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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你大撒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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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诗岩回头看了眼巷子的那头,摄像还没有跟上来,于是带着顾百川窜进了抄近道的小巷子。
“李肆行么?”顾百川问。
“什么行么?”
“你铺子的那些活儿啊!”
“我有事的时候,张叁李肆就会帮我看会儿,一来二回的,整个取件验码的流程也就熟了!”
奔跑在狭窄逼仄的巷子里,只要他俩并排,巷子就会被完全堵住,扑面的风,和汗珠一齐遗落在身后,簌簌而去。
高诗岩口中说的那个小卖铺离得并不远,店面大小和高诗岩家对面的差不多。
高诗岩在店门口放风,顾百川急匆匆地脱掉了鞋子,抽出鞋垫,抠出一张折了三折的百元纸钞。
这是在跟组导演风暴般搜刮之下存留下来的“幸运儿”!本来想着会用在刀刃上,中午没钱吃饭都没舍得拿出来,不成想这么快就从自己的鞋垫底下溜走了!
真是该溜走的留不住,早溜晚溜都得溜!
“老板!一盒中华!”
顾百川看着老头不紧不慢的样子真想上前抢过烟条就跑!
“找你……”
老头掰扯手指头眯着眼算该找顾百川多少钱。
“大爷你就别算了!找五十三!”顾百川心急火燎地说。
大爷从抽屉里挑出两张二十的,一张十块的,一张两块的,一张一块的放在桌子上。
大爷放得慢条斯理,顾百川急得气血攻心,抓起钱就往外跑。
“卧槽!还有两块钱一张的面额?”顾百川把一把零钱塞进了口袋。
“没见过吧!老版的了!”高诗岩说。
“真是活到老学到老!”顾百川感叹说。
“走吧!”高诗岩翘了下下巴说。
“去哪?”顾百川问。
“你在这儿抽不怕被节目组的人逮住?不说别人,那个摄像的马上就要跟过来了!”高诗岩看了眼手机时间。
“奥!对!”顾百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真是神经大条,在高诗岩面前完全像个一根筋的大傻子。
“你怎么跟个大撒子似的!”高诗岩舌头栽了个跟头!
“啥?大撒子?”顾百川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那个……”高诗岩清了清嗓子,有点尴尬,又有点想笑,“大傻子!”
“哈哈哈!”顾百川当下就忍不住了,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你刚才是不是舌头打结了!”
高诗岩看着自己被拆穿,强装的镇定自若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一样弯腰哈哈大笑起来。
“大撒子!”顾百川乐得嘴里都喷出了口水,“你丫的才是大撒子!不!大傻子!”
“你就是个大傻子!”高诗岩努力使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
这场莫名其妙的大笑来得莫名又荒唐,但似乎完完全全地戳中了他俩共同的笑点,像潮水一样周而复始,在渐渐平息的趋势中以为要结束了,结果在对视的一瞬间,又涌上了海啸般肆无忌惮的欢乐。
“我求求你别笑了,再笑我膀胱都要笑炸了!”顾百川笑得通红个脸对高诗岩说。
“我也不想笑!”高诗岩抓住顾百川的肩膀,“真的别笑了,这样,咱俩一齐忍!”
“咋忍?”顾百川笑着说。
“我说一二三!”
“嗯。”顾百川点头。
“一……”
俩人气沉丹田。
“二……”
笑声逐渐放缓。
“三!”
尾音落定,俩人憋着嘴盯着对方用毕生最大的理智控制着脸上的肌肉。
一秒……
两秒……
三秒……
俩人以为挺了过来,结果几乎是同时把口水喷到了对方的脸上!
“哈哈哈……”
“呃……哈哈哈……”
“你怎么又笑了!”高诗岩责备说。
“你不是也没忍住么!”顾百川怼了回去。
“你个大撒子!”高诗岩说。
“你才是大撒子!”顾百川回击。
“你是世界上最最最大的大撒子!”高诗岩回击加一。
“你是全宇宙最最最最大的大撒子!”顾百川二次回击。
“你是全银河系最最最最最大的大撒子!”高诗岩回击乘二。
“你是……你是……”顾百川仿佛已经找不出比银河系更大的形容词了,但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亏你还学地理,宇宙比银河系大!”
高诗岩的学习根本就是马虎眼一个,也不清楚到底谁大谁小,想着反击就对了,“反正你就是最大的那个大撒子!”
顾百川刚想再次怼回去,却被高诗岩拉起了身。
“再不跑,就真跑不了了!”
