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五章 ...
-
对阿耶而言,伏见猿比古逐渐变成她生命中的一个幽灵。
所谓的仰慕,并未在长久的求而不得中消失,反而在时间流逝后异化变质成一份混杂着怨念的偏执。
甚至于,明明自那以后她再未见过他一面,如今却突然涌起一股仓皇逃跑的冲动。
但她没有这么做。
或许是错觉吧,她看到猿比古眼中明晃晃的不屑与讥讽。她微微张开嘴本想说些什么,最终徒然地别开头。走向公寓的楼梯间,她压下心底的杂念试图让大脑重新专注于即将到来的考试,在尝试失败后不耐地“切”了一声干脆摆弄起了终端。
走到楼底捡回便利袋,阿耶将钥匙圈挂在食指上转了转,已然准备结束这场不太愉快的出行进行最后的冲刺。
这段时间她也有断断续续地同威斯曼联络并隐晦地向询问过他究竟该如何对待这样的一段情绪,如何面对阴暗的、真实的“自我”。
“向前看吧, ”威斯曼这样回复她,“过去所留下的烙印确实很难磨去,但时间会在那之上落上一层厚重的沙……再不会有更好的摆脱过去自我的方法了。”
她会尝试的,她当然不愿成为唯被留在牢笼此端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
她忽然听到从身后传来的、略带一丝倦怠的男声。
“阿耶想在哪里就在哪里,可没有人会拦着阿耶。倒是你,猿比古,怎么没有追上你的‘同伴’们继续这灾难似的玩笑了?”
出乎伏见猿比古的意料,大贝阿耶并没有急急忙忙地转过头出言挖苦他。但是于他而言,这并不是值得留心在意的事情——他的世界可没有空闲留给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他只是稍稍有些惊奇于刚才向上瞥时少女脸上毫不掩饰的、赤裸的愤怒。
“如果你就是记性不好,那么我就再说一遍:”伏见警告道,“我对你完全没有一点兴趣,离我和美咲的世界远一点。”
阿耶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感受着刀刃般割过脸颊的凛冽寒风。
大抵因她的态度而愈发无趣,伏见啧了一声转身就走。
迈出左脚的一瞬间,他隐约听到细若蚊蝇的低语。在他毫不犹豫地前进后,被忽略的少女的声音尖锐起来:“猿比古,你不会就到此为止了吧?”
话音刚落,阿耶便不得不举起手机用泛着绿光的电流挡住破空飞来的匕首。
只可惜她无法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否则那兴奋到扭曲的面容恐怕会把她自已都吓一跳。
“怎么啦,猿比古?被阿耶戳中心思恼羞成怒了?”
“少在这里自说自话地碍事了,如果再有一次,我保证那把匕首会把你送进医院。”
弯腰拾起刺穿了一片树叶、因被阻拦而叮零铛啷摔落在地面的匕首,阿耶反手更用力地将它甩回给它的主人。周身闪耀着绿色电光的匕首复仇般狠狠地插进伏见身旁的地面。
“如果猿比古觉得这样就好的话,阿耶也无所谓啦。毕竟阿耶和你们可不一样,是好好学习的乖孩子呢。只有国中文凭的你们这么热情地扑向街头团体,大概以后也只能一直做混混了吧?啊、抱歉,差点忘记了呢,伏见家这么有钱,猿比古你无论如何肯定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啦——”
相当幼稚地拖着长音,阿耶的脸上却露出饱含直接了当恶意的笑容:“不过,阿耶还是挺担心美咲的啦,虽然只和他短暂地做过同学,但美咲家看起来可不是富有到同等程度的类型呢……这样的话,恐怕这辈子也只能给人打打零工来补贴家用、或者等到某天幡然醒悟了。”
“不,别开玩笑了……”突然间,她的声音像卡带一般停顿了,脸上空白一瞬,“像他那样英勇地冲在和其他帮派甚至mafia争斗的一线,讨论什么‘这辈子’似乎都有些太远了吧。”
从伏见骤然阴沉的脸上取得了极大的愉悦,阿耶不再说话、状若无事发生地耸了耸肩,毫不顾忌有可能发生的袭击,坦荡地拎着零食转身离开了。
*
【虽说开口时毫不留情面,但我确实是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的……- SHELL
【他们是不一样的。美咲并不是孤单一人无所顾忌的。他的父母肯定经历了迦具都巨坑的那场灾难。从小教养到大的孩子居然就这样突兀地加入了一个异能力黑吃黑团体,还做的是突击兵。我光是设想一下就有一种信念崩塌的感觉了。- SHELL
【他或许可以用在酒吧打零工之类的借口搪塞,但父母是绝对不会看不出来的。如果不接触到那个人话,我想他无疑会按照既定的路线继续读高中、拥有一份更“平稳”的人生的。不知道怎么说,我总觉得似乎一旦接触到这些王权者、异能的事情,人的思想就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异化。- SHELL
妈妈她是不是也这么看我呢……颇为烦躁地趴在床上打出这行字,阿耶把头埋进枕头里蹭了蹭,双手丝毫不受阻碍地继续盲打:【归根结底现在的“人人平等”是依靠强势方对弱势方的同情和不屑才得以勉强维系的,一旦这份同情被消耗殆尽,脆弱的平衡必然会被瞬间打破吧,毕竟这并非是人数的问题。- SHELL
【唔,你是这样想的吗?-
【那么对你来说,王权者算是世界的“上层”吗?-
