅时刚过便嚷嚷着“小姐该起来了”，生生将我拖出被窝。弄得我到现在都神志不清，算了，由她折腾，我睡我的。

　　“小姐，醒醒。快别睡了。您看这妆容您还满意么。”潋秋摇了摇我的肩，兴奋说道。相比她的激动，我显得意兴阑珊。此时什么最大？答曰：睡觉！于是，我也不睁眼，只胡乱点了个头。

　　“小姐。您都没看呢。”潋秋怎么也不肯放过我，摇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这才不得已睁眼看了看铜镜。

　　第一眼便被那美丽繁复的发型所吸引了。发髻盘叠成螺状，置于前额，青螺如髻秀堪餐，又在反绾的髻下又留了发尾，垂在肩后，好似燕尾。如此一来，庄重却不失少女的活泼娇艳。这发型给潋秋梳的，真是讲究极了！

　　再看镜中那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2】当真美人一枚。先前入了身躯，我只道长歌清丽，今日复看铜镜，竟然看得有些呆了，不禁抚上那脸。

　　“小姐，刚画好的妆可不要去碰啊，会糊的！”潋秋一声惊叫把我从梦中唤醒，刚才的那份如醉如痴的欣喜在半空中“咔”地一声裂个粉碎。合着我本来不似这模样啊，果然，这是画出来的效果。

　　再看看那迷糊之中被套上的精致礼服，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哪。

　　“小姐今日一定是盛京之中最美的郡主！”潋秋左右端详着我，连连感叹。
　　可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的笑容让我想起了屠夫在屠杀前喂猪最后一口食时的阴阴一笑呢？那模样好似在说：再多吃点吧，吃得肥肥的才好多卖几斤肉。顿觉一阵阴飕飕的冷风直灌脖颈。

　　“走吧走吧。”我挥了挥手，急忙推她带路。

　　“我们长歌今日真是美极了！”来到大厅行过早礼，众人对着我又是一阵赞美。心下却没有昨日那般欣喜了。

　　“长歌，娘那日嘱咐你的礼节可记住了？”娘今日也是盛装打扮，坐在上座柔声问道。

　　“女儿省得。”我垂眼应道，模样状似乖巧。

　　“好了，看这时辰也不早了，大家用过早茶就上了马车往宫里头去吧。”爹看看大家，正色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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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代的小姐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贵为郡主，自打来到这个世界，我还没有出过王府，最远不过出了趟后山。是以这次出门，心中紧张之余也是十分欢喜的。

　　潋秋、冰雁是我的贴身丫鬟，自是与我一同。

　　“小姐，您怎么总是瞧着外头，还是把这帘子垂下来吧，让人瞧了去多不好。”潋秋见了一出府门便揪着小窗上那帘子不肯放，眼睛直直地瞅着外边，便倚过来婉声说道。

　　我心思今日是郡主册封之日，礼数上不能有任何闪失，心中虽很是惋惜，但也无可奈何，只得恋恋垂下帘子，了无生趣地坐在车中打盹儿。算了，补个眠吧。

　　“碰！”

　　我额上一痛，顿时惊醒。

　　“郡主，您没事吧？”

　　“小姐，您小心护着些啊，这一路上都不知磕了多少下，等到了宫中，这包还不得肿成小山儿了！”

　　我甩甩睡着有些僵硬的肩，揉了揉被撞到的头，不禁苦笑。虽说走的是官道，这古代的马车坐久了也是需要技术的。而我，显然功夫还不到家。

　　“这离着宫门还有多少路程？”

　　“郡主，宫门已过。”冰雁平静答道。

　　我一愣，原来不知不觉中睡了这么久。

　　“郡主，请下车。”马夫的声音传来，潋秋与冰雁一左一右地下了车，为我挽起锦帘。

　　我见此心中一阵轻松，坐得都快散架了，终于可以出去走走，躬身站起，正要扶着门框下车，一只玉白细腻的手伸了过来。

　　我也未去思想，搭了那人的手，借力下了车。

　　落地之后，却见大家都跪着，有点莫名其妙。虽说我是皇帝钦封的昭华郡主，前无古人，但以一个郡主身份，受如此大礼，是不是有些过了？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转过头去，看到那手的主人，却不禁愣住。

　　那如阳光般和熙温暖的笑容，那张在记忆中徘徊了多年都不愿离去的脸，何其相似！尽管身着古袍，尽管变了发型，我又怎会认不出你！
　　现实与眼前重叠，泪水模糊了双眼，我哽咽着，失神地伸出手去，清唤他的名字，“辰远……”

　　想起我们的相识，真是戏剧极了。

　　辰远是我小时候在一场宴会上认识的。那时因为丢了妈妈心爱的胸针，心中怕被责罚，便躲在一角偷偷地哭。

　　突然，一道温柔的声音传来，一双小手抚上我脸，“小妹妹，什么事情这么伤心？哭花了脸可就不漂亮了哦。”

