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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烟瘾上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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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想回来就别回来,最好永远都别回来,不用你勉强拖拉着我这个残废的爸和烂包的家!”
高爸又把什么东西摔在了门板上,稀里哗啦瓷片坠地的声音,是高诗岩刚才第二次端进去的瓷饭碗。
高诗岩听着高爸又是这样一副寻死觅活无止无休的架势,推开门红了眼。
“我要真不回来铺子里这些活儿谁干?你吃什么,你靠什么活着?谁给你翻身子?谁伺候你拉屎屙尿?”
“早知道你嫌弃我,嫌我这个拖油瓶的爸,嫌你哥成了个傻子,我和你哥就该跟你妈一块去死,就留你一个人活!那你就满意了!”
高爸躺在床上哭丧着,话语自成一套。
“我从来没嫌弃过你们,这么多年了,是你!是你总是纠缠不休,放不下这件事,嫌弃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高诗岩指着高爸,脖颈涨得通红。
“我嫌弃我自己?你会嫌弃你自己么?你不要把所有的怨责都往我身上推,要不是我生了你,养了你,你早就不管这个家了!你以为我没看出来么!”
高爸伸手抄起床头柜上的药匣子朝高诗岩的身上砸去,身上一点都不疼,疼的是心,并且疼得要命。
自己辛辛苦苦地维系着这个家,反而终日得不到半点清净,半点认可,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心事的亲人。
十年了,整整十年,他羡慕着所有普通又平凡的同龄孩子,穿着洗干净的校服,吃做好的饭菜,累了有母亲安慰,委屈了有父亲出头,但十年了,没有,从来没有。
如果生来就没有得到过半点疼爱,没有享受过半点家的温馨,那么兴许他会这么任劳任怨地承受一辈子,但不幸的是,他得到过,又失去了。
失去得一干二净,没有一丝一毫的残留,只有痛苦和悲伤,无边又无际。
吃着糖的孩子,半路突然被抢走,再吃余下的苦,那便是成千上万倍的竭涩难捱。
高诗岩把从药匣子里散落出来的药重新拾起来,不捡,就得买新的,家里没有更多的钱。
高爸可以任意撒泼自己的情绪,而高诗岩不能,他只能动动嘴皮子宣泄自己的不满,没有成本,不需要花钱。
又是一次以高诗岩的主动告退作为结尾的争吵。
高诗岩把药匣子放到高爸够不到的地方,拿扫帚把瓷碗碎片扫进簸箕,头也不抬地走出了东屋的门。
高爸还在咒骂着高诗岩什么,言辞之中夹杂了各种带有生殖器官的词汇,一字无余地灌入了高诗岩的耳朵。
高诗岩靠在门板上,长舒了口气,但没有让她感到轻松,反而有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
从来没有外人见到高诗岩有过多大的情绪波动,在其他人面前,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气定神闲云淡风轻的,像个没有任何温度的纸人,让所有人找不到靠近他的点。
可没有人知道,他在深夜中无数次地失眠,彻底地崩溃掉,毫无节制地大哭,投向绝望的深渊,无以复加地折磨自己,消耗自己的心神。
天微微亮,再把自己从痛苦中抽离出来,披上伪装,面对灼烈的阳光,面对嘈乱人群,面对乱如细麻的糟粕生活。
用手背抹了把眼泪,又有大串的滚烫的泪滴下来,如同坠落的玻璃珠子一般,利落决绝。
“弟!”
高曈庆被高爸和高诗岩的争吵声吵醒,悻悻地躲在门帘后不敢出声,见高诗岩走出了屋子才上前安慰。
“别哭!别哭!”
高曈庆用手背帮高诗岩抹去眼泪,想说更多安慰的话,但半天也憋不出其他的,只有一味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弟!别哭!别哭!”