【是的,不如说是“顶层”,毕竟首相、总务大臣之流还是受限于御前吧。实际上,仅因为异能者发泄情绪似的玩闹就会成片地摧毁房屋,这实在是太过悲哀了。或许我还要感谢他们将普通人视作蝼蚁的做法——否则我可能甚至活不过一个月呢。-SHELL
【啊,这并不是指责你的意思……- SHELL
【我想,这是作为让日本在战后能迅速发展的代价吧。能生活在更广泛层面的“和平”之下,无论如何也应当感谢您和御前才是。- SHELL
坐在有着柔软坐垫的高脚凳上,威斯曼轻抚着无须保养也相当顺滑的长发,半晌苦笑一声。
自从回归地面后便时不时发来讯息的少女已然成为他无趣生活的佐料,用不论是与他还是与中尉都截然不同的视角来看待被蒙蔽在王权者世界之下的“日常”世界,断然是一种稀罕的体验。
对少女而言只是自然而然的抱怨在他耳中却扭曲着改变虚体,尖锐地嘲笑着过去的自我。
无论何时,劝解别人总是比劝解自我更轻松。就像鼓励阿耶向前看的威斯曼本人却依旧毫无改变地再天空中逃避。
【确实是这样呢。而且,倘若你真的踏入这一侧,未来也一定会接触到更多现在难以想象的、更肮脏的事情吧。话说回来,你之前提到的表哥,你对他又是怎么想的?那句“到此为止”是指的什么呢?--
【他放弃了。--SHELL
【他曾经想要把这个世界搅个天翻地覆的,但是他放弃了。他现在看起来无力又麻木。我知道很多人都会这样,我大抵也会,但是他不应该这样的。--SHELL
【是吗?那另一个人,就是你口中的“美咲”,你真的讨厌他吗?--
【倒也…没有吧。但是我很嫉妒他。倒不只是因为猿比古重视他,我嫉妒他身上那股无畏的行动力。无须瞻前顾后地直奔想法而去,也毫不在意是否会白费力气,对我来说恐怕永远也不会有这一天。--SHELL
但是就是这样的“勇气”,是扎根于另一块土壤的她所梦寐以求的。人总想追求自己所缺少的东西,或许猿比古是这样也说不定。
【要是能诚实地表示出自己的想法的话,事情说不定会有转机哦?--
【才不要!阿耶才不干那么丢人的事!--SHELL
【就这样了!我去准备考试了!再见!--SHELL
放下手机,阿耶尴尬地在床上扭曲成一团摇晃着,偶或暴露在空气中的一部分脸恨不得皱在一起。
——什么叫“诚实地表示出自己的想法啊”!这种只有笨蛋才会干的事她才不做呢!
保持着这种状态在床上瘫了几分钟,她挣扎着爬起来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沉静的空气在第一丝缝隙出现时便被扰乱,由外向内的气流逐渐带有她脸上稍高的热度。阿耶深吐一口气平静下来,望向正被西沉赤日灼烧的云彩。
虽然天还亮的很,身为当下世界数一数二经济体国家的国民们却丝毫不在意那一点小小的能源损耗,早早地点上了灯,遥遥看去,竟和落日不相上下。
“真是平和的社会啊,”她不禁喃喃道,“如果不是浮于表面的话就更好了。”
而隐藏于太阳的背面的,为了苟全性命被人们约定俗成不去探索的另一个世界——即使它无时无刻不张扬着自己的存在。
她伸出手,有一瞬间想要生生将那西沉的太阳重新拉回天空。
阿耶并不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什么可笑之处。只靠单方维系的平衡是不可能持久的,如果哪天作为关键的黄金之王出了什么意外,日本一定会陷入动乱吧。
她定定地看着逐渐暗淡的天空,不知不觉中意识也被拖入沉默的黑暗。
在不额外加以注意时,时间总是过的飞快。似乎只是再一睁眼,阿耶就已经坐在了考场内。
多亏了先前的大量练习,在一边飞速作答时她还能分出几分闲心来分析试卷。
不只是知识点上的困难啊……她感慨道,有一些主观色彩相当浓厚的题目也混杂在其中。
“浅谈你对日本现在社会现状的看法”?
还能有什么看法,上层和下层,普通人和王权者,大家都互相把对方当成傻子。这个社会还能正常运行还得多谢这种互轻的心理呢。
她快速联系着参考教材上的内容,将日本和其他国家的社会现状做了简单的分析和对比。顿了顿笔,她最终不死心地用较小的字体补上一行:民众对某些事物有极大的容忍和禁止言谈的默契。
诸如此类的问题都被她用不甚明显的语句在最后小述几笔。按理说,为了保证入学,她不该冒这么大的风险肆意发表这类挑衅似的言论。
——但是。
写完最后一笔,阿耶轻轻扣上笔盖,呼出一口气。
如果连这种“心知肚明的默契”程度的思想都要禁锢,那与她而言只不过是迈入另一个牢笼罢了。用自己的行动去判断得来的结果总归是更可靠的。
她想,提前交卷吧。
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脚步声,她把现在很难再见到的纸质试卷交至无人的收卷桌。走出教室,阿耶和几个同样提前交卷的考生对视一眼礼貌性地微笑。
这一段朝着目标奋斗的时光结束了。不论结果如何,她至少已经进行了尝试。
她知道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会有人对她施以注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咔啦咔啦作响的停转的大脑已经无法再去思考这些事情了。
也总该稍微休息一下了。
阿耶抖了抖肩上的背包,步伐轻快地把影子拖在高照的秋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