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册》张长攻

118、对峙

　　曹璞声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江弈安，可这神色一晃而过，就好像从未出现过。

　　话毕，江弈安的剑气一挥而过，曹璞声躲闪着落到地面，空中的火苗缓缓落下，地面的火又重新燃了起来。

　　江弈安长吸了一口气也缓缓落下，曹江两人一人一面，对立地各站一角。

　　曹璞声冷笑：“不愧是长沅的大弟子，仙家四境……我看你已是快到离境之上了啊，真是……后生可畏。”

　　江弈安抬眼看着他：“风越如此，当真不怕遭到世人耻笑？”

　　“耻笑又如何，我曹璞声从不畏惧人言。”

　　周围的仙火燃烧着，一团团热流蹿在江弈安的身边，他的右脸隐隐发痛，流出来的脓血落到他的白衣上，就像是开出了艳红的梅花。

　　“漆庄的化骨是你拿的。”江弈安的语气里没有询问，而是确切的。

　　曹璞声一听神色就微微迟疑了一下，而身后的晋沅则是惊诧。

　　“当年漆庄的火也是你放的。”江弈安又道。

　　“异兽是你唤来害死师父的！”话毕，一阵无形的气流从江弈安身周震出，搅动着他身边不息的神火。

　　“那年你放火烧十七殿，”江弈安看着他，“就为了找万辞？”长影直直地架了起来。

　　曹璞声听到万辞二字终于抬眼直视着江弈安。

　　身后的季子雍来不及细想，已经在震惊中朝二人走了过去：“原来是你……居然是你？！”

　　卜罗沼、韶山上……轸离、萧暮笛……如今季子雍才回忆起，那么多次，曹璞声都是在场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季子雍抬起手指着将要把一切烧尽的仙火呆呆地说。

　　蓟火可以烧尽万物，等这一切了结，长生门或许已经变成了一片灰烬。

　　“你到底想做什么！”几年来积压在季子雍心里的东西比江弈安提早爆发出来，方小棠抱着季晏如躲在角落里的样子在他脑海闪现，弟子四处逃窜的模样从他眼前晃过，而长生门如今也是在他手上时变成这般模样的。

　　半晌的宁静，曹璞声没有对季子雍的态度做出半点反应。

　　“我说过长生门没有拿走万辞，他们难道没有如实向你转告？”江弈安看着曹璞声，随后又扫视着除了曹璞声之外空无一人的周围。

　　“……”他停了停，“看来，你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如磐石。”

　　话一闭，一阵冷风从一边吹过，萧暮笛带着阿洛不出他所料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阿洛看着江弈安狡猾地咧开了嘴：“好久不见啊，蘅芜君。”

　　季子雍重重立起争鸣，“仙家的败类，九境的蛆虫！”

　　晋沅拉住季子雍走上前道：“曹兄何必如此执念，若真想要还可商量，”他抬起手，“可如今我门被糟蹋成这般模样，怕是是一百个万辞都还不完的账。”

　　“万辞到底在哪里。”曹璞声一字一句没有多言其他。

　　“长生门没有找到万辞，曹兄若不信我的徒儿，那我的话总可以相信了吧。”

　　曹璞声微微皱眉。

　　“我师弟的仙体已被毁，长生门也几乎被你们翻了个遍，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必要骗你，你还想要如何？”晋沅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带着略微轻蔑地看着对面几人。

　　“如何不如何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万辞到底在否到底是不是空穴来风你们心里自己清楚，”曹璞声开口说着看向江弈安，“蘅芜君最清楚不过不是吗？”说完，周围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奇怪起来。

　　“少他娘的废话！挑拨离间的东西。”

　　晋沅再次开口：“曹兄，你若想要万辞自己去寻，何必非跟长生门过不去，两门相交数年，你这般可真是什么仁义。”

　　此时晋沅三人仿佛是被围困在中央一般，谁占上风一目了然。

　　“我这不是来寻了吗？”

　　唰——

　　长影的白光从江弈安手里窜出来，他狠狠地盯着曹璞声：“你从漆庄抢来的那截化骨如今就在你的手里，怎么？还达不到你的目的？”

　　季子雍一听把华瑶台一事明白了个大半，而曹璞声则微微缩了缩眼睑打量着江弈安。

　　他接着道：“八重观也好，釜川门也好，原本与我门都无关，可你却设计将一切都牵扯了进来。”

