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西北有梧桐

8、第八章

　　日军三个月之后将在武汉进行第十七号密令，十七号密令是什么没人知道。

　　雪花纷飞，明诚关上窗子，与明楼对了一眼，电报到手，内容也知道了，却送不出去。送消息有两种方法，一是纸质文件送到接头人手上，二是电台发报。

　　明家一直在被监视中，有了上回的前车之鉴，还怕藤岛川子无中生有，他们不能轻举妄动，然而电台——电台的密码已经暴露，在新的密码没有下达前，不能再用电台。

　　“要不……问问天翼？”方天翼不是公职人员，在外面行走不显可疑。

　　明诚这个建议明楼其实第一时间就考虑到了，送一个消息而已，方天翼要是连这都搞不定还是别来上海了：“行吧，你问问他。”

　　明诚疑惑道：“干嘛要我来问？”

　　明楼斜眼看他：“如果我去跟他说，他尾巴要翘到天上去。”

　　明诚笑着应允。

　　电报是件小事，目前主要任务还是营救我方被捕人员，张宇一直以经营高档茶叶的商人形象在上海潜伏了三年，一个月前在码头盘货的时候被捕，前线战士的盘尼西林大多都是出自他手，无论是他掌握的情报还是国人的身份都十分重要，绝对不能让他长时间在日本人手里。

　　他们需要做的就是查出张宇被关在哪儿。

　　张宇目前被关在76号特务机关处，具体哪一间牢房却不知道了。

　　“最近与毒蜘蛛有没有联络？”

　　“没有。”

　　毒蜘蛛是张宇在上海的行动代号，他一被捕，上头立刻派了人把这个空位补上，填补毒蜘蛛一职，让日本人以为张宇只不过是个走私药品的真商人。

　　“大哥，我看那藤岛川子对你有意思，特务处归她管，要不你施施美男计？”

　　明楼狠狠瞪他一眼：“最近你我都要谨慎再谨慎。”

　　“哦。”明诚一脸无辜，他觉得自己的建议十分可行。

　　明楼叹一口气：“散了吧，睡觉。”

　　明诚挑着眉出了书房，突然间有些好奇明楼和方天翼到底是怎么相处的，不过也仅止于好奇，琐事缠身，没那精力打听。

　　但是……偶尔听听墙角还是可以的。

　　卧室里的沙发上干干净净，明楼突然找不到自己的铺盖，发现被子尽数铺在了床上，方天翼睡在里边儿，一身蓝色的睡衣松松垮垮，半躺着正看一本日语书，台风下暖暖绒绒的样子，十分有守候的意味。

　　明楼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一会儿：“你做什么？”

　　“今天你睡床上。”方天翼耸耸肩膀，“沙发太硬，你没发现最近自己总落枕吗？”

　　明楼早就发现了，但他是真不习惯与其他人一起睡觉。

　　“你别扭个什么？都是男人，你有的我也有！”方天翼拍拍床板，“快点睡，明天还要上班呢。”明天他约了王文渊。

　　明楼从骨子里来说，是机械的冰冷的，青春之时他和汪曼春有多甜蜜，后来就有多冷酷，他的脑子好像在家国之间，在特工任务之中慢慢地缺少了一个人该有的冲动和憧憬，为了保全明家，保全自己，感情成了最先的牺牲品，‘可弃’和‘可用’成了他评价一个人的根本标准。

　　方天翼无疑是可用的，军事才能卓绝。

　　他跟汪曼春不一样，他是同胞。

　　属于自己的分界线内，是安全的。

　　明楼脱下手表，在床外围睡了下来，感觉到自己有些僵硬，不想失了面子，索性侧着身子去看方天翼。

　　两人都是怔忡了一下，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看彼此。

　　方天翼脸浮现出坏笑，脸一缩，脚架在了明楼的大腿上。

　　明楼被这冰冷支楞地直打挺：“你脚怎么这么凉！”

　　“还有更冷的！”方天翼说着，一双手塞进明楼胸前的衣襟里，感觉到源源不断的热源，熨帖地赞叹一声，“这个热水袋好舒服呀……”

　　明楼脸色黑压压一片，这是成何体统，刚要发脾气，又听方天翼在那说：“哎，你身上比洪哥还要热一些。”

　　“你口中所说的洪哥，也愿意这样给你取暖？”

　　方天翼迷迷糊糊将要陷入睡眠：“那当然，人家可大方了。”

　　明楼彻底没了言语，前线战士环境艰苦，抱团取暖也不是不可能……

　　这么不避嫌的吗？

　　方天翼埋头在他肩窝呼吸均匀，已然睡着——这家伙今天怎么入睡这么快？平常翻身就要翻到半夜……

　　是因为‘热水袋’的缘故？

　　明楼脸黑得不能再黑，他盯着方天翼鼻尖那颗痣看了半天，终究没有把人踢下床，反而扒拉了下被子，把后者露在外面的肩膀一并盖上。

　　与他人同眠这事还是挺新奇的。

　　——睡得人事不知，他一抬手就可以捏断狐狸的喉咙。

　　人，相当脆弱。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被全心全意信赖着。

　　每次方天翼睡着之后他才会入睡，今天时候有些早，他睁着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台灯出了重影，才发现自己眼角有一滴被逼出的泪。

　　他太辛苦了，大姐在的时候帮不到他，明台在的时候时刻给他添堵，那时候好歹风雨同路，大家都在一起，还有一个港湾。

　　现在只剩他和明诚，共同抗击着这吃人野兽。

　　他也想一夜安眠。

　　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嘲讽了自己小半天，再转眼已是深夜，微微阖上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方天翼身上的沐浴露让他放松了警惕，瞬间跌入深眠。

　　待又是一轮冬日暖阳，白雪皑皑，他睁开眼睛，方天翼已经吃完早餐，在院子里玩雪。

　　哦，今天休息，不用纠结迟到。

　　难怪明诚没有叫他上班……

　　他站在窗口，明诚正在草地上看他，一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大姐来信了。”

　　明楼穿好衣服的时候，明诚出现在门口把今天早上出现在邮箱里的信封递给他。

　　“你看了吗？”

　　“看了。”明诚笑得有点欠揍，“大姐在信里说了，天翼在延安经历了一场苦战，受了重伤，组织表面上说是罚他，实际是让他来上海休养，要我们给他吃好点穿好点……”

　　“行了，在大姐眼里，其他人都是亲生的，我是捡来的。”明楼把信看了一遍，重点其实是方天翼必要时候可以配合他们行动，如若暴露掩护他们撤离。

　　明诚又在那低笑：“哟呵，你早就发现了吧……”

　　明楼不明所以。

　　“我们家天翼啊，天生体凉，脚冷手冷……”

　　“滚！”明楼恨不得掏枪。

　　明诚飞也似的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