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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往生河边最是好风光,约莫是春长镇连冠数年的最佳景点的缘故,往生河的修缮翻新总是做在最前头。什么外头时新的玩意儿都往上头捯饬,红红火火好不热闹,每当有节庆倒是合时宜得很。但没什么大事儿的平日里,要是遇上哭哭啼啼走过桥,死活不愿意投胎转世的魂魄,撞上那桥头几朵绽放自我,恨不得笑出牙花的牡丹芍药,再加上河伯倾情赞助,红底金光的一幅题字——生死有命,宾至如归,着实令人欲言又止。

      “你怎么知道我是连理?”
      “春长镇只有连理仙子系正红金边腰带,所以我想您大概是……”
      “我不是。”
      “您是,求求您卖给我。”
      “我不是。”
      “您是,您一定是。”
      陆增音望着她,坚定的否认犹豫了。若不是今日遇上这个没头没脑的,她几乎想不起来,自己还做过这样的灰色生意。可与其说是生意,不如说是拿命换钱。她思索了片刻,本想说一句“不做了”打发了她,但嘴里说出来的的却是:“这买卖不便宜的。”
      说了又后悔起来,就面面相觑于喧闹拥挤的来往仙子中。也不怕谁听了去,趁那人未来得及反应,陆增音又抢先说道,“你总归是买不起的,且我也卖不了了。”
      这件事停于三年前,整整二十年,每一年,她都多多少少卖出自己十年多的寿数。
      这事儿她藏的很好,去数准那儿喝几通酒,趁他醉得不省人事,改他的命簿,赚自己的钱。然后谁也不会知道,阿郡与目和都是。
      可她是这样一厢情愿的以为,其实数准一清二楚,每回看簿子陆增音旁边的数一日一日少,还有她那歪七扭八的狗爬字,不被认出都难。
      “你有什么不痛快的你想死你告诉我我大可直接替你写明日!陆增音!陨!”数准有一日借着酒劲气急败坏地吼她。
      她倒是镇静万分,缓缓抿了口酒,“我哪天找个金山银山的土财主来,你便给我写。”
      “你……”他气得一杯子砸碎在桌面上。
      “我们活太长了,长得没劲了。”
      “你这和天天吃山珍海味的说,我吃这些没意思,不如糠咽菜有滋味一个德行吗?这世上吃不着饭饿死街头的多了去了,你和他们说去。”
      “快饿死的都领我这来,死前正好向我来买,我,还能算普度众生。”
      “普你个……你修炼了多少年?吃了多少苦?修炼了吃了苦的还做不了仙子的数不胜数!命运够眷顾你的了!你为了什么?你不想做你当初便不要做!”
      “我没想做,我是被父母逼的。”
      “但你大可说!说活在凡人梦都不敢梦的绝世仙境里!当你要什么有什么,你应该为自己浪费挥霍而感到羞耻!你有什么嫌命长的?便是一边享受着仙子的优越,一边苦恼这优越的负担?还是学着凡人写的话本里,只羡鸳鸯不羡仙,尝试着人间烟火气,竟然抛下了世外桃源去过苦难的短短几十年?别傻了,他们只能活这点年岁,自然只能言几十年足以颠倒众生!”
      数准气得连骂她一个时辰,可她却只悠悠一句“我真的不过觉得,无聊。只是无聊而已。”
      “无聊你连着无聊二十年?”
      他见她不回嘴,又更是疾言厉色,话赶话说得脸红脖子粗,直到她实在难忍说道:“二十年,今天才发什么疯?”
      继而斜眼看他,“承认吧,我为你的簿子上,添了不少比肩月老簿上的不朽传说。”
      数准瞬时失言,怒发冲冠的气势一落千丈。确实当年与她交情甚浅,那睁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里,利用成分居多。可如今却是不同,他略带愤恨地想,便是石头二十年也该顿悟了,她怎的还是这样油盐不进?
      “我也知道你想什么,不说了,今日便算最后一次,你替我写。”她起身去书桌上拿来命簿,翻至一页指着上头的名字道:“这个,加十年。”
      “你凭何认为我会替你写?”数准已被她刻薄的直言勾起愤怒,下眼睑微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二十年,你擅自改了我簿子二十年!我,我自问足够对得起你!”