　　我抬头一看，不禁呆住，好漂亮的姐姐哦！眼睛汪汪地滴出水来，眼神若水晶般晶莹，直直地射入我的眼中。头发不似我们扎成一般的羊角辫，却是短短的削了下来，显得很是帅气。

　　彼时没什么见识的我，一见没人当前，便停止了哭泣。傻傻地伸出手去，“姐姐好漂亮！婷婷喜欢！姐姐抱！”

　　对方却是一脸黑线，小小的手拉过我，轻轻按在怀里，尽量温和地说“要叫哥哥。”

　　虽然闹了个大乌龙，但我们的命运却因此联系在了一起。
　　随着我日渐长大，对辰远的心意越来越明显，每次想到我们的相遇，总是不禁大叹这是上天给我们的缘分。直到那一天……

　　“婷婷，等会新妈妈会带一个小哥哥来，你要对他友爱哦，千万不要乱发脾气。”爸爸一向拿我的调皮没辙儿，此刻不禁有些担心。

　　“爸，我都已经长大了，别拿我当小孩子看好不好。这种事情我有分寸的。你放心好了，新妈妈是我支持你娶的，你照顾我这么多年，也该寻找自己的人生了。为了新的家庭，我一定会好好对待哥哥，我们一定会幸福！”我望着爸爸神色不安的脸孔心下觉得好笑，不禁出言安慰，甚至郑重了点了点头。

　　我的脸上一直咧着大大的笑，可是，当我见到传说中的新哥哥时，上扬的嘴角却再无力维持，通身冰凉。辰远！来人竟是辰远！

　　“爸，我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先回房休息了，晚饭不要叫我了。”我呆了半天，只能憋出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辰远，我以为我们的相识是命中注定，却不料上苍给我们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宴会上的乌龙算得了什么，看看今日，我们之前竟然错不该识！

　　可是如今是什么状况？真的是辰远么，你也来到了这里？我激动地望着他。

　　朗朗日光下，他却微微诧异。

　　“长歌？”

　　声音竟然无比地陌生，这不是辰远！

　　辰远的脸渐渐淡去，眼前人的模样却逐渐清晰起来。

　　秋风抚着他的脸庞，丝丝墨发张狂地舞着，时而吻过性感的唇，时而抚过如玉的颈。虽然美丽，却不若凌轩那种妖人气息，浓浓的剑眉、高挺的鼻梁，无不透着刚毅的气质，像极了仗剑江湖的英雄。一身墨色锦袍，金丝咬边，预示着此人身份不凡。此刻那张高贵如日月的脸却布满了深深地担忧。

　　我心中疑惑，不是辰远，轮廓虽像，辰远却没有这般神祗之色和高贵之气，这人到底是谁？

　　“靖州之事已安置妥当，五殿下此次回京必是要长留皇兄左右了！”此时已近宫道，长歌与一男子站在原地，四目相望，其实不妥。爹急忙走上前来，与之谈话。

　　“王叔!”那人见到爹顿时回过神来，双手一拱。

　　天哪！此人竟是五殿下！我微微转头，看向一边恭敬垂立的刘凌轩，想要求证些什么，他的眼中却一片波澜不惊，除了对眼前男人的恭谨，再无它物。装腔作势的死狐狸，明知长歌失忆，却不给我打个招呼，害我认错人，如此丢脸！我暗暗啐道。

　　我低下头，佯装恭顺地听着他们叔侄二人寒暄。眼前这个肖似辰远之人竟然就是“月叶”的持有者，就是我要设法令其请旨下嫁之人，更是解我身上剧毒，还我自由的钥匙！我心中有些复杂，虽然我已知他不是辰远，可是要对其算计，总让我觉得心中不是滋味。

　　“五殿下！”刘凌彻也走上前来。

　　“彻，这次你的部署很成功。”那人微微一笑，眼中却透着威严。看起来与大哥极为相熟，不自觉中仍行着君臣之礼。我想着狐狸说的话，如此气度，果真是出自皇家。

　　“不敢。”虽然第一眼见到刘凌彻，就给人温润如玉的感觉，可我从未见过他如今天这般，在一个人面前敛尽颜色。我看着眼前举手之间尽是王者风范的男子，想着狐狸说的话，如此气度，果真是出自皇家。

