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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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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吕博申是个有眼力劲的,立马宣布,让我执灵打幡,替父亲开路。四伯母还想闹,几个本家壮汉,把他们祖孙三拖进了柴房,关了起来。
父亲的棺木,按时起灵了,哀乐声,哭叫声,喊灵声交杂在一起,听起来如歌如涣,随风舞动的灵幡,漫天飞舞的纸钱,看起来亦幻亦真。我捧着父亲的灵位,走在最前面,含泪喊着:父亲,父亲啊~!父亲啊~您慢走,子箩送你了,父亲~父亲……
后来无话,父亲终于落了葬。填完封土,我把封好的红包给了领头的,并一再道谢,他们知我们母女难处,也未讨“喜宴”,只对我一抱拳,道了声“叨扰了”,便带人离去。我把剩下的纸钱全烧完了,可母亲还跪在父亲坟前,不肯起身。就这样,母亲一直陪着父亲,到了黄昏,天光晦暗时,她才牵了我的手,一同返回老宅。
回到老宅,我用手推门,门却上了插销,知是四伯母使得坏,我生气得踢了一脚门,调头就去村头,找吕博申。
我进门时,吕博申正在查检佃户,见我闯入,不快的驱散了佃户,板着脸训斥我:“这么大的姑娘了,这么晚还在外面晃荡,若要出个事,让吕家怎么做人。”
我压着心头的火,给他行了一礼:“宗伯,四伯母把门插了,我与母亲困在宅子外面。所以才不顾天黑,来找宗伯评评理。”
吕博申一拍桌子,起身,背着手,在中堂前来回踱着:反了,反了,这个庶出的坏秧子,当年你爷爷怎么鬼迷心窍,同意这没礼法的进了家门,这下倒害了你们母女。
我想起了母亲白日里那个嘴巴子,真恨不得,在这个小人脸上也来两下,你算什么东西,觊觎我家祖产,还敢羞辱爷爷!
“去把老二家的,老五家的,还有老八家的叫齐,我们一起去老七家,叫他们都带上家伙,这个泼妇、老虔婆,我定要叫他好看!”吕博申吩咐家中奴仆。
不大会儿,老宅便被人围了,八叔上前敲门,敲得震天响,也不见一个回应。吕博申吩咐一个奴仆翻墙而入,奴仆进门,就和里面的人打了起来,吕博申又派了三个人翻墙进去,里面打斗声更甚,好在,没过多久,门从里面打开了,所有人涌进了院子,四伯母和黄氏的哭喊声震天,吕颜也被吓哭了,躲在吕楚的怀里,哇哇大哭。
“老宅是七弟的,今日不让你们腾房,本已是宽容,你们却不让七弟妻女进门。是何居心!吕黄氏,我可警告你,你再折腾,这祖宅,也到不了你手!留点情面,你还是吕家人,若你不听招呼,不要怪我心狠手辣,召集三老,把你们逐出吕家!到时,你们可连要饭的都不如。”
四伯母一听这话,瘫软在地上,一脸怨毒的望着我们母女。
我怕吕博申走后,四伯母对我与母亲下毒手,我们母女力孤势单,再吃了她的亏,就进屋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喊起病重的阿爷,扶着母亲,头也不回的住进了吕氏祠堂。我客气地对吕博申道,四伯母一日不搬家,我与母亲便在祠堂住一日,对不住大家了。
早上的博弈,似乎耗光了母亲所有的勇气,我与四伯母的对峙,她始终不发一言。到了祠堂,也是这样,她呆呆坐了一夜。直到天光放亮,太阳从窗棂中透过,在祠堂中撒下斑驳,母亲才起身,去给阿爷熬药,我说我来,母亲却拒绝了。
大夫的药很好,三天后,阿爷便能下地走路了。
第五日,八叔来了,告诉我们,四伯母一家,已搬回了他家的老房子,父亲的老宅经腾好了。
母亲让阿爷套好车,让马车驮着我们,重新回到了老宅。
到了老宅门前,母亲摸着老宅前的石门框,哇的一声哭了,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见母亲哭出来了,我悬着几日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等母亲哭够了,我们携手进到院内,门栓被四伯母他们劈断了,井架也被推倒了,屋顶也是破的,瓦片碎了一地,打烂的窗棂横七竖八的丢在地上,这一切,显得老宅一片残破。我却笑了,若换做我,我绝不会这样做,定会一把火把老宅烧个干净,什么也不留给坏人。
母亲问我,怎样?我神采奕奕的道,母亲,最终,老宅是我们的。母亲抱住我,抚着我的发髻道,子箩,你真勇敢。今后,母亲也会勇敢的!
