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与沙漏》以痛吻鸽

1、第一篇章 XU

　　星历一三零五年，秋季，小雨。
　　窗外的雨滴犹如沙漏里往下倾倒的沙子，一粒一粒坠向注定的方向。
　　哪怕将沙漏翻转过来，也不过是另一个极端的方向。
　　南或北，生或死，清醒或者迷茫。

　　序双手环抱着膝盖，仅仅穿了一身单薄的睡衣裙就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石头的东西并不能带给她任何温暖，反而在向她索求温度。
　　周围静悄悄的，除了雨滴声与钟表的滴答声。
　　滴答，滴答，滴答。
　　渐渐分不清这是雨声还是钟声。

　　这个孤单的女孩在这样一栋房子生活了十二年。
　　独自。
　　三岁的她就已经住在这里了。

　　她翻阅过藏书室的许多书籍，上面说每个孩子都有父母。
　　可是她没有见过。
　　书籍又写，每个人总会结识朋友、爱人。
　　她依然没有。
　　而她的名字也是来源于她在书房里看到的一张纸上写着的一个单薄的字。

　　序甚至没有看见其他活人出现在她眼前过。
　　她每一次出门，都能看到美好得就像是幻境的小镇。
　　擎天的苍树拱卫着这座小镇，无数的碧绿藤曼缠绕墙壁、建筑，举目环视，都被浓厚的生命气息所包围。这里就仿佛是被母亲温柔拥抱的孩子，不知疾苦，远离困苦。

　　序的生活确实衣食无忧，这里处处都有负责衣食住行还有娱乐的智能机器人，她只需要把自己的需求说出来就行。

　　可她觉得很孤独。

　　她的精神是寂寞的。

　　电影院里上映的悲欢离合，都是在人群中发生的。
　　可她只有一个人。

　　等到了在十五岁生日的那一天，她决定走出这座小镇。
　　说是生日，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出生日期，她只是把自己知晓“生日”这个词语的那一天定为自己的生日。

　　因为没有守卫，机器人也没有主动阻止她，她非常顺利地就离开了这座小镇。

　　然后，她看见了——

　　血色弥漫的天空，成千上万的累累墓碑，以及，隐藏在云层后的一只巨大的眼睛。

　　她甚至来不及走过去做些什么，便被恐惧席卷全身。
　　明明只是一只眼睛，却让她有一种惊悚的感觉。
　　不，不能，不能再继续直视它！
　　那是毁灭！那是毁灭！

　　那是毁灭！

　　来自身体潜意识深处的警铃及时敲醒了她。
　　序忍受着来自脑海的翻滚，她伸手捂住嘴，极力忍耐着那股呕吐的欲望。
　　她弯下身子，残缺的记忆就像走马灯，不停调出那些她早已遗忘的内容。

　　绝望的眼泪一滴又一滴砸向这片泥泞而污浊的土地。

　　她从未如此清醒，又如此绝望。

　　序记起来了。
　　她想起来了。

　　曾经蔚蓝的天幕上划过一道又一道的流星。
　　在这壮观而引人注目的盛大流星雨中，人类这个种族终于走向了灭亡的那一天。
　　人类没有消亡于战争，没有消失在环境恶劣里。
　　他们的死亡原因是神明的降临。

　　或许不应该称之为神，但又不知该称呼为什么。

　　这样一个荒唐而让人想要嘲笑的原因，致使人类真正的消失在银河历史的洪流里了。

　　不可理喻的世界末日。

　　而她，表面看上去，似乎就是仅剩的人类了。

　　但是，人类已然灭绝了。
　　所以，她又怎会是人类呢？

　　她，不，它。

　　它原本也只是一个邪异的怪物，以人的血肉为食。
　　它比那场流星雨更早地就出现在这颗星球。

　　它的族群侍奉于“神明”。
　　它们都是为了“神明”而存在。

　　然而，有一天，有两批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不知和谁做了交易，获得了可以克制他们的东
　　西，顺利地抓获了几只怪物。

　　它们被放入了不为人知的实验室。

　　一天又一天的厮杀，吞噬。

　　最后，只剩下它一个。

　　那一日，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

　　它浑浊的数十只眼睛盯着她，顺带看到了门外的尸横遍野。

　　这个女人身上传来奇异的味道，让它不想反抗和攻击。
　　它乖乖跟在她的身边，从一间白色房子到了另一间。
　　里面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小女孩。

　　女人让它吃了女孩。
　　全部。

　　它拖着流淌着怪异气味的身体吃掉了她。
　　然后，女人将一块石头塞进了它的身体。
　　那块石头一进入它的身体便迅速化为液体彻底融入它的体内。

　　嗵。
　　这个瞬间，它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自那一天之后，它就成了她。
　　她拥有了那个孩子的所有，包括身体、记忆、情感以及家人。

