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黑双簧》酒盏深浅

16、蝇蛆

　　栅栏外骤然乍进来一道亮光，带着初升太阳的热情和亲昵，却没能拨开室内凝固的空气。
　　靠站在墙边的人没有回答，而发问者似乎也没指望得到答案，只在停顿半秒后笃定地继续道：“你没有，所以你不会知道，你曾经心心念念记挂着、全心全意信任着的那个人，在那样陌生的环境，用那样陌生的眼神看着你的时候，能把你的心敲碎成多少瓣。”
　　“我没读过书，只能想一个很庸俗的比喻，”他扯起嘴角笑了笑，嘴里满是四五岁记忆中药物的苦涩味道：“JOKER给我夹过核桃，你改天可以让他给你夹一个。心的外壳就是铺了满桌的核桃壳，内里就是吃进肚子里的核桃仁，你要是足够耐心，也许能把外壳重新粘好，但空泛的内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曾经非常憎恶那个被你抱在怀里的人，我恨他能得到你所有的温柔，”李铁柱突然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现在看来，他也只是你的棋子之一吧？”
　　高裘插在兜里的右手动了动，食指蹭到了裤缝粗糙的边角，被火烧过的线头带着明显的棱角，微微刺痛了他的指尖。
　　李铁柱的脑袋已经转过去朝向小小的窗户，痴痴地盯着外面的一点亮光，嘴里仍絮絮叨叨的，像是对着天空做着最后的忏悔，话却是对着室内的另一个人说的：“那个人是我在失控状态下杀死的，我只记得是他先动的手，”他冷笑一声，笑容里满是嘲讽：“至于为什么失控，唔，JOKER帮我查到了我......生父，我偷摸着去看了他的美满家庭。”
　　他停顿了两秒钟，似乎真的在回想：“郊区最大的别墅区，门口的安保很严格，逼得我只能翻墙进去。我名义上的父亲，还有他的妻子和儿子在我从来没见过的三层大别墅里面，门前是一个大花园，花园里甚至还有一个大秋千。”他故意伪装出的惊羡语气和面无表情的脸形成巨大反差：“我想我大概是心怀愤懑吧，我和我妈妈住在坑坑洼洼的乡下，在我还没有记忆的时候他就跑了，毫无担当和责任，随意丢下我妈妈，像丢一块抹布一样简单自然。”他又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那几天心情不好，所以没有按时吃药，回天桥的路上那个倒霉蛋喝醉了主动挑衅，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回到了天桥底下，手边放着一把沾满泥泞的斧头，大概是杀人工具吧。”
　　“最可笑的是，”他平淡呆板的陈述语调稀稀拉拉地散在冰凉的空气里：“我知道我杀了人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庆幸，因为我终于找到机会见你了。”
　　似乎是想到什么美好的事情，李铁柱嘴角几乎扯到了耳根，稀疏的微光照在他脸上，更增添了两分诡异气氛“我什么都没了，只有你还在。JOKER不知道我已经清楚你的双重身份，每次我向他打听你的时候他总让我努力工作，说只要我做出些成绩来自然就能见到你了。我其实也一直不好意思打扰你，毕竟只有足够优秀才有资格站在你身边。”他顿了顿，原本冷淡的音色里蓦地有了几分得逞的笑意：“但这件事给了我一个接近你的机会，你说过喜欢我，总归是会保护我的。”
　　“我费了些心思绕过JOKER，在十一号的晚上去找了你，希望能和你谈谈。”李铁柱的声音蓦地变得冷淡低沉：“然后就看到你随那个姓言的小子去了一家云吞店，你冲他笑了。”
　　“很奇怪的一件事，”陈述者伸出修长的食指，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人越想忘记一些事情，就记的越清晰，”他的眸色一寸寸地暗下去，最后降成和室外冰凉的空气一般无二的沉冷：“十三号那天，我看着你踌躇着去了云吞店，看你毫不犹豫地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往他走去，看你替他拭泪为他心疼，看你串云吞递到他嘴边，然后看你们相视，看你们在街角路灯下亲吻拥抱，看你吻他手背，冲他露出毫无心防的笑。那才第二面而已。”
　　说话的人微垂着头，没有发现站立着的人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
　　“而我居然还不相信，”李铁柱自嘲一笑：“我在看到的一瞬间居然还不死心，还想找你要一个解释。”
　　“所以原本可以用酸销毁的杀人凶器，我把它扔到了浅滩上，就等着你来找我。”
　　陈述者脸上带着偏执的笑，深刻地勾勒出他的面部轮廓：“你果然让我失望。”
　　“不过吧，相比起心疼自己，我现在更心疼那个姓言的小子，”李铁柱摩挲了一下木质的床板，嘴边挑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言弗谖是吧？估计还被蒙在鼓里呢。他那么没心眼的一个人估计将来被你生吞活剥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伸出手，摆到高裘面前，原本素白的指尖全是斑驳的伤痕，鲜红的血迹顺着指缝淌到手掌上，已经凝成了棕红色的血痂，交错着渗透进半透明的皮肤中。
　　“看，”他把手掌摊开，也不在意高裘是不是真的看了，只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比较幸运，因为我已经不在乎了。”
　　说完这话他又把指尖缩回去，大拇指指腹轻蹭了蹭剩余的四根手指，把上面粘连着的血迹抹开，晕成一派惨淡的暗红：“你已经不在这里了。”
　　高裘半阖着眼，眸光隐于眼睑的阴影下，辨不分明。
　　两人之间的话似乎也就这么说尽了，李铁柱沉默地转过头去盯着窄窗外愈发强劲的光，高裘仍靠在墙上，似乎已经与其融为一体。
　　“我知道你要杀我，”过了许久，待到天上的云已经转了两轮，太阳叫嚣着往上窜了窜，李铁柱才又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是刻板的平调：“我做错了事，JOKER和我说过，你最讨厌暴力伤人的做法。”
　　“是。”高裘终于出声，眸中闪现一缕强烈的厌恶：“不管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
　　“所以你喜欢精神控制。”李铁柱淡笑着看了他一眼，丝毫不惧高裘蓦地沉下的脸色：“放心，我已经是将死之人，这里的监控肯定也失效了吧，没什么好担心的，死人的嘴里只有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