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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68章 ...

  •   马芳铃好像做了场梦。
      完整的记忆只到花寒衣将她从慕容山庄带走为止,后面都是一片混乱。大片的空白交织着零星出现的场景,有时候是地牢,有时候是间古怪的石室。那里密不透风,四面都是冰冷的黑石墙壁,比地牢还不如,但在那呆了多久,做了什么,她完全不记得了。只知道清醒的时候几乎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自己要被关多久,又不愿在人前露出一丝脆弱,就这么直挺挺地熬着,每当快熬不下去的时候,脑子里总能浮出傅红雪的影子来——可当真被他抱在怀里,反而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现在她自由了么?
      她脑子昏沉沉的,下意识侧过脸,在大殿内环视一圈,最后盯在花寒衣身上。
      他又坐回了大殿正中的宝座,以手支着额角,正一脸坦然地看着他们。赤金锦袍衬得他更加贵气,薄唇微抿出向上的弧度,看得出心情很好。
      马芳铃脸上的迷惘和困顿逐渐淡去,双眉却微微皱了起来,挣出傅红雪的怀抱抓住他肩膀:“花寒衣说要我爹来才肯放我,为什么是你在这里?你是不是……已经把我爹……”
      她不敢猜测下去了。
      傅红雪垂眸看着她,低声道:“我没杀他,也不需要再向他复仇了。”
      他在心里默叹一声。马空群死时他确实不在场,这样说不算撒谎。看情形,花寒衣也并没有向马芳铃透露她父亲的死讯,虽不清楚是出于何种目的,但就眼下来说,能少一事自然求之不得。他下意识地朝外看去,大殿前立着的日晷,影子已经落到了未时二刻,再有一刻的功夫,便是吉时。
      马芳铃不可思议地咦了一声,讶然道:“你怎么突然……”
      “我说马大小姐,这事说来话可就长了,你俩想在这聊个痛快也行,至少把大门口让出来,”叶开突然插话,目光在他二人身上转了一转,笑道,“别把人家新郎官和新娘子挡在外头误了吉时。”
      傅红雪轻轻牵过马芳铃的手,道:“先入座,你想知道的事,我过后一件一件慢慢讲给你。”
      马芳铃自无不允。对她而言,能和傅红雪光明正大地长相厮守,再不用顾忌上辈的仇怨,无疑是这些天来她所听到最好的消息,于是欣然随他联袂入席。
      有心爱的女子安然无恙地稳坐身边,傅红雪方在心里长长地出口气,抬起头看了眼对面的斑衣教众人。所有人皆是一团和气,相互致意,谈笑风生,好似这真的只是场喜庆祥和的普通宴饮,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大部分人的兵刃都置于桌旁触手可及的位置,有些人的手甚至一直没离开过腰间的武器。这架势倒像是场鸿门宴,只不知是冲着他们来的,还是要对付其他什么人。
      傅红雪收回目光,瞥见叶开正把什么东西放到桌案底下,动作幅度很小,如果他不是恰好坐在叶开右手边,根本不会注意到。这时,马芳铃恰好也朝叶开他们看过去,傅红雪略一侧身,挡住她的视线,顺势往她手心塞了颗小巧的药丸。
      马芳铃心中甚是疑惑,忍不住轻声问他:“这是什么?”
      傅红雪没回答,只说:“含在舌底,等药丸全部化开,再喝这里的酒。”
      马芳铃见他说得郑重,便依言将药丸送入口中,舌根绽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倒像颗糖豆。她正想追根究底问问这药丸到底做什么用,忽听远处唢呐声高亢穿云,极目而望,视野尽头一班鼓乐吹吹打打而来,最前头四个教众挑着千响的挂鞭沿路燃放,待鞭炮全数放完,三对侍女手执销金提炉行至最前方分立路边,淡淡的沉香气味夹杂着红檀响板之声飘入,将冲鼻硝烟压下去不少。
      待这队人各自就位,一顶八人抬的丹凤朝阳朱漆花轿缓缓行来。花轿斜前方一匹高头白马,路小佳端坐马上,大红锦衣上用琥珀色丝线绣了麒麟腾云的团花图样,镂空雕云纹的玉冠束起泼墨乌发,衬得容颜比平素还要英气勃发。走到门前,他勒马回身,下面立刻有人递上一把柳木弓并三支桃木箭,高声道:“新娘嫁入路家门,新郎三箭定乾坤!”
