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番外 十日谈录》绿窗寓客

20、第二十章 第七日谈（下午）

　　我一直睡到第二天的日上三竿，才在周身的疲惫和满足中懒懒地睁开了眼，伸手向身旁一摸却只摸了个空，我顿时心里一慌，残存的那点困意全都烟消云散，还好一抬头便看见港生端碗走来，看见他对我笑了笑，依然那么温柔又贴心地招呼道：

　　“我煮了粥，快起来吃吧，吃完了再歇着，啊？”

　　他对我还是那样的好，比起这段期间的每一日没有任何不同。然而经历了昨夜的那些事，眼下他这种处变不惊的态度却反倒让我心生紧张，一时吃不准他对昨夜之事究竟作何感想，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尽管昨夜他的表现并没什么不情愿，对于我的要求，他一律照单全收，尽管是被动的居多，却也不像曾经那两次那样完全任我摆弄，搞得我神魂颠倒，最后还是他用拥抱制止了我，劝我才刚恢复不宜太过透支——想想也多亏他制止了我，不然没准今天，我就得一直睡到太阳落山了呢。

　　吃早饭的时候我总在盯着他看，仔细观察他的神情，不过始终也没看出什么破绽，叫我愈发惴惴不安。饭后我俩仍旧一起洗了碗筷，然后他便扶着我靠在床头休息，我刚一躺下他便要松手起来，而我情不自禁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不想让他离开我，他原本不曾防备，被我这突然一抓，上身便趔趄了一下，差点倒在我怀里，于是我俩大眼瞪小眼、鼻尖挨鼻尖的对视了好几秒钟，看着他的眼神从惊愕变回到平和，若无其事地爬起来，向我胸前看了一眼，对我说道：

　　“你的扣子松动了，我帮你缝一缝。”

　　他说完便起身去拉床头的小桌抽屉，我则先是一愣，低头看了一看，只见我那件衬衫的一粒纽扣确是有些松了，不过当真并不严重，没到非缝不可的地步，但他已取来了针线，吩咐我坐着别动，便麻利地穿好针，一手捏着那颗扣子开始了缝缝补补。我以前从不知道他竟然还会这一手，不由便看得怔了，有心赞他几句，又怕他分心扎了手，直到他缝好最后一针，用手拨了几下，确定那扣子已结实，我才轻吁一声，由衷地说了句：

　　“想不到你还会这个，这种工作我是真不行，甘拜下风啦。”

　　他把针线收好放回抽屉里去，冲我笑笑，说：

　　“我不会也不行呀，妈离开得早，家里只有我和爸爸两个大男人，日子又不宽裕，总不能衣服一破就丢了买新的吧，所以一来二去的，就多了这个生存技能——”

　　“今后，你不需要了！”

　　我猛地张口打断了他的话，更将他的双手握住，叫道：

　　“今后有我在，你就绝不可能再过苦日子了，更不必再为钱发愁！有我在，你——”

　　我正说得豪情万丈，忽见他神色微怔，又瞥见我们所处的这间小屋，顿时便舌头一短，把剩下的那些话生生卡在了嗓子里，跟着便脸上发烧，臊得恨不能钻地缝去——我总算想起自己此刻是什么身份了，还提钱呢，自打被港生救出，我便一直是吃他的喝他的，包括之前硬塞钱给我们的华京生，我可是全靠人家两兄弟养着呢，而阿标虽说留了大笔资金在他的瑞士户头，但我一来无法轻易外出露面，二来警方搞不好已经盯上了他和我的账户，就等着守株待兔呢，我想动用那笔钱只怕是难上加难，我想要港生跟着我享福、再不用吃苦的心愿，恐怕，也得——

　　我讪讪地抿着嘴唇，内心惭愧不已，却听他温和地笑着，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口吻回应我道：

　　“我觉得还好啊，并没有多么苦嘛，再说——”

　　他的声音蓦地顿了一下，我不由自主地抬起眼睛看他，却见他的笑容也带了几分踌躇，一与我对视，倒像是比我还不好意思似的，连眼神也闪烁起来，只是在我的目光追踪之下，他最终还是收起了那份踌躇，坦然地望向了我，说道：

　　“再说，不是还有你么，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不苦啊。”

　　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却让我的头脑里立时晕乎乎的，当然我不是真的头晕，是被他的这句话醉得骨也酥、筋也软了，可他还没说完，紧接着又补了一句：