      陆增音不喜与人争辩,但若有人喋喋不休饶不过她,她定是要掰扯清楚的,“你左一句放过我对得起我,右一句阻拦我苦心劝我,你嘴里的道理都站在自己头上。好哥哥,我只有一句,若是阿郡知道了这件事,她会在二十年前我第二次拿这本命簿的时候,把我的手摁在切肉案板上,要把我的手剁下来。”
      “你当年大概盘算过一笔账,这世间光怪陆离神鬼莫测的事越是多,你数准的名声便越大,你的香火。”她弯腰低声在他耳边嘲讽,“受之不尽,数准仙子。”
      数准的瞳孔骤然缩小,眼眶充血瞪得极大,狠狠握住她的肩膀却一言不发。陆增音一指发力轻巧挑开,“你我说好听些叫相得益彰,说直白些便是沆瀣一气。不必今日说什么情谊万千的话,就只动了自己的心肠。数准大人,我干的确实不是什么光彩体面的活计,今日翻了脸,你大可说我忘恩负义。”
      她停顿片刻,皱了皱眼眶说道:“但请数准大人别说什么情分的话,欠什么都行,欠人情我不知道怎么还,我也还不起。”
      酒桌上的话往往半真半假,甚至翻了桌子不认人的场面也可在头天醒来的时候,以不胜酒力莫要见怪含糊过去。但这次她却清醒异常,也为的显现自己清醒,她坐下,大灌一口酒,忍着呛喉咙的辣味咽下去,吞了她二十年来周旋数准躲掉的酒,原来这酒难喝得很,幸好之后,再也不必喝了。
      那一口酒后,她再也没见过数准。

      不知也是否真的良心发现,陆增音再没做过这样的买卖。卖自己寿命的事总归听起来疯癫,且确实二十年的挥霍,身体愈发力不从心。年轻的时候没想过活多久,能活多久是多久,可年纪上去了,反而担心哪天清晨蹬腿走了,这样下去,再怎么没心肝的人也会生出点隐忧。但就这般在别的仙子看来扭曲变态的事,陆增音秉持着过低的底线,二十年才恍然大悟。甚至这大悟里头,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别的她自己也想不清楚。
      她回过神来,望着桥上的河伯推开了对面的仙子。那河伯发丝零散蓬头垢面,晃悠地坐在桥栏杆上,用一根细长的芦苇剔牙,左顾右盼地朝每一个走过面前的魂魄痴痴笑。
      “今天不渡人?”陆增音单手撑起,一跃上栏杆坐在他身旁。
      “最近都不渡哎!那老婆子赶几件破衣裳磨蹭地要死,说那个,那个什么穿不上漂亮衣服,投胎转世的都不高兴哩!”河伯啐了几口芦苇杆子的碎屑,“都是他娘的破规矩,每回载几个魂魄过河,我还得等半天洗漱换衣衫的!往生河的水都给他们洗完哩!”
      “所以你就抄起一瓢水往人家姑娘脸上泼?”
      “河水洗洗,前世记忆忘的一干二净,呐,都是洗,我他娘一个个泼多快!”河伯双手一摊,显得自己说了多正经的话一般,“就是那个老婆子叽叽歪歪!都几天了还没理我,衣衫都做不完。”
      “哟,是惹婆婆生气了才没人渡。这样吧好伯伯,给你个活,渡渡我。”陆增音抬头笑嘻嘻看他,河伯“呀”一声,激动地从栏杆上一跳而下,“哟哟想起来哩!想起来哩!我听那狗东西说啊,就是那个,哦哦,数准!那完蛋玩意儿,真他娘不是······”
      “好伯伯你可说个重点。”陆增音拉着他的手臂晃荡几下。
      “哎哟我这脑子喝多了酒就这样,那酒官的酒是真的不错!那个,哎我说正事儿啊,那个数准!他那东西不知道想干啥,说是最近几百年飞升的仙子多得要命,哎呀哎呀说了一堆,反正就是春长的所有仙子,不都归他管吗?哎,缩短一半寿数!这不是要命么这,你看我和老婆子,年纪一把,真是要仙命呐!”
      河伯急得跺脚,陆增音拍着他的手背安慰道:“好了好了伯伯,你和婆婆命长着呢,我看过,缩短一半也够你们活到活腻味呢。”
      她挤出个笑容,河伯却脖子后倾一脸疑惑地看她:“你看过?你咋的能看哩!那你看过自己没得!你这丫头平日干的混账事儿这么多,你自己管着点儿自己!”
      “你怎么知道我干混账事?你又偷听人家壁脚,好伯伯你不能总仗着自己耳朵长,瞎听啊。”
      “驴耳朵能不长吗!我们驴前世可真苦哎,想当年······”他叉着腰又陷入自说自话中,“哎不是不是!我才问你哩!这狗东西出这幺蛾子,你要不要紧呐!”
      “大不了不在春长嘛,不在春长,他也管不着我。”
      “咦不行不行,不在春长你要去哪呐,伯伯会想你哩!不许不许!”河伯一把拉住她的手,生怕她在眼前就会不见了似的。
      “这不是来求我的好伯伯吗,好伯伯,带我渡过游生山呗。”陆增音反手搭在河伯手上,悄悄靠近他说道。
      游生山?这多年不曾被谁提起的名字,如噩梦轮回一般重新占据他的耳蜗。河伯手里的烟枪险些一折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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