　　曹璞声微微瞪起眼睑看着江弈安。

　　“你自漆庄寻找化骨，设计赵全杀死漆庄主，然后放火灭了踪迹，”江弈安盯着他，“这么多年……仙尊的手段倒是一尘不变啊。”

　　众人旁观，而曹璞声此时却在推敲江弈安是何时发现自己。

　　“你们几人蛇鼠一窝，坏事做尽，”江弈安边说边看向站在一边的釜川门，“为了化骨不惜断了自己在九境的后路，这格局……可真的是低到让人不堪言状。”

　　阿洛咬起牙跨步，一把被萧暮笛拦住：“那又如何？如今长生门就是待宰的羊，还不赶快把万辞交出来！”

　　“蘅芜，只要你把万辞交出来，我们定不会再前进一步。”萧暮笛看着他还是以往的恭谦。

　　江弈安冷笑了一声：“把我们逼到绝路还想向我们要东西？你们可真是好算计。”

　　季子雍跟着开口：“当初韶山装得如何好的嘴脸如今倒是装不下去了，拿别人当刀子捅长生门的口子，现在还来这里耀武扬威，少他娘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我长生门不欠你们分毫，你们也休想拿走分毫！”

　　“曹兄，你与我也算深交，为何非要做这样的事？”晋沅脱开长生门在外多年，此时竟少了几分曾为掌门时的气派。

　　曹璞声笑了笑：“晋沅兄，话可不必道绝，你常年在外……难道就真的只是为了游历？”

　　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听出了端倪。

　　“世人都知长生门的晋沅仙尊不喜凡事，除了修炼游历便不染凡尘，殊不知……这游历、修炼之人却也在苦苦寻找化骨，”曹璞声压低声音，“漆庄的化骨为何存在，你不是跟我一样很清楚吗？”

　　晋沅看着他。

　　“不必清高自傲，你若想要化骨，待我成事我定分你一羹，这点交情我还是会顾及的。”

　　铮！争鸣发出震耳的响声：“曹璞声！你做恶事也罢，休要污蔑我师父！”

　　曹璞声仰头笑出声：“哈哈哈！芫华君言重了，别说是你的师父，长沅仙尊也不过如此罢。”

　　“曹璞声！”

　　曹璞声看着季子雍：“蘅芜君师承长沅，长沅又如此重视他，虞渊之事，你们就不想知道些什么？”

　　曹璞声知道，无论是谁，他心中的猜疑和私欲都能击垮任何东西。

　　人除了自己绝不会相信任何人，所以萧暮笛此时才会“鞠躬尽瘁”地站在自己这一边。

　　“晋沅，我想要万辞，我需要万辞，你我一起去找化骨有什么不好？”曹璞声在一点一点吞噬人的心。

　　这九境之内，想要得到万辞的人只有两个目的，要么死而复生，要么长生不老。

　　晋沅一听慢慢走到江弈安前面对着几人。

　　“师父……”季子雍看着他小声道。

　　“我确实一直在寻找万辞。”晋沅突然开口。

　　“师父！”季子雍惊道。

　　晋沅充耳不闻继续道：“你若觉得现在我是在辩解也罢，为自己推脱也罢，我晋沅贵为长生门仙尊也不必再说什么谎，万辞何来、如今何去我不得而知，但我四处游历多年也确实是为了寻找化骨的踪迹，长沅也罢、蘅芜君也罢，中曲一行也是出自我口，这点我并不否认。”

　　“……”季子雍愣住了，这么多年，他竟没看出自己师父是这般意图。

　　“我目的在找化骨，而长沅……也知晓此事。”

　　这次轮到江弈安不明所以了，但不只是江弈安，萧暮笛、曹璞声更是面露菜色。

　　“曹兄，我们仙界人死虽能复生，但终是有悖伦天理，你我再怎么修炼至今也不能至天境，这种逆天改命之事我想还是……”

　　“只有这些？看来你们自己也是对自己知之甚少啊。”曹璞声乘胜追击，不想给晋沅留下扳回局面的机会。

　　江弈安咬牙：“你什么意思。”

　　曹璞声捋了捋胡子缓缓道：“九境从明屿开辟到如今有两位到达天境的仙人，一位是枕临，可枕临多年前早已销声匿迹，之后九境再无他的音讯，而另一位……”曹璞声故意顿了顿，然后看着江弈安道，“就是你的师父。”