　　“反倒是你，我虽然救了你出来，却只能让你住在这种环境里，实在是太委屈你了。尤其前段时间你身体那么不好，我都没办法让你过得舒服一点，一想起来，我就——”

　　这次他的话又被我打断了，不同的是我没动嘴，而是双臂一张将他紧紧抱住，一面感受着他的双手也环住了我的脊背，一面摇着头，大声告诉他：

　　“我也不苦，一点都不苦，真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住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够了！我只恨自己无能，不但没法让你过上好日子，还连累得你东躲西藏，可是我要你知道，这样的日子我不会让你一直过下去的，我一定会有办法，一定会让你幸福！”

　　那两只温暖的手掌微微发了些力，我只觉身心俱醉，愈发贴紧了他的胸膛，他却将我轻轻拉开，让我重又看着他的眼，依旧那么温柔地道：

　　“你能恢复健康，还能平安快乐，我就很幸福了，只要你能够一直这么平平安安下去，不论要我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

　　我的老天，面对如此柔情，你叫我怎么淡定？根本就没可能嘛！接下来的画面必然是我伸嘴便去吻他，他似是愣了一下，但也没表示出抗拒，只是在我蠢蠢欲动准备更进一步之时，用手拍了拍我，仰起脸来轻声道：

　　“我得去菜市场了，不然今晚咱俩就得喝风啦，你在家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好吗？”

　　我哪里肯放，只说：“我要跟你一起去，乔装打扮一下，就没人认得出来了。”

　　他又笑了一笑，揉了下我的后脑，说：“你别担心，我保证买了菜就回，把你一人留在家里，我也不放心呢。”

　　他这倒是实话，我也不是不信任他，可我就是不愿放他去，也许我真是一时一刻都不想和他分开吧，总之我坚持要同去，他见拗不过我，只得答应，不过前提是我必须戴上帽子、口罩，穿上厚厚的外衣，前者是怕暴露身份，后者则是怕我着凉。我对他的要求一律马上照办，他也穿戴完毕，从床头另一个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我一看便认出那是阿标留下的那把枪，而港生一边将那手|枪熟练地揣进怀里，一边对我问道：

　　“穿好了吗？我们出发吧。”

　　“嗯，好。”

　　我回答他一句，一面伸脚去穿鞋，可一想到即便是外出买菜他也要带枪的样子，不由又心酸起来，脱口便道：

　　“你把枪给我，我来保护你！你放心，我的枪法很不错的，差不多的喽啰，都逃不过我的枪口！”

　　“还是我拿着吧。”

　　他冲我摇了摇头，见我还要开口，便又温然一笑，一半像是在安慰我、一半却又很认真地道：

　　“你忘了我曾经是干什么的了？不瞒你说，当年念警校时，我的射击成绩也是稳居班里前五名呢，那时候，我——”

　　他又不再说了，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我脸上难掩的惭色，他果断岔开了话题，满脸微笑地道：

　　“反正你别管啦，我不敢说我多有玩枪的天赋吧，但肯定比你打得准，不信等有机会了，咱俩比比看？”

　　我被他那副语气激起了久违的胜负欲，心情也随之一畅，当即跟他约定比就比，谁赢了谁就可以随便开条件，输的那一方必须无条件服从，不得反悔。他爽快的答应下来，随即便带着我出门，但在推开门的前一刻，他还是转过身来，帮我紧了紧领口，确认我不会被风吹到，这才小心翼翼地牵着我手腕出去，十分警惕的带着我穿街过巷，走了大约十五分钟便到了菜市场，我默不吭声地跟在他身旁，望着他熟门熟路的抵达各个摊点，在最短的时间内搞定了所需的食材，且还能在确保新鲜的同时实现价格最低，让人不得不服——可我一想起他的这种本事全是生活所迫，是他幼年坎坷身世和如今被我拖累共同造就的结果，我就没法不为他心疼，眼见着菜已买齐，他一手提着袋子，一手还不忘拉住我，快步向市场外走去，换另一条路线回家。我脚下随着他走，手上却霍地一动，将他原本牵在我腕上的右手握住，尽管我的举动并未引起任何人的关注，他却仍然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下意识的便想要将我的手甩脱，全是因为我握得紧些，他才没能如愿。虽然那一瞬我的心里也泛起了一抹苦涩，不管我有多理解、多体谅他的难处，对于他对这份感情出自本能的恐惧，我，我也——