“跑!跑!”顾百川连忙直起身。
俩人一前一后,高诗岩在跑的过程中回头看顾百川有没有跟上来,瞬间的对视,抑制不住的笑意又像鬼缠身般袭上了心头。
高诗岩把顾百川带到了一段石板桥上,没什么人经过。
“这儿……也没多隐蔽啊!”顾百川瞅了瞅四周。
“这上面肯定不行!”高诗岩说着往桥下走。
河道里没有水,生长着半人高的苇子,冒葱葱的极其旺盛,但时令接近初秋,苇子的尖已经泛黄,细小的绒毛被风带到空气中,干巴巴地散发着一种让人敬而远之的毛躁。
“还去哪啊?”顾百川在后面喊。
“跟上来你就知道了!”高诗岩回头应和着。
河道的一侧有一条通向桥下的小路,这条小路的泥土已经结板,看样子是被人日积月累踏出来的。
脚踩在河道上咯噔咯噔的,顾百川低头看,都是鸡蛋大的鹅卵石和被冲圆了的各色石块。
“这河道里怎么一点儿水都没有啊?”顾百川一边蹚开半人高的苇子一边问。
“上游是个钨丝厂,被截了!”高诗岩说。
“截了?”顾百川不懂为什么。
“你还好意思说我地理白学!”高诗岩停下脚步回头看顾百川的脸,得意洋洋地说,“开厂不用水,难不成靠吹仙气儿?”
“咳!”顾百川恍然大悟,憨憨地拍了下脑袋。
“就这儿了!”高诗岩停下了脚步。
顾百川抬头看了看四周,已经走到了桥的下面,两边都有苇子作掩护,有微风嗖嗖拂过,还挺凉快。
顾百川拆开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再去摸口袋,突然想起来没有火机!
“得!”顾百川一声无奈地感叹。
“怎么了”高诗岩问。
“没火儿!”
“啧!”高诗岩砸么了一下嘴,身子靠在水泥面上,“瞎忙活一场!”
“哎!”顾百川叹了口气,同样靠在水泥面上。
氛围竟然有点岁月静好的感觉,微微清汗的气息漾在空气当中,胸膛此起彼伏,心脏的跳动成为此刻唯一代表生命的标志。
这么一顿跑,一顿折腾,顾百川突然感觉到刚才那股非抽不可的烟瘾没那么强烈了,甚至还有点想戒掉的冲动。
“看得见,吃不着,难不难受?”高诗岩眼睛瞥了下顾百川叼在嘴里的烟。
顾百川把烟从嘴里抽出来重新塞回烟盒里,喘了口粗气开玩笑道:“没事儿,能挺住!”
“抽烟不好!”高诗岩说。
“总是耷拉着脸不好!”顾百川说。
“嗯?”高诗岩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总是冷着脸容易变老,还有可能变成大撒子!”顾百川笑着说。
“我看你丫是没完了!”高诗岩握起拳头在顾百川的腰窝杵了一下。
“这样吧!”顾百川把揣进口兜里的烟盒拿了出来,把口子撕大,里面的一根根烟都被撒在了河道上,“我戒烟,你以后不许老冷着脸。”
高诗岩不再笑,看着顾百川同样认真的样子,不解地问:“为什么?”
“因为……因为……”顾百川因为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说啊!”高诗岩看着顾百川说不出缘由的样子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为什么!你就说答不答应吧!”顾百川像个思想强盗似地说。
“行吧!”高诗岩把后背重新靠在水泥面上,“看你这么有诚意,烟都撒了,我再不答应,也忒不仗义了!”
“协议达成!”顾百川兴奋着张脸说。
顾百川下一秒就替自己感到纳闷了,自己这么做是图个什么呀!
烟都抽了这么多年了,虽然说还没到大烟鬼的地步,但突然说戒掉就戒掉,自己都感到没有十足的把握!
转念一想,自己要在这儿待上一个月,就和待在戒毒所没什么差别,有外界的因素控制着自己,戒起来应该会更容易些。
又想到,自己到底是图个什么呢?
“好久都没这么笑过了!”高诗岩说。
“我也是!”顾百川说。
“记得上一次很开心很开心地笑,还是在车祸没发生前的那几个小时。”高诗岩说。
顾百川听到高诗岩这么说,心头突然一酸,像是浇上了刚挤出来的十足酸的柠檬汁。
一个人对自己的某个情绪节点铭记得这么清晰,心头该是藏了多少事儿,才能把最后的欢愉快乐埋藏在那个节点上久久不能忘记啊。
“没事儿,反正你答应我了,不冷脸,要常笑,像刚才的那种大笑!”顾百川玩笑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安慰。
“不是吧!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不冷脸就算了,还让我成天傻笑?”高诗岩皱着眉头一脸的推诿,“做不了!做不了!”
“那可不成!”顾百川用轻蔑的语气说,“这都做不到,那赔偿违约费吧!”
