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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筹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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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起来,原本冷静肃穆的环境逐渐喧闹起来。
“阿嚏!”值班员甲缩了缩短短的脖子,被门缝下渗进来的寒气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撑了撑胳膊,这才发现自己的大饼脸结结实实地贴在硬实的桌板上,因为瘫倒角度的问题,脖子已经僵住不能动了。
“嘶,”倒霉的甲伸出右手扶了扶自己可怜的、短的几乎看不见的脖子,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眯缝着小小的眼睛四处环顾了一番。
待他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监控视频上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妙。
咋一个两个的都全部站起来了?准备造反呐?
甲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瞬间站起身,椅子磕碰在木质地面上,划拉出一下难听长久的“嘎吱”声。
再仔细一看——
那些囚犯都乖乖地在自己房间里或转圈或打坐,没有串通越狱的意思。
甲混沌的脑海里涌现出两份清明。
再一看时间。
六点多了!
他们居然睡了两个多小时!
甲一下子就懵了。
他自己都忘记了自己咋睡过去的。
隔壁的乙没被这不小的动静惊醒,仍是拖着胳膊睡得正香,晶亮的口涎顺着略微凸出的唇角滴漏到平滑光洁的桌面上,有泛滥成灾的危险性。
一时间,甲竟不知道是先善解人意地帮乙擦掉那些口水免他尴尬还是直接把人摇醒汇报情况好。
甲花了两秒钟时间权衡了一下利弊,最后选择了前者。
乙被他摇醒的时候显得很不耐烦,皱着眉缓了半天才懒懒地开口:“出什么事了?”
一副颐指气使的大爷模样。
甲好不容易按捺住了把那团沾满了口水的纸团从垃圾桶里捡回来并扔到某人脸上的冲动:“我们睡了两个多小时,不会出什么事吧?”
乙也被这一句话惊出了一脑门水,他两眼猛地一睁,下一秒整个人就窜到了监控器前,开始一个个排查起来。
半小时后,两名值班员和刚受完满清十大酷刑一般虚脱地倒在座椅上。
“吓死我了,”甲怂怂地摩挲了两下裹着军大衣的胳膊,象征性地吸了两下鼻子,显然是吓得不轻:“要真出啥事了那可咋办呐......”
“切,”乙检查完监控,现在也终于又心情放个马后炮了:“能出啥事儿啊?凡事稳重淡定一点,就这一点屁事吓得够呛,什么出息,呵......”
仿佛刚才那个满头虚汗的人不是他一样。
甲耸耸肩,悄悄地往旁边挪了两下椅子,不说话了。
一个怂货、一个奸工,两人都理所应当地没能发现监控视频中的朗朗乾坤。
高裘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良久后松了松紧绷的肩背。
外面一片喧笑,他转眼看了下时间,上班时间到了。
惯常戴着的眼镜被取下,眼镜的黑框脚架压住了纸张的边角,上面凌乱地分布着错落的线条,似乎是有人在心烦意乱之际做的无谓挣扎。
高裘盯着电脑上的黑白桌面,瞳孔开始逐渐聚焦于一点。
他重新捋了一遍现在的情况——
李铁柱现在虽然暂时还不能死,但也暂时用不上,用药打发一下就好。
香槟先生的案子几乎已经搁置了,监控视频还存在电脑里没看,也没有队员汇报新线索,这案子简直像被猫玩过的毛线球一般让人凌乱不堪,丝毫摸不着头脑。
还有言弗谖。
实际上李铁柱说的话中有一部分是真实的,他的确生出过要把言弗谖纳为他其中一粒棋子的打算。
那个男孩在经历了他姐姐的打击后该是非常脆弱的,这时候只要充分利用他的哀伤和恨,便能很容易地控制住他。
可惜他算漏了副人格的存在。
也低估了那男孩的韧性。
高裘沉下眸,抬起手抵住了唇。
难怪自己看到言弗谖的时候会生出那些莫须有的多余情绪,记忆和情感的双重叠加让他在情绪的掌控上出了差错。
他非常讨厌这种不受控的感觉。
这种差错必须扼杀在摇篮里,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这辆列车脱轨。
他不由得回想起李铁柱的话——
“我看到你踌躇着去了云吞店,看你毫不犹豫地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往他走去,看你替他拭泪为他心疼,看你串云吞递到他嘴边,然后看你们相视而笑,看你们在街角路灯下亲吻拥抱,看你吻他手背,冲他露出毫无心防的笑。”
高裘嘴边挑起一抹冷笑:见的第二面,连对方的底都没摸透就亲亲我我啃嘴拥抱,看来两个都不是什么聪明人。
至少不足以和自己为敌。
他颇感遗憾地摇了摇头:还以为言弗谖有多大的利用价值呢,看来也不过如此。
了结了其中一件心腹大患,他觉得自己该认真想想如何处理许熠的事。
许熠和别人不一样,他不仅是首都公安大学常年的榜首,还是连自己也颇为忌惮的角色。
别人也许只看到自己的考核成绩常年第一,但高裘却非常清楚,许熠和自己的差距其实并不遥远。
几乎是他每每前进一个脚步,许熠的半只脚就已经踏在他的前一个脚印里。
毫厘之间的竞争。
许熠也许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但自己却还不明确他怀疑的程度。从昨天的试探来看,对方应该是已经知道自己和李铁柱有某种联系,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现在已经不太可能把自己摘出去了。
至于他私底下不知道会不会再去深挖......