　　除此之外，她的脖子上还套着一个圆环，时刻闪烁着蓝色的光。
　　那是用来检测她的精神状况的。

　　一旦蓝光变成红光，她将被处理。

　　又过了几年，她被女孩的父亲领走了。
　　她离开了那间实验室。

　　尽管她变成了那个小女孩，可她还是无法很好地模拟出正常人类的状态。
　　或许是因为实验室里的人算不上正常人类。

　　在外，她是一个重病初愈的孩子，出院不久。
　　在内，她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她必须孝顺她的母亲。
　　女孩的母亲也是重病在身，她早已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就连脑子有时也是浑浑噩噩的。
　　她来到这位母亲的眼前，便看到对方泪如雨下。

　　一位不久于人世的母亲拥抱着她久久不见的女儿，父亲在一旁温柔地注视着她们。
　　很温馨的一幕不是吗？

　　事实上，她只是为了不让一个丈夫为了不让重病妻子崩溃而被制造出来的产物罢了。
　　这是他对妻子的承诺：他们一家人会一直在一起。

　　这是一场被疯狂的谎言与虚假所包裹的戏剧。

　　变得四不像的她，时常有一种割裂感。
　　她到底是什么？
　　人？怪物？抑或是其他的什么？

　　在割裂中，她仿佛被切成了几瓣，一瓣在人前乖巧孝顺，一瓣在怪物群里不停吞噬，另一瓣在虚无中咆哮着、哭泣着。

　　她其实不能真切拥有人类的情感。
　　她无法体会。
　　又或者说她的情感异于人类。
　　思考的不同，让她沦落到分割的深渊里。

　　很快，流星雨来了。

　　女孩的家庭有权有势，即使是在人类最后的余晖里，依然有能力打造出一片伊甸园。
　　她和母亲被一起送了进去。
　　而那个男人，在前一晚便被侵蚀。他被生生折磨了一夜，才得以化为一滩浓水死去。
　　出发前，她隐约听到有人说那个男人违背了契约。

　　原本早该死去的母亲又苟延残喘了几年。
　　眼睛也能看清了。
　　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紧紧抱着她，坐在窗前听雨落的声音。

　　而且，母亲从不教导她与死亡相关的知识。
　　她从不让她直视那些混乱又邪恶，会导致人类疯狂的场景。

　　在这个伊甸园里，其实远不止她们二人，还有其他人类的存在。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人离开了这个地方，有些人因生命走到尽头而离世，有些人因不定时的疯狂而自杀了。
　　原本的秩序在命中注定里迎向灭亡。

　　剩下的一群人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她的消息，认为她必须死。
　　于是带着各种武器来袭击她。

　　时隔几年，这是她第一次脱掉人类的外壳，变回原来的躯壳。

　　几个小时后，惹事的人，全都被她顺利解决了。

　　只是她也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她还未清理掉身上的血迹与肉块，一个转头便和母亲对上了眼睛。

　　出乎意料的，母亲没有崩溃。

　　她只是站在一楼楼梯上，一只手贴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捂住嘴在无声哭泣。

　　在她碧蓝的眼眸中，究竟装着什么呢？

　　她依然不懂人类的情感。

　　母亲为了治疗她，开启了地下室。
　　那里放置了许多医疗器械。

　　只是等她醒过来之后，她就变成了三岁的孩子。

　　她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

　　身边也没了母亲。

　　再一次的生长，从三岁到十五岁。
　　没有了身为怪物的记忆，她好像能够带着仅存人类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了。

　　可是她又回想起来了。

　　人本身不具备任何特殊能力。
　　一个将死之人也无法保护她的孩子。
　　一个濒临破碎的社会无法保存原有的秩序。

　　唯有和恶魔做交易。
　　唯有和神明做交易。

　　记忆汹涌归来，那股熟悉的割裂感也随之而来。

　　她再一次化为怪物，绝望地在原地咆哮。
　　无助地留下眼泪。

　　就像是一个失去了亲人的彷徨无助的普通孩子。

　　这一回，人类的情感终于喷涌而出。
　　它的眼睛里溢满了情绪。

　　她再也做不到麻木了。

　　母亲的爱让她真切地学会了痛苦，以及，忍耐。

　　然而这一切又来得太晚了。

　　......
　　沙漏的沙子一粒粒往下坠落。
　　就像是流星雨。

　　她回到了那片伊甸园。
　　拿出地下被保存完好的人类基因，她将自身分裂的肉块与之结合。

　　多次试验后，人类基因不再被肉块吞噬干净，而是向着一个未知的方向进化。

　　她创造了一个新的种族，这将延续人类的生命线。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人类又会在这星球上再度繁荣。

　　她其实还是不懂人类，但这并不妨碍她以母亲为蓝本，培养新的一代。

　　“我不知道什么是正确，我不知道我是否犯了错误。”
　　“我不知道你是否会开心。”
　　“但为了你，为了你的爱，我将一直在沙漏里生存。”
　　“我会在你拥抱我的地方生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开坑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