高诗岩看着他着急又想不出其他办法捉襟见肘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莫大的苦涩,本来前程似锦,本该过上更好的生活,却因为一场车祸,终结了后半生的幸福。
其实高诗岩有时候挺羡慕高曈庆的,如果让他选,他宁愿傻掉的是他,像个孩子一样,懵懵懂懂地过完一生。
可老天爷并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而是把全部的悲哀和不幸在一夜之间一股脑地塞给了他,他只能伸手接过,别无他择。
“没睡够再进去睡会儿吧!”高诗岩吸了吸鼻子。
“不困!帮弟!”高曈庆指着堂屋里小山丘一样多的快件包裹。
“嗯。”高诗岩点了点头。
顾百川等到下午第二节课下课都没见高诗岩来学校,环顾了下四周想询问,可毕竟刚来第一天,没有找到个可以合适言语的人。
顾百川手里摆弄着手里的塑料软尺百无聊赖,站起身朝教室外走去,刚走到后门口,正好看见张叁李肆经过,顾百川一手就挡住了俩人的去路。
“张叁,高诗岩人呢?”
张叁正边走边低着头和个子比他矮上半截的李肆热火朝天地聊着什么,见眼前拦了个健硕的胳膊着实吓了一跳。
“哎呦卧槽!”张叁转头看见是顾百川,长舒了口气说,“你丫吓我一跳!”
“高诗岩今儿个下午咋没来,你们俩知道么?”顾百川又问。
“他下午不来上学的。”一旁的李肆说。
“不来上学?为啥?”
“他下午要在铺子里分拣快件包裹!”李肆一口习以为常的语气说。
“老师准?”顾百川有点不能理解。
“准了!自打岩子上了高中,就一直这样。”
“奥!”顾百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诶!大川!”张叁拍了顾百川一下。
“叫我?”顾百川指着自己问。
“不是叫你还叫谁!厕所!一块?”张叁抬了抬下巴示意厕所的方向。
“不了!没有!”顾百川说罢游思恍然地走回了座位。
张叁李肆看了对方一眼,都是一副不明白的表情,继续朝厕所走去。
一整个下午都是超级无聊的,蹩脚的英文在耳边打绕,陌生的数学符号恍若隔世仙人,七大洲八大洋不断拼拼合合,经济政治文化哲学大框架老生常谈。
顾百川选科时并没有太纠结,看着勾选单上的选项,除了语数外必学的三大科,还要从六小科中任选三项,像是做一道选择题一样决定自己的未来,眼睛溜了一遍,勾上生物,政治,地理。
说白了,不是顾百川不想选别的科目,主要是不会!要是三大科能自选,他真想把数学也给“叉掉”!
选科的那几天,课上课下讨论的都是这个话题,但对于顾百川来讲,父母的意见没有多重要,或者说,他的父母根本就不会操太多的心在顾百川身上。
该记下的早就记下了,该听不懂的还是听不懂,屁股扭捏着椅子左右摇晃,摇哇摇,晃啊晃,一直到了放学铃声响起,归家的落日逐渐昏黄。
顾百川一个人往回田家的方向走,摄像大哥在后面寸步不离地跟着。
顾百川停下猛地回下头,摄像大哥被吓一跳,过一会又猛一回头,摄像大哥又被吓了一跳,突然加快脚步,就赶紧跟上来生怕顾百川又蹽了。
吧唧了下嘴,感觉一嘴的寂寞,缺少了点什么,但又想不出开到底是缺了什么!