　　江弈安看着他。

　　季子雍越来越难以相信，虽说只有四境，可最后的离境与天境之间的差距却是一道巨大的鸿沟，要跨过几乎不可能，如今以江弈安的实力也就是离境，自己的师父也不过离境以上，而长沅居然达到了天境。

　　可他们的师伯和师父却从未提起过此事。

　　“长生心剑引，九境禁术之最，”他看着藏书阁，“晋沅兄和长沅你们护着这禁术数年，却从不将心剑引教授出去，可这心剑引又偏偏是达到天境的唯一途径，”说完他看向季子雍，“如今长沅不在，恐怕这心剑引……”

　　“既为禁术便不能随意摄取，我寻化骨不过是遵照约定，信守诺言罢了。”

　　“哈哈哈！好一个信守诺言，你就不怕……长沅找化骨也是因为私欲？”

　　“人皆有私欲，可有的私欲并不是为了自己，”晋沅道，“心剑引也好，化骨也罢，总要有人去维持平衡。”

　　江弈安继续听着。

　　曹璞声回道：“私欲不是为了自己？那长沅设结界将漆庄死死围困数年，而你却眼睁睁看着漆庄里的那些人命被葬，这难道是大爱吗？”

　　“曹璞声！不许你污蔑我师父！”季子雍怒吼。

　　“若曹兄定要把这个罪名扣到我的头上，我今天就与诸位好好说道说道，风越，釜川门、或者还有段洪……这赵全手上那截化骨到底哪里来。”

　　可没等他继续开口，之间晋沅抬手一挥，一道气流就朝四周散去，霎时间，无数根极细的银针停在半空，直直地浮在长生门众人身后。

　　季子雍立马定睛看着身后的长生殿结界。

　　“段洪，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也是俗套了些，若是有话想听，不如一同下来听听？”晋沅瞟着自己的斜上方。

　　江弈安随着晋沅看去，他越过银针就看到在半空慢慢浮现的段洪。

　　一段时间的沉默，段洪随之落下竟一副坦然：“仙尊安好。”

　　江弈安看着眼前的银针，心中一紧突然回想起了什么。

　　银针……

　　半晌后他想起来了，接着便紧紧攥着拳肃杀地看向段洪。

　　一瞬间，两人对视到了一起。

　　“段洪，”江弈安突然抬高声音，众人齐齐地看向他，“我与师父去虞渊的那晚是你搞的鬼！”

　　段洪先是愣了愣，然后慢慢弯起嘴角，半晌就朝曹璞声靠了过去。

　　“蘅芜君如今才看出来，恐怕是晚了些。”

　　季子雍听不懂晋沅，更听不懂江弈安所说的任何话。虞渊？虞渊那晚发生了什么？又是去虞渊的哪一次？

　　江弈安强忍着。

　　郑齐、胡地仙……所有人都是为了今天，都是为了让一切顺理成章！那年在卜罗沼就算长沅没死也不过只是将时间轴向后推，可偏偏死的是江弈安，长沅救了他他还长沅一命，这才真正落进了曹璞声的圈套。

　　“长沅不死，我们又怎么能找到化骨呢？”

　　果然，曹璞声织了一张大网。

　　从他们跨入卜罗沼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开始变得顺理成章。

　　顾渊、长沅、长生门……包括江弈安自己，不过成了曹璞声他们满足私欲的祭品。

　　一瞬间，他压抑在心里的苦楚和愤恨在一瞬间爆发： “我师父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化骨又有什么错！？你当真以为可以一手遮天了吗！”

　　曹璞声笑了笑：“不是没有错就不会死，机缘巧合、天时地利、人出生到死……都可能会成为你死的理由。”

　　“江弈安，你虽作为九境一绝，可到底……还是目光短浅了些。”曹璞声看着他。

　　“你放屁！”江弈安手上的长影一下子亮了起来，“人命视如草芥，你也配做一界仙尊！”

　　曹璞声转头无视，这时候晋沅却平静开口：“既然现在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好好说说漆庄化骨一事。”

　　晋沅挺直着腰板，季子雍呆在原地不敢发声。

　　什么？师父他们到底要说什么？他在心里猜测着。

　　江弈安看着晋沅微微咽了咽口水。

　　“事情因果发展到此，若不理清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就算如今各位明哲保身，恐怕日后我的徒儿们问起我我也难辞其咎，至于，”晋沅看向曹璞声，“至于你，以前的罪责，如今的罪责，对长生门的罪责，对宣州的罪责，要一一算清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