“违约费?”高诗岩纳闷。
“废话,刚才咱俩可都达成协议了,你违约了,不赔偿我,难不成还要我赔给你?”顾百川满是理地说。
“得得得!”高诗岩大手一挥,“你说赔多少?”
“把你赔给我吧!”顾百川脱口而出。
刚才空气中的温柔和煦一下子就僵住了,仿佛指甲盖中都塞满了大写的尴尬。
“我是说……”顾百川想要解释点什么缓解现场的尴尬,“呃……我的意思是……”
“行!赔给你了!”高诗岩摊开顾百川的手掌,把自己的另一只手按上去,“盖章生效!”
顾百川一直以为对自己耳根的直接触碰是自己最受不了的,但高诗岩这一系列的动作同样使他脖子燥热,耳根通红。
“以后你得养我。”顾高诗岩斜眼看了下顾百川,“不过你别担心,我特好养,一天三顿饭,其他的任凭你处置!”
“任……任我处置?”顾百川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
“嗯!”高诗岩认认真真地点了三下头。
不是吧不是吧!任我处置?顾百川的脑子已经遐思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感觉没有十头牛都已经拉不回来了!
顾百川刚想答应,就感觉不对劲了,赶紧抽开了手,“那……那不成!把你赔给我我还得花钱养你,不值!不值!”
“不要了?”高诗岩试探着问。
顾百川也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把脸别到一边说:“我是甲方,我不说解约,你就得按照合同做!”
“强买强卖?你这是要走黑心包工头路线啊!”高诗岩开玩笑道。
“咋着!我今儿个就强买强卖了!”顾百川被高诗岩呛得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要不这样,你不稀罕要我也成,我把自己卖了,换成钱,钱你总喜欢吧!”高诗岩拿捏着顾百川此刻的慌张心理状态。
“不能卖!”顾百川喊道。
“呦!刚才还说不要。”高诗岩凑近了顾百川的脸,“不舍得了?”
顾百川这才反应过来,歪着脖子说:“你丫的诓我呢吧!”
“说你是大撒子还不服!才反应过来!”高诗岩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个人怎么和看起来的一点都不一样呢!”顾百川感觉被所有人对他的评价给骗了,“用‘一肚子坏水儿’形容你都不够!”
高诗岩没理顾百川这一茬,突然注意到他的脖子和耳根,用手指着说:“你这一大片怎么这么红?”
顾百川心里咯噔一下子,怎么还没褪下去,急忙编了个理由道:“都是芦苇毛子,瘙的!”
“真的?”高诗岩半信将疑地问。
“真的!”顾百川也不知道自己的演技算不算过关,能不能骗过高诗岩。
“兴许你撞鬼了!”高诗岩压低了嗓子说,仿佛生怕别人听见。
“撞鬼?”顾百川一脸惊悚,感觉彻身的凉爽都变得阴冷起来。
高诗岩看了眼四周,确定这里再没有其他人,“这儿死过人!坠桥!”
“死……死过人?”
“嗯!”高诗岩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丫的!”顾百川吹胡子瞪眼地说,“死过人你还带我来这儿!”
说罢,顾百川就想顺着原路往回走,高诗岩在后面算是笑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你怕鬼!”
太阳已经落了山,刚才的昏黄已经彻底不见了,薄薄的一层黑色夜幕笼罩在芦苇荡子之上。
“走了!”顾百川强硬的态度中带着一丝央求,还带着一丝娇态。
“骗你的!”高诗岩在后面喊。
顾百川一听说是假的,吊起的一颗心算是沉下了一半,狰狞着脸上的肌肉说:“你丫的骗我!”
高诗岩跟上了顾百川,示意顺着小路继续走,“也不全是!”
顾百川算是被高诗岩给弄糊涂了,欲哭无泪地说:“你到底那句话是真的?”
“坠桥是真的,死人是假的。”高诗岩侧身指着桥面上的百色石栏杆,“有人想持刀杀人,结果被杀的那人就从那上面摔下来了!”
“然后呢?”
“人倒是没死,瘫痪了,现在还躺在床上。”高诗岩摇了摇头,“想醒过来,难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顾百川问。
“就今年开春时候的事儿!”高诗岩回答。
“真的假的?”顾百川有点不相信。
“真人真事,有名有姓,还是八中上届高三的扛把子!”高诗岩见顾百川还是不信,拉着他就说,“他家不远,不信我带你去看!”
“得得得!信了信了!”顾百川走到桥面上,拍了拍身上沾染的苇子绒毛,“因为什么啊?”
“谁哪知道呢!怎么说的都有,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高诗岩看了眼又暗下去三分的天,“走吧!不然一会天该黑透了!”
俩人迎着最后的熹微残阳,并排走在石板小巷中,影子被拉得昕长,和夜幕渐渐融为一体,不分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