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6 ...

  •   “我~没事,就是~跑急了些,伤,伤到~了腿。县衙~是不能去了,你,你,你替我去,好吗?要照顾,母亲,毕竟~你父亲~也上了年纪。我,我会自己回家……,”再说下去,我可能只能咬舌自尽了。
      我突然变成了结巴,感觉出气氛的诡异,张小哥懵懂的点了点头,却仍有些疑虑,想开口再问些什么,可我打断他,只是一个劲的催他快走。最后,在一脸的疑惑中,张小哥抬着水瓢,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等看不到他,我把披风系上,不顾腹部的疼痛,一路跑回了家。
      多年后,张小哥娶妻生子,只要见到我,便低头,躲得远远的。
      夜里,母亲是哭着回来的。四伯母当年用父亲的田地做抵押,居然是经过父亲同意的,他还在担保书上用了私章,按了手印。如今,四伯母不肯还钱,自然是要用这些田地来抵的。得到这个消息,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第二日,宗伯母上门,起先还客客气气,后来话里话外,都是让我们退四十两银子的事。母亲想恳求他们暂时缓缓,但父亲下葬时,我已然看清他们是什么人,咬牙道:“只要伯母把田契带来,我们签字画押,侄女肯定一分不少的把钱送回。”
      宗伯母一愣,然后笑着道甚好甚好,然后双方都不再说话,安静了一刻,宗伯母起身,带着人离开了。
      她一走,我从箱帑里取出自己的嫁衣,和父亲为我打的凤钗,母亲想上前阻拦,但人走到一半,却扭过身,背着我开始抹泪,不再劝阻。
      凤钗是我及笄时,父亲为我打的,父亲双手捧着,得意的念道:“凤皇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我羞得满脸通红,也不接父亲手里的金钗,转身跑回了闺房。后来,母亲用红绸包着这对金钗,来到闺房,打趣的道:“你父亲说,这对凤钗,不仅是给子箩做陪嫁的,将来呀,还要给外孙女呢。”我扑进母亲的怀里,撒娇道:“阿娘,子箩一辈子不嫁。子箩要陪着阿娘,阿娘不许和父亲一起取笑子箩。”
      时光如流水,走过江河,那就必然要经过山石与深渊。
      到了镇上,当铺老板笑嘻嘻的接待了我,接过我手中的金钗,称了称,高声道:“褪色金钗一对,纹银十六两。”我无力与他争辩,又递上了嫁衣,他检查一番,又高声道:“破衣烂衫一件,纹银三两。”
      我的嫁衣,是用江南最好的银容丝绸做的,上面绣的连枝百合胡蝶花纹,用的是波斯金线,上面缀着的珍珠,产地是渤海郡的冷水珠。我伸手就要夺回嫁衣,当铺老板一把按住衣服,道:“等等,姑娘,我再加点。五两?”我用力往回扯,当铺老板急忙道:“八两,不能再多了。”我依然往回拽,当铺老板慌忙道:“十两,十两。”我松了手,老板用最快速度,收好了我的嫁衣,然后小心翼翼的递上了死当的当票,生怕我会反悔似的。我提起笔,毫不犹豫的签上了名,按好手印,递回给他。
      回到家中,吕博申已在正堂端坐,田契放在桌案上,母亲如雕塑一般,坐在另一端。
      我检查了文契与田契,没有问题,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等等,弟妹也在,要不,弟妹也签上名?否则,将来……”吕博申一脸“正色”的道。
      我说没有否则,也没有将来!然后咬破了自己的拇指,在文书上面按上了指印。
      被我吓到的吕博申没敢再出声,乖乖拿上文契和银两,头也不回的,逃出了我家。
      我到厨房,烧上水,又把母亲扶回房间,母亲坐在床上问我,她是不是无用?我摇头,母亲哭着道,子箩,母亲骗了你,母亲说要勇敢,要坚强,可母亲做不到。我甚至都不敢去当铺,不敢面对他们。不等母亲说完,我便抱紧了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就如儿时她哄我一般。
      水热后,我打来热水,替母亲擦了脸,洗了脚,掏出剩下的二两银钱,告诉她,这是我们打络子挣的,以后,我们还可以一起打络子。母亲躺在床上,双手紧紧握着这二两银钱,直到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也不松手。
      望着紧握银钱的母亲,我不得不自嘲,在京时,我一次赏赐房中丫头的银钱,就不只二两。
      第二日,白家的人上门了,要我们交出田契,我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当着县衙的书吏与保人,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接过文书,白家管事笑着道:“哟,还是簪花小楷。这字好,这字好。”
      众人听完,一阵大笑。
      我握紧了拳头,以致指甲都扣进了掌心。
      他们走后,我去关门,却被人拦住了,待看清是谁,我用拼尽全身力气,想把门关了。可是,恶奴却把我推倒在地。
      四婶婶踩着门槛进来,得意的笑着。我爬起来,轻蔑的撇了她一眼,让她滚出去。她笑着道,若想卖老宅,她愿意买。我答,就是一把火烧了,我都不会卖给她。她狂笑着,直到笑出了眼泪,才道,很好,那我送一桶油给你们,省得点火时,火不够旺。
      我与四伯母正在交锋,母亲举着菜刀从房里冲了出来,我惊得一把抱住了母亲,用了极大的气力才拽住她。
      四伯母起先也是惊慌的,随后嘲笑我们道,这世上,欠了别人的东西,总是要还的。
      母亲把手中的菜刀,扔向了四伯母,四伯母并不躲避,刀擦着四伯母的肩膀,飞了过去,最后“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四伯母以胜利者的姿态,踱着步,围观了我们母女一圈,才道,今天你们所遭受的羞辱,就是我们孤儿寡母当年所遭受的羞辱。可,这还不够!吕博启欠我家的,你们统统都得还!