直到顾百川转过街角,闻见一个抽烟男子遗留在他鼻尖的烟草气息,鼻腔中的粘膜和舌尖的味蕾才突然感受到那种寂寞的来源和所需要的归属是什么。
顾百川第一次接触香烟,是在弟弟四岁。
那年顾百川上小学,弟弟生了肺炎,全家人忙前忙后围着弟弟一个人转,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家里没有其他人,只有顾百川。
顾百川上学放学是被邻居家的爸爸捎带回来,一天三顿饭,顾爸定了一个月的外卖,差不多会在顾百川到家的时候送到。
一天,顾百川等了整整一中午都没有等来送餐的外卖员,于是饿着肚子上完了下午的的半天学。
一顿不吃还能顶得住,但晚上到家写完作业直到睡觉,外卖配送员还是没有来,晚饭又没得吃了。
顾百川在屋子里厨房里找吃的,能吃的零食都被他在这阵子给吃完了,翻找着冰箱,几根胡萝卜,几根蔫掉的芹菜,圆白菜……
没什么能吃的。
关上冰箱,顾百川又走回了客厅,饿得睡不着觉,躺身窝在沙发上蜷缩着身子试图减缓一些饥饿感。
眼睛瞥到茶几上顾爸的烟盒和火机,看得出来顾爸在下午回来过,肯定是匆匆忙忙又去了医院,慌乱之中掏出来忘在茶几上的。
每天在很晚差不多半夜的时候,顾爸顾妈会回来一个,但自己已经睡着了,只是听到客厅里拖拉着拖拉板的哒哒声,然后倏得又陷入沉睡。
但今天顾爸回来得这么急,定是弟弟病情加剧,该是不会有谁回来了。
顾百川伸手拿过茶几上的烟盒在手上摆弄着,指侧在烟盒的棱角处不停地摩挲。
红色的烟盒上印着几个醒目的金色大字——吸烟有害健康!
真是可笑,就像在大街上卖菜的小贩,眼巴巴渴望着路过的行人能够驻足买上一大把菠菜,一大兜茄子,一大筐土豆,但偏偏又在旁边立一块牌子,写着:
全程使用农药化肥,请勿多食用!
真是矛盾至极!
要不是法律规定必须在烟盒上印下这句劝告语,哪个老板会和钱过不去,哪个厂家会以销售量作为筹码劝人们“从良”!
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是人类!最无情的,是人类!最虚伪的,还是人类!
烟盒的棱角把顾百川指侧的嫩肉磨得微红,从盒子里散发出来的烟草气息让他产生些许的好奇感。
为什么大人要用吸烟来缓解自己的焦虑?可自己闻到的烟味是辛辣的,呛人的,根本没有半点美好可言,相比之下,还是新鲜的草莓更有吸引力。
顾百川这么想着,烟盒已经被打开,抽出一根香烟,放在鼻间,那种气味儿,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他曾经无数次地嗅到过它被点燃后的气味,陌生的是它从未切身感受过它带来的欢愉和喜悦。
好奇是把人拖向深渊最得力的助手。
“哒”的一声脆响,火苗由火机的火孔中窜出来,红色的身子,蓝色的芯,飘摇着,带来温热。
当烟尾和火苗接触的那一刻,一缕灰白色的烟就升了起来,缓缓地飘散。
把烟嘴放在嘴里,轻轻一吸,不知道那口呛人的烟通到了哪里,咳嗽,剧烈地咳嗽,不止地咳嗽。
但顾百川没有停止,大人说的快乐呢?是不是下一口就能体会到了?留着泪红着眼吸下一口,然而顾百川想要的快乐并没有如期而至,带来的只有满目通红和头部的眩晕。
顾百川依旧窝在沙发上没有动身,半颗燃着的香烟从他的指缝滑落到地板上,腥红的烟头如同迸裂的火花般炸开,慢慢燃尽。
顾百川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最后一下,香烟带给他身体的不适让他终于陷入沉睡,带着夜的薄凉和空无一人的落寞。
快乐呢?
大人说的快乐呢?
这时一个大手从后面拍在了顾百川的肩膀上,“嘿!想什么呢!”
顾百川转头一看,是张叁李肆俩人,连忙整理思绪道:“想事儿呢!”
“想事儿?”张叁用疑问的语气,“啥事儿能让你站道中间想?”
顾百川想了一下,把头伏到他俩中间小声说:“我在想怎么才能把后边这个‘尾巴’给甩了!”
说罢,顾百川瞥向了身后五米远的摄像大哥。
“啧!”张叁砸么了一下嘴,“你就撒腿跑不就得了么!反正看样子他也追不上你!”