　　“好了，父王也该等急了，我们大典之后再尽相聚之欢。”他眼中满是笑意，瞥了我一眼，便抬脚向前走去。

　　众人徐徐跟上。

　　在天盛大陆的月叶国，国殿（即皇帝听政之处）名为圣谦。与神殿一般，圣谦殿前由寒石白玉所铸的长平广场乃行国礼之处，册封大殿亦在那里举行。
　　今日受册之人是我濬王府郡主，因此未及长平，他人便由宫中侍卫领向两旁，只剩我一人独自向前。
　　长平不愧由寒石白玉所铸，即使我穿着鞋子，仍觉丝丝寒意渗着静脉，阵阵袭来，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抬头望去，御座之上正坐着一个威严之人，明黄色的黄袍预示着此人无上的身份，头发及胡髯已泛出点点百花，两只眼睛却是炯炯有神，虽然嘴边盛着笑意，依旧有一股威慑之感，令人不寒而栗。是了，这就是一国之君！
　　再看左首，一位雍容的妇人微微笑着，金色凤袍彰显着此人的气度。望着我的眼睛似乎特别慈爱，而那慈爱之中又透着愧疚。右首则是一位美妇，艳光灼灼，锦袍之上虽是未绣火凤，盛开的牡丹却令人挪不开眼。我在府中曾听凌轩说过，此人必是最近宠贯六宫的萧淑妃。
　　我数着眼前的步子，走到御座阶前站定，双手交叠，举至眉前，盈盈下拜。
　　“濬王府刘长歌，秉心克慎，奉职惟勤，懿范端庄，礼容愉婉，深严柘馆，肃穆兰宫，是为郡主之典范。法四星于碧波，郡冠攸加，贲五色于丹霄，麒麟载锡。特封其为昭华郡主。钦此。”【3】一位礼官模样的人手持册文，正声宣道。
　　我接过金册，谢礼之声刚落，祥月奏起，朝臣们三呼万岁。
　　心中无奈苦笑。
　　月叶国开国以来，郡主册封本来只颁册文，并不行此大典。而根据册封对象的不同，所用册的质地也是不同。立皇后与封皇贵妃、贵妃、亲王、亲王世子皆金册、金宝（印玺），封郡王及郡王福晋册、印皆银制饰金，封嫔有金册而无印，封郡王长子、贝勒、贝子及郡主、郡君、县主、县君则皆用纸册。
　　而如今我所接之物却为金册。此举可以看作圣上对我的宠爱，却也是我在京中招嫉之因由。深受千年儒家文化熏陶的我，虽知韬光养晦之理，却无力深谙此道。本想低调行事，今天的大典却将我推向风云莫测的浪尖，而我也无处可逃。
　　身上好像被一张巨大的网罩住一样，呼吸也跟着紧了起来。我微微抬头，正感一道目光投射而来，原是五殿下。那双眼睛和御座之上的人真是相像，不同的是，那里投来的不是威严的压迫，而是让人心定的安宁。
　　按照国法，册封之后还有国宴。
　　我紧了紧心神，站起身来，随御驾来到宝庆殿。
　　“长歌，身子可有好些？”皇上朗声问道。
　　“回圣上，长歌身上无恙，累圣上挂心，当真不该。”我恭谨一礼。
　　“这孩子，果真如濬王爷所说，知礼许多。”皇后笑叹，继而又说，“长歌，上前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我微微有些惊讶，看向那身着凤袍之人，欣慰、欢喜、担忧，丝丝神情闪过，却惟独没有威严，反而异常温柔。
　　皇后拉着我问长问短，很是关心，我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并不长，却生生经历了很多阴谋，若还不学着多思量些，也不知能在这条路上走多久。
　　长歌，只是亲王之女，就算小时候常入宫游玩，与皇家公主却是天壤之别。真骨之身，皇后为何待她如此亲近？
　　回到座位，我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众人敬酒也是草草应付。比起濬王府，王宫之中更为险恶。无心应对那些虚伪的笑脸，寻着机会便出了这殿。
　　“长歌可是腻了？”金色衣袍倚在廊中。
　　“只是有些紧张，出来透透气罢了，殿下不会责怪我吧？”我眉眼一低，虚行一礼，做出微微心虚的样子。
　　“呵呵。一年半了，长歌还是如初时一般性情。”五殿下笑着走进
　　“这里也没什么外人，我们不讲那些烦人的礼节，你我之间也不必如此生疏。”
　　我略微一想，便直直迎上那目光，轻声喊道，“陵哥哥。”还好凌轩后来有和我提过，要不然又不知变成什么样了。

　　注1：古时一昼夜划分为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相当于现在两个小时，十二个时辰用十二地支的名字命名，即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每个时辰分为三个部分，为初时、正时和末时；每天的半夜十一点至凌晨一点为子时，其余类推。由此可见，古时新一天的分界线是午夜十一点，而不是现行公历使用的十二点（零点）。
　　为了让读者更直观地了解，把时间表对应起来，如下：
　　23-1 子时属于水 ，1-3 丑时属于土 ，3-5 寅时属于木 ，5-7 卯时属于木 ，7-9 辰时属于土 ，9-11 巳时属于火 ，11-13午时属于火 ，13-15 未时属于土 ，15-17申时属于金 ，17-19 酉时属于金 ，19-21 戌时属于土 ，21-23 亥时属于水
　　注2：因为美女太多了，写都写不过来，此处借用了红楼梦的描写。
　　注3：此处参考二月河《乾隆皇帝》中封和卓氏为贵妃册文。
　　注4：嫡亲黄脉为圣骨，次之为真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