      我紧紧抱住颤抖的母亲,生气的辩驳,我父亲一直在京为官,何来欺辱你们一说?父亲甚至还用田产为你做担保,让你购买了自己的田产,是你们忘恩负义!
      四婶婶的冷笑道,同为一脉,假如不是吕博启,我家官人会一无所有吗?假如不是吕博启官大势威,我们母子会被族人欺辱吗?假如不是吕博启假仁假义,乡邻都会站在他那边吗?别忘了,这吕家的财产,是有我们一份的。今日,我只不过是拿回属于我家的东西。
      言毕,四伯母冲院子里啐了一口痰,带着她的奴仆,意气风发的走了。
      母亲晕倒在我的怀里,我用力叫喊着,母亲却没有半点反应。
      我的呼喊声,引来了张老爹,他帮我把母亲背进了房内,又帮忙到镇上,请来了大夫。
      大夫诊治后,双眉紧皱,放下母亲帐拢,引我出了里间,他才道:“夫人,中风了。这里有颗药丸,撬开夫人嘴巴,含于舌下。等到明日中午,若能苏醒,那算捡回一条命,若到时不能苏醒,你便帮夫人准备后事吧。”
      得到这个噩耗,我嗓子一咸,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大夫连忙扶我坐下,又搭上我的手腕,把脉后,道“好了,好了。这淤血算是出来了。”
      听他这么说,我心中升起了侥幸,反握住他的手,急切地问:“先生,您刚才是为了帮我治病,才哄骗于我的?”
      大夫轻叹了一口气,道:“吕家姑娘,我并没骗你,夫人病势确实严重。但你也脾脏气结淤血,导致你经血混乱,长期以往,会影响你孕育子嗣的。好在,这淤血今日激出来了,我再开两副方子,调理一下,将来定不会受害的。”
      我顾不得羞涩,跪在地上,求大夫救救母亲,我将来就是给他当牛做马都成。大夫却摇头,他治得了病,却救不了命。他写下一张方子,便背上药箱,离开了老宅。
      我喂完药,守在床前,握着母亲的手,想着,若母亲真去了,我便真把老宅点了,清静的随母亲去了。
      见我魂不守舍,张老爹喊来他家婆子,在屋里守着我与母亲。
      我家以前的佃户知道了,也陆续赶来,有的带来自己做的腊肉,有的挑来糙米,有的担来自己砍的柴火……起先,老张头还进来问问我的意思,可见我一言不发的守着母亲,便和张小哥一起,替我打理好所有。
      时间漫长又短促,到了中午,母亲依然昏睡,甚至脸和头都有些肿胀,张老爹进来看了情况,摇着头出去,居然开始和佃户商量起母亲的后事。我流着泪,想出去告诉他们,不用麻烦了,只需一把火,一切都结束了。
      外面响起争执声,我放开了母亲的手,出去。
      哦,是玲珑阁的伙计,他来取络子了。
      我给他道了个福,把最后剩下的二两银子退给他,他把银子丢在地上,怒气冲冲的走了。
      回到屋中,张家大娘劝我喝点粥,我摇头,重新拉住了母亲的手。
      他们在了母亲的鼻息上,放了一片白色的天鹅羽,我一把夺过,丢在了地上,佃户们看了,都默默退出了房间。
      稍后,玲珑阁的掌柜亲自上门,这次,他不讨要银两,却是讨要丝线。我呆滞的起身,在衣袖中翻找了一番,又翻了翻内衫口袋,却一无所获。我对他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那些丝线去了哪。我甚至想不起来,它们什么时候丢的。掌柜急得直跺脚,道那丝线是贡品,专门给襄阳王做寿用的。众人听了,面色皆变,只有我依然平静。
      是的,对于一个想死之人,被襄阳王打死,和被火烧死,都是死,没有任何区别。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