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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三生石旁,魂来魂往络绎不绝,向生而死,向死而生。天道所谓,周周复始者,皆为轮回也,日夜交替,四季更迭,斗转星移,忘川上那座度了无数人的桥,皆逃不过轮回二字。

      桥上除了那日夜忙碌的孟婆,还站着一位少年。面色苍白,泛着些死气,形销骨瘦却不显病态,身上一袭白衣让人有仙人出画的感觉。看到河上来人,少年攥紧了拳头,手上青筋一时显得尤为明显。

      “哎呦,哎呦呦,累死老夫了!”远处来的人穿着那一身花花绿绿的袍子,只消出一声,在这冥界便无人不知是那何忧何大判官驾到——如此贱兮兮的声音,除了他也再找不出别人来。

      少年伸手拉了何忧一把,脸色的焦急一闪而过,却都篡在紧锁的眉头里,叫人一眼就能看个透彻。

      “不怎么样,你家仙君大人认出我了。”何忧难得摆正了语气,深色间带了一抹忧郁的气息,说的话却不是少年爱听的。

      少年没搭茬,他实在不知道是该先反驳“你家仙君大人”还是该先怪何忧办事不力。

      见少年眼神间带了些愠色,何忧一把揽住了他的肩,恢复了他贱贱的语气:“好啦子缘,我消了他们的记忆啦,你家仙君大人和将军是不会记得我去骚扰过他的。”

      子缘白了他一眼,推开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末了还故作嫌弃地拍了拍肩头,仿佛下一秒就要掐诀念咒做法,驱一驱自己身上被何忧染上的煞气了。

      “仙君和将军没事就好,有劳判官大人了。”一句十分客气的话,配上的却是一个极不客气的转身。

      何忧摸了摸自己被他带着忘川河水的头发甩疼的脸,喃喃:“都是千年的老鬼,摆一副克己复礼的样子给谁看呢!”说完又勾起嘴角,露出他标志性的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笑容:“孩子大了不好哄,真得琢磨琢磨怎么哄。”

      电影散场时,齐孟甫和骆子卿果然醒得很准时。何忧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办事却很是细心,不仅洗去了他们的记忆,还把之前在这个影厅看同一部电影的人的记忆复制了一份,来填上他两记忆的空缺。

      齐孟甫拒绝了骆子卿一起去大搓一顿的建议,找的原因是他头疼。

      电影里的那次惊悚的场景和几个小鬼,一个判官的身影混在一起,让他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越是极力地想去分辨,就越是头疼。

      梦境与现实,到底哪个是真实的?

      骆子卿拗不过他,便开车送他回家。到了楼底下,齐孟甫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骆子卿:

      “子……骆子卿,你刚才有看到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吗?” 子卿是他下意识的亲昵,骆子卿是他刻意的疏远。

      “没有啊,你是不是看电影看得魔怔了?”

      “可我记得好像有一群小鬼,还有个长得不人不鬼的判官来找我们啊。”

      “宝贝儿,你是不是写书写傻了,净想这些神神鬼鬼的。”骆子卿自诩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对于这些唯心世界才存在的事情想来报以质疑的态度。

      被骆子卿这么一说,齐孟甫也有点迷糊,说是自己最近做梦做得现实和梦境都分不清楚了也无可厚非,毕竟那个判官总是在他梦里出现,对他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还有啊,你刚才叫子卿不是叫得挺顺口的吗?怎么现在又叫骆子卿了?我不喜欢,以后不许叫了。”他一边说,一遍眨巴着自己那双勾走九亿少女心魂的桃花眼,盯得齐孟甫直脸红。

      “叫子卿显得太亲切了。”齐孟甫在心里想了无数个借口,甚至连避讳这样扯淡的借口都找出来了,可话到嘴边,却还是说出了真心话。

      “太亲切了?齐孟甫,敢情小爷我死缠烂打那么久,你心里还那我当陌生人呗?”