      路小佳张弓搭箭,两箭射了轿门两侧,最后一箭射在轿门顶部正中。三箭射毕,花轿方才落地,又有人在轿门口放下一只檀香木雕刻的马鞍。路小佳自马上一跃而下,走到轿前,喜娘打起轿帘,一只纤细的手探出来,葱管般修长的指尖上丹蔻绯红,正好浅浅搭在他伸出的手掌心里。随后,凤冠霞帔,披金戴翠的女子蒙着富贵牡丹的朱红喜帕,从轿中欠身出来,在路小佳的扶持下稳稳跨过地上的马鞍,与他一同踏上大殿前的台阶。
      若按习俗,本该是新郎执彩球绸带引新娘入喜堂,但路小佳丝毫没有理会喜娘递过来的红绸,从白兔下轿开始,他握着她的手就再没松开片刻。二人携手步入大殿,原本喧闹的众人慢慢安静下来。单从容貌论,白兔确实不比马芳铃艳色绝世百媚千娇,却自有一种独特风采,让人觉得仙姿玉质。不长的几步路,走得步态盈盈而无丝毫矫柔之感,反而飒爽出尘,明快飘然。她鲜少做这般雍容打扮,脖子上金灿灿的璎珞中间缀着颗鸽卵大小、品相顶级的宝石,压在华丽的火红裙衫之上,珠光璀璨又不显俗气,直让人挪不开眼睛。如此盛装之下,没有人注意到她白皙如雪的左手腕处,极细的银链密密匝匝绕了几圈,缀着一朵惟妙惟肖的银制芙蓉,闪过亮晃晃的光,又随着她的步态隐没在广袖间。
      她一路走来,像浴火而生的凤凰踏过烈焰。
      待路小佳和白兔走到大殿正中站定,花寒衣如同真正嫁女儿的老父亲般,甚为满意地笑道:“你们两人可算佳偶天成,我这个当爹的,只盼你们恩爱和美,早日给我添个外孙才好。”
      路小佳接道:“花教主放心,我定会好好待她,绝不让人欺负了去。”
      花寒衣笑了笑,还没说话,就听叶开起哄道:“小路,你怎么还叫花教主,该改口叫岳父老泰山了吧?”
      路小佳懒懒瞥了他一眼,笑道:“这不还没拜天地呢。”
      花寒衣也道:“不急,礼成之后再改口也不迟,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
      叶开轻笑道:“花教主耐得住性子,我们可是急着要贺喜呢。来这一遭没带什么贺礼,只能敬上一杯,恭贺花教主喜得佳婿。”
      有他开了这个头,在座斑衣教众人也纷纷举杯敬道:“恭贺教主喜得佳婿,恭祝少教主夫妻和顺,百年好合。”
      花寒衣呵呵大笑,端起面前的酒杯,向四面八方遥敬致意后,仰头饮尽。
      大殿内的水滴漏刻已到吉时,傧相站到上首,扬声道:“吉时已至,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路小佳和白兔转过身去,面朝门外,双双俯首下拜。
      微风吹动,掀起喜帕一角,在露出的缝隙中,白兔看见路小佳的侧脸。
      眉峰锐利,眸若寒星,鼻梁高挺,唇角削薄,神采飞扬间,怎一个玉树临风了得。
      明明是早就烂熟于心的相貌,偏偏能凭着惊鸿一瞥,就惹起她心头无限旖旎。感觉脸上微烫,她忙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绣鞋上的菖蒲纹样,深吸口气,平复下砰砰乱跳的心。
      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如同能感知她心中所想,路小佳直起身后,重新拉住她的手,轻轻握了一下。感觉到她微凉的体温,修长有力的五指立刻挤进她的指缝间与她牢牢相扣,因为带了层薄茧而略显粗粝的宽大掌心贴住她的,干燥温热的暖意传来,瞬间融化了她仅存的一丝不安与迟疑。
      她在盖头底下抿了抿发干的嘴唇,随他的力道一起转过身去。
      只要他在身边,她便能一往无前,无惧无畏。
      二拜,高堂。
      所谓的高堂,只有花寒衣一人。
      他看着路小佳和白兔在他面前低下头拱手作礼,心中自得,身子向前稍探,伸出左手作势虚扶两人,淡淡笑道:“好孩子,快起来——”
      话还没有说完,他骤然看见白兔的袖子里,露出一道冷厉的寒芒。
      与此同时,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白兔唇角勾起,右腕一翻,宛如变戏法般露出绑在臂上的机簧,破空之声大作,十几支精铁锻造的锃亮袖箭倏尔自袖中飞出,像一张大网疾向花寒衣咽喉要害罩落。
      这一变故只在瞬息之间,座中众人根本未及反应。若换了旁人,只怕不立毙当场也难免中上几箭,可花寒衣毕竟不是吃素的,一声暴喝,右手掌在桌上一拍,以内力将筷子震为十数段,猛地甩出。袖箭被断筷精准击中,打偏在旁,有一支甚至直接转了方向,飞向叶开和丁灵琳。
      但那支箭刚飞到一半就被一张桌子挡了下来。
      叶开和丁灵琳面前已经空无一物。
      仿佛未卜先知般,在白兔射出袖箭的下一瞬,叶开已经飞起一脚,把身前的桌子踹了出去。厚重的紫檀木桌案轻若无物地在空中翻了好几个圈,两样物事自桌底飞出,正是路小佳的无鞘剑以及当日丁灵中赠予白兔的佩剑。两人闪身将剑接在手里,仍旧一左一右站定,对花寒衣呈夹击之势。
      那一方朱红的喜帕,就随着白兔的动作缓缓飘落,露出精心妆扮过的水灵面容,只那双好看的杏核眼里,再无平日狡黠笑影,惟余满溢的肃杀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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