　　我们都是男人，而且血脉相连，但我却就是控制不住对他的万般思量，我就是喜欢他，就是想和他亲近，特别是昨夜过后，你觉得我还可能戒得掉他么？与他相比起来，那点毒品算得了什么呀？

　　华港生啊华港生，我鲁德培，算是败给你喽……

　　我那时满脑子里都是哀叹和认栽，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直到一阵吆喝声传入我的耳朵，喊的是：

　　“最地道的台湾方块酥哦！吃上一块保准你停不下来！新店开张，买一赠一，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哟！”

　　我心内微微一动，循声便向那吆喝的方向看去，只因那吆喝用的是闽南语，跟着我便感到港生抓了下我的手，问我怎么了，这时那店铺的老板和伙计又高声喊了一遍，港生仿佛也有点好奇，便问我他们在卖什么，我便说是方块酥，台湾嘉义那边的一种小吃，他略显惊讶地问我听得懂闽南语么，逗得我噗嗤一笑，反问他道：

　　“哥哥，我好歹是在台湾出生，并长到十一岁的人哎，家乡话我还能不懂？你是在逗我吗？”

　　我说着便乐得不行，他也反应过来，笑着说已听惯了我讲广东话，都快记不得我祖籍不在香港了。正说着那店铺的人也换了广东话吆喝，引得众人纷纷光顾，港生也向那边望了望，突然一拍脑袋，问我的老家是不是就在嘉义，我说正是，我爸爸就生在那边，后来才去的台北。他便点了下头，让我在这里等着，他去买两盒方块酥来，我忙说不用不用，那东西就是个零嘴，又不能当饭吃的，何况这会儿人多，要买还得排队，万一暴露行踪就得不偿失了。对于这个理由他不得不考虑，加上我再三劝说，他才终肯放弃，却又对我保证道：

　　“那等下次的，下次我一定给你买，买四盒，怎么样？”

　　“好，好，好，都听你的！”

　　我只满口答应着，拉着他便往回走，刚走了几步他的手便霍然收紧，就像我握着他手那样坚定地握住了我，不等我反应过来，他便已迈开了步子，于是我俩就那般默契地携手前行，虽然我们只能走在背人的僻静处，还要万分小心地躲开行人的注意，让我不禁想到，也许这一辈子我们都要如此了，纵然真心相对，却也是见不得光，只能永远游走躲避在黑暗之中。即使我不在乎，可他呢？清白干净如他，真能愿意和我一样终生沦落黑暗、只要有我就足够了吗？

　　我不敢确定，我真的不敢确定……

　　可他，终是牵着我的手啊，就算前路艰难，他不是也没放开吗？如果他真的不愿意，又怎能做得到呢？

　　回到住处之后我们照旧料理了家务，一起做饭吃饭，到了晚上依旧同塌而眠。而食髓知味的我很快便把持不住，才躺下没五分钟便又去扳他的身子，他也仍不反对，只是顺从地抱着我，满足我的一切索求，那种包容的感觉让我根本无法抽身，在欢愉到极致的那一刻，那些烦恼纠结统统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精力去想未来会怎样？我就只知道他在我的身边，与我朝夕相守、寸步不离，这就够了，即便有些事情并未得到挑明，或许永远也挑不明了，但能有今天这样的待遇，对我来讲也已算是老天开恩，而他看上去似乎也是接受这种生活的，那我还乱想什么？只要我们都情愿，那就这么一直相守下去，直到地老天荒，又妨碍得到谁呢？世界那么大，总能有一个角落容得下我们这对奇葩，不至于那么残忍，非要赶尽杀绝吧？

　　现在说起来，我对那段日子始终是充满感激和留恋的，倘若可以的话，我真愿意那么一直过到老，或者让我在那一刻死去，那倒好了，至少我死在幸福里，死而无憾——反正最起码港生是不排斥我对他的爱了，既然如此，我们就牵手走下去，一起好好的活着，哪怕隐姓埋名四处躲避，对他，对我，都不算坏事啊。

　　只不过，这一切美好期许的大前提是——

　　如果时间真的能够停留在那一晚。

　　如果第二天没有到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