      “没,没有!”齐孟甫一时被他问得有些尴尬,矢口否认,又急忙找补:“我觉得我们挺熟的。”

      骆子卿有些失落,虽然他一直没对齐孟甫能当场答应他这件事情报希望,但他说出那句“我们挺熟的”在他听起来却那么扎耳朵。大半年的时间,自己虽然不说满腔热血都用在齐孟甫身上,但早中晚嘘寒问暖从来不落,那些他从别人身上请教到的聊天技巧全都只用在齐孟甫一个人身上。

      原来这样努力,只是换来一句“挺熟的”吗?

      骆子卿既觉得不甘心,有突然有些灰心了,觉得那些努力好像都白费了,以后的努力也会石沉大海。

      良久,他才抬头,看着齐孟甫的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说:“孟甫,我喜欢你。我不管你之前是装作不知道还是真的不知道,我现在说出来,你……好好想一想。”

      齐孟甫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地一声叫起来,好像要从里面炸开来。他看着骆子卿那双如泉如星般的眼睛里迸出几丝渴望的光,却在他的沉默中慢慢暗淡下去。

      他几次想开口,每次在开口的瞬间都会看见骆子卿的眸中重新闪出光来,然后又陨落。一闪又一闪,有如他那企图用一次接一次的深呼吸来抑制下来的强烈起伏的胸膛,还有那颗在暗处强烈跳动的心。

      “子……骆子卿,我觉得,你应该冷静一下。”半晌,齐孟甫终于憋红了脸,憋出了这一句话。

      “我很冷静。从我第一次见你就很喜欢你。我知道这可能听起来很荒谬,所以我用了半年时间来试探你的态度,也在问自己的心意。

      “我想你大概要说什么前途为重,爱惜羽毛的话吧。我这就告诉你,那些星光璀璨的前途我都可以不要。前途也好,事业也好,哪里有你重要?

      “这些话大概很孩子气吧。但再孩子气,都是我真心所想,只要你今天答应,肯和我在一起,我就算即刻和公司解约,就此被雪藏,立时三刻就官宣,我都没问题。只要……你肯和我在一起。”

      齐孟甫大概被他这一番慷慨激昂感天动地的表白吓到了,脸上红了又紫,那双躲开骆子卿炽热而真挚的眼神的眼睛里泛起了激动和贪婪。

      他咬着嘴唇,不敢说一句话,生怕一句话说出来就要坏菜,那一句“我初见你时也万分动心”实在不能说出来。

      “不值得。”骆子卿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一番表白的尽头等着他的是这样一句话。

      骆子卿不知道,齐孟甫到底是想说自己不值得被喜欢,还是不值得为了他放弃前途,亦或是,不值得在一起……

      “有些人出现在你生命里,就是让你觉得,如果从今以后不能和他在一起,那往后的时光都是在蹉跎岁月。”

      刚才那一番慷慨呈辞和心理战已经让骆子卿心力交瘁,再吐出这一句,语气里没了笃定,轻飘飘的。

      可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让齐孟甫心里那一堵被蚂蚁啃噬得烂了根基的大坝,仓皇决堤。冲出来的洪水将他淹得喘不过气来,漫过了恐惧,淹没了理智,只剩一点点惊惶浮在水面上,提醒他,忍过去。

      “我,再想一想。”齐孟甫实在是不忍心再说些什么伤人的话来推开他。那句模棱两可的话传到骆子卿的耳朵里,却好像和“我答应你”没什么分别。

      “好,好,你慢慢想,我等你,一直一直等你。”骆子卿好像一个等了很久终于吃到糖的孩子,眼里是满足和恐惧,怕的是那好不容易到手的糖果会再被人抢去。

      他伸手擦了擦齐孟甫刚才一时情急下掉出来的眼泪,又把眼泪在手指头上撵了撵,好像是什么宝贝似的。

      齐孟甫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像这样失态,低着头说:“我先回去了。”

