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音长慵》山狸有镜

4、第 4 章

　　河伯难得露出这般严肃的神情，扯开她的手严正说道：“你这死丫头别又想混蛋事儿！游生山你都想过哈？你不如直接说你明日死了算了！呸呸呸！”
　　他又开始跺脚，木桥被他踩得嘎吱嘎吱响。他还不作罢，撸起袖子就要摁着她的头去往生河里浸个透。
　　“好伯伯好伯伯，您先站住。”她拗不过他的驴脾气，只好求饶，矮下身子拖着不让他走。
　　“你还知道站住！我他娘要把你脑袋放水里好好洗洗！把你那胡思乱想胡言乱语什么的，统统洗洗干净！”他俩拽衣衫扯袖子好不忙活，也幸亏仙子都簇拥在下头河岸放灯，桥上这扭打的画面才不被人看了笑话去。
　　“你他娘就是活太闲，数准那狗东西说的也没错！飞升的一个个都不知道珍惜！成天这也愁那也闷的，都是活干得太少！还有那个那个，游生山是什么地方，你过去了你想干嘛哩！人都没得做！你变猪变狗，变伯伯这头驴还是目和那耗子？”
　　这倒也不是河伯逼急了危言耸听，游生山确实在仙子口中不是什么好地方，空有个灵性的好名字而已。那山前头有往生河的一条分支，从春长便能坐船去山脚，但游生山后头是什么没人能知道。只见过常去山脚赏玩的仙子，在突然湍急的河水前停了步子，后头是旖旎风光波澜壮阔，伸手前头是黑暗弥漫，光影都吞噬无踪，仅仅只隔一屏障的距离，生灵气息已然全无。
　　可怪就怪在河伯他们也是从游生山出来的，但出来的是一问三不知，前尘往事随风去，好似过了山脚，便都重新活了一番。

