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风物志》一嗷

5、新来的南天门小兵，鲛族少主的野心初显！

　　天宫主殿。
　　“天尊，一刻钟前有团可疑红火闯入天宫。”
　　“嗯，可查清楚是谁？”年轻的天帝端坐上首，手里拿着《三界风物志》，低头专注批阅，并未因此分神。
　　“经核实是凌云峰的云起仙。”
　　“他人呢？”
　　“方才已下界，无尘君也随他一同下界了。”
　　天帝放下手中的笔，抬首看向台阶下的侍卫，道：“知道了。”
　　侍卫正欲拱手告退，却听到天帝威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守卫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九层玉阶上的男人，身着金丝蛟纹锦缎软袍，玉冠华发，霜容甚雪，传说中“一眼倾众生”的凤眸斜挑，眸色沉沉，虽笑却不减清冷。这便是四海八荒的统治者，天族地位最高的神，祁霄。
　　小守卫双手抱拳，深躬了一礼，回道：“南天门守卫，华彦。”
　　瞧着面生的很。祁霄的眼底聚了锋芒，追问他：“南天门守卫合八人，中间可没有你这个名啊？”
　　殿外灌进一阵风，鼻尖萦绕着海棠的冷香，华彦深吸口气，尽力稳住心神，解释道：“臣原在昴日星君宫里当值，今日才调岗到南天门。”
　　祁霄面露疑色，朝侍立一旁的仙婢道：“去将萨辰请来。”复看华彦，仍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身子微躬，垂眸立着，倒算是沉稳。
　　“平身吧。”
　　“是。”华彦慢慢直起身，坦然对上那双深不可测的紫色眸子，似察觉不到周身的威压。
　　不多时昴日星君从殿外赶来，他身着墨色绸缎长裳，腰系金色锦囊，锦囊上用蓝色丝线绣着奇特的星辰图案，步伐迈得大而急促，行至华彦左前方停下，拱手道：“拜见天尊。不知唤我何事？”声音浑厚有力，中气十足，华彦的精神为之一振。
　　祁霄抬抬下巴，示意他免礼，目光落到华彦身上，问道：“此人你可识得？”
　　萨辰转过身，顺着他目光看去，眼底透露出惊讶，他试探道：“回禀天尊，我认识此人，莫非他犯了何事？”
　　“无事。此人称是你宫里的侍从，方调岗到南天门，本尊不识罢了。”
　　萨辰擦擦脑门的汗：“原是这样。他办事利索，性子很是沉稳，也是个有主见的，故而南天门守卫有空缺，我便让他去了。”
　　“难得见昴日星君如此夸人，看来是可造之材。既如此，你们都退下吧。”
　　华彦回到南天门，同伴问他天尊的指示，他连连摆手，一脸后怕：“太难了，下次劳烦你去。”
　　“天尊责罚你啦？”
　　“那倒没有。”就是像在刀山里走了一遭。一想到祁霄那锋利的眼神，就禁不住心里发虚。
　　“你是新来的么，叫什么名字？”
　　“我叫华彦，刚当差没两天。”
　　“真是个好名字，我叫小五，这个差事我熟的很，自打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辈起，就在南天门当值，如今传到我手里，已经有近万年了，以后你遇到什么问题，尽管找我。”小五冲华彦笑得热情友善，往常也有新分配来的守卫，他很少主动搭讪，今日是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这少年生的一张圆脸，眉目偏显稚嫩，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叫人心生好感，华彦报以一笑，淡蓝色眼眸刹时光芒流转，“那就多谢小五了。”他言道。
　　“大事不妙——”小五忙移开视线，说出的话跟烫嘴似的：“不、不、客、客气。”
　　小五见过的神仙中，婉约如水神，清丽如百花仙，潇洒如风神，高洁如嫦娥君，各色容貌皆有之，本以为自己对美色已经免疫了，直到今日新分来的小兵站在南天门外——他闻见了山茶花的清香。有一阵子他忘记挪开自己的视线，华彦那耀如春华的容色和深邃的眉眼，叫他仿佛溺在了蓝色汪洋里，没了呼吸。
　　是夜，皎洁的圆月冉冉升起，天上悬起漫天星斗，似散落在黑色幕布上的无数碎金，晶莹剔透，悄无声息的闪烁着。对于凡人来说，再没有比晴朗的夜空更让人心安的了，枕着繁星入眠，总能收获一个柔和的梦境。而凡间万物沉睡之际，就是昴日星君最忙碌的时候。
　　这位黑袍广袖的仙人屹立在银河中央，发须皆是银白色，面相端正敦厚，中庭饱满，圆眼熠熠有神，浑身透露出一股浩然正气。他管辖银河已有千年，常有同僚说他这样的气质，该去掌管冥界，当星君有些冒犯到银河那些活泼的星子了。
　　银河流淌着几千亿颗星星，粼粼波光一望无垠，似云绸、似缎带、更像是带着香气的流心奶油，有着令人垂涎的甜味。银河里的每一颗星子都有来头，他们是这天地间的亡魂，生前或人、或妖、或仙、也可能是没有思想的草木砂石，因被世间的生灵怀念着，变成了闪耀的星子。从星子的性情可以推测出亡魂的前世，安分守己的多是草木或者老实百姓，趁星君不注意就改变轨迹的总是那些个仙君，妖类精怪好聚集，常有三两拨星子挨的格外近，一言不合就斗殴。星子之间也有语言，他们靠闪烁的频率沟通，当一颗星子不再被任何生灵记起，便会陨落于天际。