      骆子卿的肚子突然很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骆子卿刚想解嘲地说自己减肥,齐孟甫却先开口了:“上楼吧,我给你煮碗面。”

      骆子卿心想这不是点火吗?三更半夜,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若是换在其他时候他是必定要调戏两句的,只是今天……想想算了,早晚是自己的,也不差这一天两天。

      齐孟甫自然是不知道骆子卿是怀着怎样流氓的心态上的楼,他想的只有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让骆子卿到家里了呢?遭了!前段时间一直没有收家里,怎么能把人往那个好像刚经历过空袭的家里带呢?

      从楼下到家里不过两三分钟的光景,在齐孟甫看来却有如百年。寸步难行和步履维艰已经不足以形容此时齐孟甫了。

      “进来吧。”

      虽然在齐孟甫眼里,他家乱得和猪窝一样,但或许因为骆子卿已经住惯了被空袭过的猪窝,居然奇迹地觉得他家干净的不行。

      “哦,好。”

      除了一句“水杯在茶几上,水和饮料在冰箱里,自己拿”以外,齐孟甫省去了所有的寒暄,也没想着要带骆子卿参观参观自己一览无遗的出租屋。

      半晌,两碗清水挂面出锅,几叶青菜搭上一个荷包蛋,带着家里的烟火气,终于结束了这样诡异的尴尬气氛。

      “家常便饭,照顾不周。”

      两人一副家教良好,从小在“食不言寝不语”的至理名言下长大的样子,整件屋子里只听得到吸面条的声音。

      “我好长时间都睡不好,总是做些奇怪的梦。”骆子卿万万没有想到,打破沉默的会是齐孟甫,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他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心字灰》的内容都是我梦到的,所以我能写出来这本书,但也只能写这一本书。”齐孟甫并没有打算让骆子卿给他什么回答,只是找到了个适合倾诉的人,想一股脑地都说了。“我前段时间去看了医生,给的诊断是神经衰弱,伴有轻度抑郁。”

      “所以你不是一直都那么害怕社交。”

      “我也不知道,从我记事起就在福利院待着,我不记得我有什么朋友,但也从来不怕和别人说话,也不怕去人多的地方,如果有谁要扯着我彻夜谈心,我也乐得奉陪。那些恐惧,是从我写书之后才开始的。”

      “所以,你拒绝我,和你不开心有关系吗?”

      “我说不上来,只是觉得我们不应该……”骆子卿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生怕他下一句说出什么“阴阳调和方为正道”这样的泥古不化的语句来。

      “不应该什么?”语气中已经带了焦急不安的气息。

      “不应该那么冲动,应该冷静地想一想。”

      成年人的感情,哪里还像青葱少年的时候一样,一句“我也喜欢你”就可以再一起。

      父母家人,前途事业,爱人孩子,每一样都有千斤重,没有一样背在身上是轻松的。

      “我爱你”三个字不单是“我爱你”,除了陪伴,还有责任。

      生活这两个字,从来不是一句喜欢就能糊弄过去的。即使是鸡零狗碎的杂事,都会压垮一个人。

      其实如果是其他人,齐孟甫未必就真的会想那么多,可那个人偏偏是骆子卿。活在聚光灯下的他事事时时小心,行差踏错可能就永远无法东山再起,他不爱惜羽毛,自己就真的陪他疯魔吗?

      齐孟甫私心想着,等他们都想好了,便是洪水滔天,他陪他扛过去,又有什么问题呢?

      俗世折磨,我要为你劝你思虑周全,只怕时光变却故人心……

      地底下,观尘镜旁。

      何忧边看边摇着头,也不知道是在感叹有情人为俗世所绊,还是头疼自己抹去记忆的咒术对齐孟甫没起什么作用。他用手拖着下巴,叹了口气,喃喃道:

      “看来,今天又要去他梦里走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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