　　“行了行了，好伯伯我不去便是了！”陆增音将河伯往回推，走至栏杆处，又起了什么鬼心思，“那倘若给我换个行当，总是行的吧。”
　　“换个行当？！你不知道你这！”河伯高喊一声又压低嗓子道：“你不知道你这行当算是最清闲的哩！还有啥子能比上你的活计舒坦？多少眼睛盯着你的位子，你还要换？你这傻姑娘哎！”
　　“你左一句不肯右一句不肯的，你是不是不心疼我了？好伯伯总是满足我一个要求吧。”
　　“噢哟噢哟！你伯伯要是有这本事，数准那位子给我坐好咯！”
　　“您别叫唤了，不过是替我与数准周旋几轮嘛，要不是他在地头上管仙差分配，我何苦来为难您呢。这样，连理的木牌子我先给您，明日我来取新的，给我寻摸个世人知道的差事就行！”陆增音说得干脆利落，手在自己腰间搜寻着，左右找寻就是不见了腰间的木牌，她低头扭动脖子，前后仔仔细细瞧了个遍也没见个影，才反应来是丢了。
　　可要她说出是丢在哪儿了又颇为难，一路过来仙子们挤得如同年夜锅里的饺子，被谁摸了去，扯了去，衣带一勾绳结一松，被谁踹进河里，还是一脚踩个稀巴烂，她干脆告老还乡去摇椅上躺成一把灰。
　　她脑子本就不灵光，光靠想是毫无意义的，于是二话不说连跨几个台阶朝桥下奔去，河伯倒是见怪不怪，好似对她我行我素的作派早已了然于胸。
　　“让开让开，提起来些，脚过去过去，哎仙女姐姐倒是让让我。”陆增音嘴上说的漂亮话，可手上却行的粗鲁事，一把掀开仙子的裙摆，一手揽去拥挤的人群，硬是凭一己之力乱了整个放灯的队伍。
　　她活像条饿了三天三夜的泥鳅扎进一潭养鱼池里。
　　“可是在找这个？”
　　一沉稳的男声从头顶传来，伴着轻柔绵长的木香绕进她的七窍里，神魂颠倒说不上，但也足能让仙子都被勾个两三魂魄去。
　　这便是她还没抬头看也知道，十成十是个仪表堂堂的，身上那股棉花味道的洁净气息，让她印象十分之好。
　　至于棉花是哪般滋味，她也没个准数，反正后来想起那天的感觉，就像冬日头底下的蓬松棉花，晒得令人安心又困顿。
　　陆增音是个感知奇怪的人，她所能感受的和传达的往往不同于常人，她猛地从地上弹起，头险些撞上那人举着的手臂，陆增音轻巧扭过，冲口而出，“这位仙子可婚配了？”
　　她笑意盈盈且有些变态地朝他看去，满心都是“万一没有意中人，我便把孙次郡一举推出去，那婆娘走了清净不少。”
　　可那人却僵持不动，既不答话也不动作，举着手里的东西傻了眼。陆增音才端详起他的面貌，配得上配得上，孙次郡那挑剔的婆娘准看得上。
　　倒是沉默良久，对面的人大约也不清楚陆增音心里的算盘，怕是早已将他与孙次郡龙凤胎的小字都想好了。那人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这位仙子，是在找这个！可对！”
　　“什么找什么，你倒知道我找什么了，我就在找你哈哈哈哈。”陆增音自以为有趣地拍上他的肩，又终于清醒地朝他手里的东西看去，脸色缓和却又大变，背过手去警惕道，“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
　　他手里俨然握着才丢失的木牌，且与之一起捆绑着另外一根细长的木签，她还没细看却也再熟悉不过，那便是她日日为众人配姻缘的签子！眼下正与她自己的木牌牢牢捆在一起！
　　“是她告诉我的。”那人一手指向远处河边的身影，便就是刚才那要买寿数的，正在阴影里朝这边似笑非笑着。
　　陆增音被一档接一档子的事儿烦得头疼，举起木牌转到背面，好好瞧瞧是哪位倒霉鬼，有幸与连理仙子共结连理。
　　“林去慵？”她轻轻念叨。
　　“正是在下。”那人猝不及防作了个揖，陆增音白眼几乎快翻出后脑勺去，这样老套死人不偿命的剧本子也敢写在她身上？！
　　要是南凤阁的戏拍成这样一处，别说给赏钱，倒给她银子都不看，甚至走前还要将嘴里的茶叶沫子吐到台上去。
　　阴差阳错欢喜冤家，她早些年帮数准编排的人间命簿都比这些荡气回肠多了。
　　“你跟我来。”她拽起林去慵的衣袖往前拖，他倒是镇静自若得很，推出去陆增音的手，用掌拦在她腰前示意她缓慢行路。
　　“老娘没工夫和你耗。”陆增音蛮横地拎起他的后衣领，极为孙次郡般作风地狠狠一推，二人瞬时间出现在连理府上。林去慵还来不及惊叹她法术的奇妙，陆增音便已大步流星而去，留他一人在原地痴痴回味。
　　“您便是日日都不必做事的？我这是茶馆还是客栈？总往这边跑？”
　　里头陆增音没好气的刻薄话一句接一句，虽看似是个软糯脾气，但嘴上得理不饶人的气势也没几个受得住。
　　“唾，唾唾，我做事可比你利落，我灯放完在这等了你好半天！你自己磨磨蹭蹭！还进门就呛我，你是要翻天呐陆增音！”她嘴里的瓜子皮边往地上吐，目和追着她屁股后头扫，要不是陆增音正火气上头，这景象不喷笑都难。“哎，还有那个外头的。”孙次郡靠在门上勾了勾手，“进来～”
　　眼眸轻闪，嘴角牵笑，脖颈微微扭动，头倚蹭着木门，发丝随清风滑过衣领，任凭是哪个叱咤的神鬼仙怪见了她都能软下腰骨来。
　　林去慵却大剌剌地煞风景道，“您，您脖子不舒服吗？”
　　孙次郡瞬时黑了脸，没等她骂一番，陆增音那头叮叮咣咣的动静颇大，惹得孙次郡只顾迁怒她道：“你迁坟呐！在那堆破烂里挖什么！”
　　“还不是你这位好姐姐的利落办事，把我卖得一干二净。”
　　“卖你？！你浑身上下哪个脏器值钱？我卖你！”
　　“好好，我便是烂泥碎石比不上你精雕美玉。”陆增音火气维持不了几分，在孙次郡面前也很快败下阵来，“闪开闪开。”她拨开将林去慵领进门来的目和，直冲着他眼前去。
　　还未等他反应起身，陆增音握住他的左手手腕，死死摁在椅子把手上，随即从身后抽出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来，就与平日猪肉摊上的家伙什没什么不同，甚至细看还有点儿生了锈卷了刃。
　　这一刀下去给不了痛快不说，弄不巧刃上粘连着的血丝及那不堪入目的场面想想都令人作呕。
　　“仙子仙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林去慵瞪大了双眼狂吼。
　　“你砍得准吗？要不我来？”孙此郡唾沫连着瓜子皮向一旁啐去。
　　“仙子伤了凡人是要剥皮抽筋的，您可小心着点。”目和一旁幽幽道，忙不迭地清扫着果皮残屑。
　　林去慵被他俩过于镇静的言语弄得迷迷瞪瞪，甚至一闪而过些许诡异的从容，吼叫在停歇了几秒后才继而怒发，“救！命！呐！”
　　白光一闪，手起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