高裘把目光转向紧闭着的房门,一道厉色划过眼底,在深沉眸色映衬下显得锋利瘆人——
那就只能像李铁柱所说的那样,让他嘴里长满蛆了。
至于现在——
若是他乖乖听从自己的调配的话,或许还能放他一线生机。
两个选项的选择题应该不难选吧。
况且自己手里筹码的重量可不轻。
高裘想到什么,嘴角牵起一抹冷笑。
这筹码还留了一些感情,不太舍得用啊。
“嘿嘿嘿......”刘皓轩蹦蹦跳跳地从高裘的办公室窜出来,下一秒就半倚在了许熠的桌子上,半个身子都凑到他面前,一脸神秘地问:“你猜队长刚刚跟我说了啥!”
许熠的注意力还集中在电脑屏幕上,猝不及防地被刘皓轩这只猴打断,还有些跟不上节奏,只能顺应对方的心意从善如流地问了句:“说了什么?”
刘皓轩的注意力却已经被许熠眼底的两圈青黑转移了,凑近了观察这难得一见的场景:“我靠许熠,你这黑眼圈不是我说你,怎么,嫌工资太少准备去动物园赚钱是不是?”他光动嘴还不够,还动上了手:“不至于吧,之前大学咱们可是十一点就要熄灯的啊,这才三年不到,工作压力也不至于这么大啊,前两天你不还精神头挺足的嘛......”
许熠看着眼前晃成虚影的头,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眼,脑袋往旁边一歪,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顺带着避开了某人想要作孽的爪子:“队长说了什么?”
“哦哦......”刘皓轩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要讲的正事,脸上瞬间变得神秘又雀跃,而这两种表情在一张脸上同时出现时会形成一种很特殊的化学反应,以至于——
韩煜荏手里提溜着一份包子从警局门口跑进来,看到刘皓轩表情的一瞬间差点被卡在喉咙里的面粉团噎死:“你便秘了?”
于是三分钟后,许熠冷漠地观望着两个一百来斤的二十多岁傻大个围着窄小的办公桌来回打转,固执地玩着老鹰捉小鸡的幼稚游戏。
结局是韩煜荏被刘皓轩抓住并赏了三个暴力重拳。
两个人兜了数十个来回都感觉有点晕,各自瘫坐在办公桌前气喘吁吁地平息着过快的心率,刘皓轩原本的雀跃也早就变成了一缕吊着气的芳魂:“队长说要给我们涨工资——”
隔板那头的韩煜荏亦是有气无力地回:“啥时候说的?可信吗——”
许熠听着这俩隔空喊话,微怔了一下。
高裘要给他们涨工资?在这个当口?
许熠皱起眉,只是还没等他想通透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就被高裘叫进了办公室。
许熠反手关上房门,惊觉自己的指尖竟和冰凉的门把手有着一致的温度。
他不知道高裘把他叫进来的目的是什么,或胁迫或澄清,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他低垂着的眉眼骤然抬起,泛着光的深棕色的眼眸对上不远处的纯黑。
两匹狼的对视。
谁都没有率先移开目光。
这场无声的对峙以高裘的轻笑声作为结束的句点。
“明人不说暗话,”高裘嘴角弧度不变,彬彬有礼的模样,只是这缕笑意不着眼底:“我哪里露馅了?”
许熠眸色一凛,唇角却相反地微微挑起:“双重人格,肩膀下坠。”
简单的两个词本应该让人云里雾里,高裘却在沉思片刻后了然地点了点头。
“大意了,”他轻摆了摆手,似乎是在懊恼自己的不小心,却又抬起眸,真诚地看向许熠:“见笑。”
像极了每次两人私下博弈结束后勾肩搭背去饮料机买饮料时的对话。
“你输了你请客。”
“大意了,见笑。”
许熠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砰——
金属质地的办公桌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为什么?”许熠红着眼眶咬着牙,下颌骨处有一块明显的凸起,砸在桌上的双手青筋交错,可怖地纵横在骨节上,衬出苍白的肤色:“你还有什么瞒着我们的?”
“唔......”高裘倚进靠背里,食指悠闲地轻弹一下下巴,作出一副凝神沉思的模样想了片刻,才抬起头来逐字逐句道:“太多了,忘记了。”
许熠盯了他片刻,蓦地转过头闭上了眼,数秒钟后再转回来时已经收好了所有失态:“所以你让我进来是干什么?道歉?还是忏悔?”
“啊,”高裘有些好笑地看向这个相处了两年多的同僚,甚至带了点心疼的意味:“你想太多了。”
他探过身去,拎过电脑旁的一份文件摔在许熠面前:“看看。”
许熠看着封面上的“工作调度安排”六个大字,冷静地扯起嘴角:“准备把我调走好让我不要碍你手脚吗?”
高裘懒懒地点了点头,高抬贵手地帮他翻了个页,指了指“许熠”两个字。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言听计从?”许熠把文件反扣在桌面上,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高裘:“我若是非要留下呢?”
高裘端详了他半晌,缓缓摇了摇头,低垂下来的眉眼有一种异样的温顺与随和,说出来的话却带了深沉的无奈:“看来还是到了这一步......”
许熠眼眸微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妙。
高裘薄唇微启,说出来的话却让许熠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我的筹码是刘皓轩的话,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