父亲的丧葬,加上修整老宅,让我与母亲捉襟见肘,我拿着一份田契去找吕博申,用田契换回了四十两纹银。
阿爷知道了,在地上吐了口吐沫,道:“你被你大伯黑了。这市面上,一亩田值十两银子,三十亩,至少三百两。败家的娘们!”
我苦笑,我还有选择吗?若不给吕博申,我手里只有不能吃的田契,他有一百种方法,让我一亩都卖不出去。还有那个虎视眈眈的四伯母,若知道我在卖田,吃了我们的心都有,又怎会让我们母女好过?
下午,吕博申恐怕别人知道他黑了我们的田地,派人又是送米,又是送肉,还送来一筐李子。若照我在京城的性子,我一定会把这些东西,全都丢到大街上。但事逝时移,再怎么傲骄,总抵不得活下去。
我用米熬了一锅粥给母亲,又给阿爷煮了饭。阿爷看见,不乐意了,我们吃粥,他吃饭,这成什么了?我告诉阿爷,母亲最近伤心过度,伤到了脾肺,总吃不下东西,喝点粥,调理一下肠胃,让他不要多心。阿爷听完,低头稀里哗啦吃完饭,一句话也不说,出了门。
夜里,阿爷回来了,手上拎着,用青草穿着腮的一条大鲫鱼,一进门,便丢给我,道:“给你母亲熬汤喝。”我惊讶的问阿爷,哪来的?阿爷回答,他捕的。我一听急了,他的风寒可不能再受凉了。阿爷从筐里摸了两个李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咔嚓咬了一口,才道:“咳,穷人的命哪有那金贵!”我急得要请大夫,阿爷说不用,就回了下房。
我担心了一夜,第二早,看阿爷早起,在井边担水,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又过了三天,母亲把阿爷喊到屋内,交给阿爷五两银子和一封信,拜托他到太原走一趟,给本家哥哥送封信,阿爷一口答应了,却没有提车费的事。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望着他,他却不介意的去劈柴了。
阿爷临走前,给我和母亲劈了够半个月的烧的柴火,我从包袱里拿出那块芽糖,塞给了他,他接过,什么也没说,就与我们挥手告别了。
我不可能再用田契换银子了,这样坐吃山空,到明年,我们或许连老宅都保不住。我打算到镇里看看,有什么挣钱的门道,在今年秋粮下来前,不至于让自己与母亲饿死。
镇上四通八达,是通往南方的必经之路,所以比一般的城镇要繁华,甚至京城罕见的凌霄纱,在布坊里也能看到。
我首先到了秀坊,只看了一眼,便灰溜溜的退了出来,湘绣之名,果然名不虚传,我与母亲的手艺,在她们面前,只配纳鞋底子。我又到了衣坊,衣坊老板摆手,他家的师父,都是七八岁开始,从学徒做起,历来不用外人。最后,我去了鞋坊,鞋坊老板对我说,他家的鞋全是从江南拿的成鞋,江南富人多,做衣服裁下的料子也多,用来做鞋,既便宜,又好穿……
绕着镇子,转了一天,我一无所获。站在街道上,我无助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难道天地之大,镇子百业兴旺,就没有我与母亲安身立命活计吗?
叮咚叮咚,一匹小毛驴靠近,用头拱了我,我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是大夫。
“吕家姑娘,站在这出什么神呢?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省得家里人担心。”
我慌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道:“我站在这里,想着如何赚钱养家。”
大夫一愣,然后叹口气,道:“诶,你家的事,我不便说什么。可你站在这,也不是个事。你且回去,我帮你打听打听,真有合适的,便让伙计去找你。”
我把快流出来的眼泪,硬逼了回去,给大夫道了个万福,就一路小跑着,回了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