“不成!”顾百川拧了下眉毛。
“为啥?”张叁问。
“我想去附近的小卖铺买点东西,并且买完还得需要时间销赃,估计他很快就能找到我。”顾百川边说边计谋着什么。
“听你这话……”张叁好像明白了点儿什么。
“你想让我俩当炮灰!”李肆抢先说道。
“对!”顾百川用满是憧憬信任的眼神看着他俩回答。
“我们俩人咋整?你诚心跑,他肯定诚心追,能拦得住?”张叁说。
“这样……”
仨人把头伏在一起,顾百川说完自己的计划,打了个响指,感觉真是天衣无缝,无可挑剔!
“试试?”李肆斜眼看向张叁。
“试试!”张叁不确定地说。
“开始吧!”李肆说。
“现在?”张叁眨巴眨巴眼睛。
“废话!”
李肆抬着的头把唾沫星子都喷到了比自己高上一头多的张叁脸上。
张叁清了清嗓子,顷刻倒身坠地,扯着嗓子痛苦地喊道:“诶呦!诶呦呦!我的心脏啊!”
“张叁!你怎么了?”李肆俯下身同样用高八度的嗓音说。
“我的心脏疼!疼!受不了了!”张叁一脸痛苦的狰狞。
“错了!左边!”李肆把张叁捂在右边的手移到了左边。
“奥!奥!”张叁尴尬中略带着一丝苦笑。
“张叁,你挺住,我去叫人!”顾百川赶紧上前把摄像大哥抓过来道,“你看着点啊!我马上回来!”
摄像大哥满脸黑人问号,想上前跟上顾百川,但张叁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衣角,一下子把他扽到了地上。
“我的心肝肺啊!救命啊!”
张叁一顿哭天抢地,连卖假药的都不敢这么使劲吆喝!
摄像大哥只好撂下摄像机问前问后,但张叁怕言多必失,就是一个劲儿地哼唧加叨叨。
“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李肆默默地嘟囔了一句。
顾百川记得高诗岩家的铺子对面就是一家小卖铺,于是小颠着跑到巷子里,直奔目的地。
这个时间点,高诗岩家的铺子里已经挤满了前来取快递的人,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直怼到了堂屋外面。
顾百川想敲下小卖铺的门,但门栓上的一把铁索让他停下了将要敲下去的手指节。
“没人?”顾百川感觉计划要搁浅!
透过窗子去看,里面确实摆放着几排货架,但货架上只是零零散散的并没有摆多少东西。
顾百川慌慌张张地挤过快递铺子的人群,双手支在柜台上,气喘吁吁地对正在签收快递的高诗岩说:“那个小卖铺,怎么没人啊?”
高诗岩见顾百川慌里慌张喘着粗气的样子,还以为他在长征十万里的过程中遇见了笔仙贞子之类骇人的脏东西,连忙回答说:“他奶今年没了,他又要去上大学,家里没了人,所以小卖铺在两个月前就歇业了!”
“啧!”顾百川砸么了一下嘴,右手拳头的虎口打在左手手心,“这可怎么办呢!”
“你干什么?”高诗岩问。
“我想买烟!”顾百川说。
“烟?”高诗岩一时没听明白。
“抽的!香烟!”顾百川手指做了个夹烟的手势。
“巷子那边还有个小卖铺,但是……”高诗岩把一件扫了码的货件递出去,“……我这儿抽不出身啊!”
顾百川还没来得及犯愁,堂屋外面就又闯进来一个人,顾百川还没看见是谁,就听见喊:“张叁快要装不下去了!”
李肆说完这句话,才穿越人群小露头顶。
身高真是致命!
“这么快?”顾百川皱着眉头。
“张叁给我使了眼色让我赶紧来通报一声,并且那个摄像的好像已经察觉到张叁是装的了!”李肆同样气喘吁吁,抹着额头上啪嗒啪嗒往下滴的汗珠子。
“这样!”高诗岩撂下扫码枪,看着李肆说,“你看下铺子,我带着顾百川去买烟!”
高诗岩说着拉起顾百川的手,挤过堂屋里乱哄哄的人群,朝巷子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