　　不论昴日星君和这浪漫的银河有多不搭，千年来他恪尽职守，从未出过岔子，着实叫人无可挑剔。此番他正教育着几颗不争气的星子：
　　“萨六六，又在挤萨六七是不是？说了多少次不能欺负后辈，一旁面壁去。后面的，补上啊。”
　　“萨百一，天鹰座不是这么站位的，待这看着，学着点。”
　　“萨叔——”少年站在银河那端，朝他挥手，身上的银色盔甲被星子映的熠熠生辉。
　　萨辰严肃的面庞难掩笑意，叮嘱星子们：“老实点，一会儿老夫回来考较你们，别惹事儿啊。”说完一跃而起，衣袂偏飞间已落至华彦身前。
　　“让老夫猜猜，是大公子？”
　　来人笑着将两坛子酒递给萨辰，“萨叔怎么每次都能猜对啊。”
　　萨辰故作高深地一笑，径自揭开酒坛子凑上去嗅了嗅，惊喜道：“珊瑚星夜酒？”
　　“是啊，这酒到了开坛的日子，我爹怕您没空，差我给您送来。”
　　“哈哈哈老华够义气。我本打算过完这阵登门拜访，未曾想今日先见了你。”萨辰将开封的酒放在石案上，另一坛小心翼翼地置于储洞内保管，又幻化出两只琉璃盏，斟满酒招呼华彦，“来，尝尝你爹和我共创的绝世佳酿。”
　　小巧的水晶琉璃盏盛着一汪粉色液体，内有波光浮动，华彦从善如流，伸手端起琉璃盏，如捧着一小掬银河，酒香萦绕在鼻尖，小酌一口，是清凉酸涩的口感，他舔舔唇：“不好喝。”
　　萨辰大手一挥，将酒坛封上，慈笑道：“也就给你尝个鲜。这酒啊要上了年纪才品得出滋味。说说你吧？今日怎么回事？”
　　“说来惭愧，今日来找您迷了路，阴差阳错被招去了南天门当值，天尊起了疑心，故而我找您来救场了。”
　　“哎呦你这么大人，怎还是这么笨”，萨辰直摇头，气的吹胡子瞪眼，声音提高了八度，“南天门守卫那么好当的吗？天尊是好糊弄的吗？今日我若不在，你找什么托辞脱身？”
　　银河里蠢蠢欲动的星子猝不及防被吓的没了动静。
　　华彦捏着杯子往后避了避，硬着头皮道：“我这不是没事吗。所以说您那路标为何不早点设？早看到我就不会迷路了。”
　　“我那会哪知道你要来！等等，你莫不是二丫头冒充的吧，我那一向稳重的大少爷可不会强词夺理。”
　　华彦眨眨眼：“萨叔我错了，我真的是华彦。阿菁如今被父君禁足，好段日子不能出来。改日还请您上水晶宫，劝劝我父君。”
　　萨辰捋着白胡子，“二丫头惹事了？你父君看管你俩是严了些，但到底是为你们好。你们的家务事老夫不便多插手，至多时机合适说两句。”
　　华彦点头如捣蒜，展颜笑道：“您美言一句胜过旁人一百句。萨叔的话在我爹那儿可管用了。”
　　萨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笑道：“那是你爹脸薄，嘴上不肯说，其实就等着台阶下呢。你那南天门守卫的头衔可要我帮你找个由头推了？鲛族不可封仙，一旦暴露了身份，就麻烦了。”
　　琉璃盏晶莹剔透，莹莹仙酿散发着清香，华彦端起酒一饮而尽，香醇过后舌尖余下淡淡苦涩，喉咙有些烧，有股劲儿直冲到头顶，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不愿。鲛族性情和软不好战，万年来避居深海，以至给了他人可乘之机，近来北海鳖族、蟹族已成扩张之势，屡屡侵犯我族的领地。萨叔，我想为鲛族谋条出路！”
　　眼前出落英挺的少年，尚未褪去青涩，却能坚毅地说出此番掷地有声的话语，萨辰眼角有些潮湿，欣慰道：“彦儿，你长大了。萨叔能为你做些什么？”
　　“除了帮我隐瞒身份，父君那边还请您对此事保密。彦儿谢过萨叔了。”
　　萨辰闻言满脸不赞同，未来得及反驳便见华彦右腿撤后，半跪于地，语气甚为恳切：“萨叔，眼下若说与我爹爹听，只会徒增他烦恼。您就当作是我玩闹罢，若真等到时机合适，我自会向我爹禀明的。”
　　萨辰犹豫半晌，心知说服不了他，无奈叹气：“就依你吧！你们年轻人都有主见。”
　　华彦告别了萨辰，心情尚不能平静。他是鲛人，生活在北海最深处的水晶宫，那被称为深海明珠的地方，从记事起就未停息过动乱，百岁生日当天，他的母亲甚至为保卫鲛族海域战死。族中长老授课时每每无奈叹息：水晶宫是阳光透不到的地方，鲛族是被神明抛弃的种族。
　　“天例第叁佰贰拾壹条，蛟，上古凶兽，有通天入海呼风唤雨之能，性暴戾，祸乱三界，剿之。鲛，蛟之近亲，贬为最下等生灵，不可入仙籍，不可与外族通亲，不可寻衅滋事，若违一例，诛全族。”
　　这天例对鲛族意味着什么？是悬在头顶的刀，是画地为牢的鸿沟，是卑鄙之徒的利剑。刀下母亲和众多族人的骨血未凉，一具具身躯倒下，湮没于暗不见光的深海，讨伐者仍在前赴后继摇旌呐喊。他幼时曾为自己的出身忍辱负重，直到母妃走的时候握着她的手说：“万不能看轻自己”，他才幡然醒悟，谁生来有罪？这天例错的离谱！
　　华彦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南天门守卫只是个开始，他会以微薄之身为鲛族谋一方坦途，不惜代价，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