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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子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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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清迟醒过来的时候,扯到了肩膀的伤口,疼得想骂人。转过头看到了坐在一旁的厉斐然,眼睛红得像只兔子,当时就把骂人的话憋了回去。
“喂,兔子,你就光盯着我看,不睡觉?”
冼清迟尽量把嘶哑的声音压低,以免太刺耳。
厉斐然起身倒了一杯温水,插上吸管,送到她面前。
“姐,你喝水不?”
冼清迟看他蹲在自己面前,瞪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期待地等着。只好随意吸了两口,然后躺回床上。
“老说我像小孩子,真不知道谁才是那个一直让人操心的人,还说当我老大呢,还不是三天两头要我照顾。”
厉斐然一边将水杯放回原位,将用过的吸管扔进垃圾桶,一边开始碎碎叨叨起来。
“两天了!老子居然两天没洗澡,医院的消毒水味儿都快把我腌入味儿了。这么比起来,你家的那些花花草草味道倒是舒服多了。这里的饭也是难以下咽,什么东西都是消毒水味,突然想念帝都的烤鸭了,还有张记的什锦八宝饭,回去一定要好好吃一顿!”
厉斐然坐在冼清迟对面,看着她呆呆地望着一侧桌上的一只木盒,顿时没了话。
“聂晋呢?”
冼清迟忽然开了口,她的视线从那只木盒子转到他身上,木木的,没有任何波澜。
“他没事,回部队了。”
厉斐然没想到她醒过来想到的第一个竟然会是聂晋,语气淡了淡。
“哦。”
冼清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伸手去拿那只木盒,却扯到了左肩的伤口。
“嘶——”
“我的姑奶奶啊!我说你要什么叫我拿啊!别瞎动!子弹好不容易取出来的,再把伤口撕裂了疼的人可是你自己!”
厉斐然立即上前将她扶住,嘴里依旧不饶人,顺手将木盒放在她面前。
冼清迟愣了愣。
“你说,子弹取出来了?”
那颗嵌在她身体里的子弹,连同记忆一起生长在她的血肉里,如同她的第二颗心脏。
“是啊,医生说那颗子弹差点伤到心脏,再不取出来,你就没命了。”
“子弹呢?”
“啊?医生应该处理了吧。”
厉斐然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冼清迟挣扎着起身,顾不得身上的伤,双脚刚触到地面身子就一软,差点栽一跟头。
厉斐然立即将她安回床上,瞪着疲惫的双眼,着急了。
“你不要命了?瞎动什么?!”
“我要拿回子弹!”
冼清迟张了张泛白的嘴唇,脸色苍白得可怕。
“你别动,我去拿。”
厉斐然拿她没办法,只好一边安慰道,一边起身准备出去。
“厉斐然,那是小远的子弹,唯一的一颗了。我怕弄丢了,就没取出来。”
厉斐然愣了愣,她的声音虽轻但却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藏在身体里,她可真傻。
三年了,伤口一直不痊愈,她的左手受此影响甚至拿不了手术刀,只能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军医。
可对她来说,恐怕早已没有值得动心的事情了吧。
厉斐然想起赶到冼家的场景,她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双手血肉模糊,左肩还在冒血,整个人苍白无力地倒在别人怀里。她这一次又是为了谁这样拼命?那些随着伤口渐渐愈合而掩埋起来的过去,终究要被挖出来了吗?
“放心,子弹在。”
厉斐然安抚好冼清迟,乖乖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子弹递给她。
冼清迟小心翼翼地像宝贝似的拿过来,那颗子弹比正常的要小一些,弹头更尖,底部刻着2013710的字样,冼清迟确认过后才轻轻地舒了口气。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冼清迟抬头冷冷地看了一眼厉斐然,没有说话。
“对......对不起,姐......我看它沾着血,就想要擦干净......不是想要拿走,不是的......”
厉斐然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解释不清了。他明明就是想要拿走这枚子弹,对他来说,2013710是个特殊的日子。他一看到这枚子弹,就想把它放进口袋里保护起来,这已经是本能。可他又不能让冼清迟难过,他做不到......
“斐然,你该回去了。”
冼清迟低下头摸索着那颗子弹,没有看他。
厉斐然心中一愣,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道。
“没事儿,姐,我就在这儿陪你。大不了等会儿福叔来了,我回去洗个澡再来。我知道你一向爱干净,肯定嫌我臭了,我坐远点儿,绝对不熏着你。再不然我去买两束花儿,摆着净化一下空气?你等着,我现在就去买!”
厉斐然立即站起身,还没踏出一步就听见冼清迟几近愤怒的声音。
“你替小远照顾我够久了,该回去了!”
厉斐然如雷轰顶,僵住了。
“你去了小远的墓地,以为我不知道?我前脚放完爷爷的骨灰离开梅园,你后脚就溜进去了。厉斐然,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好?”
冼清迟借给厉斐然的车上有GPS,从厉斐然离开冼家去海岸边兜了一圈,然后去市区花店买了花,再开回冼家停在山脚全在她的掌控范围内。他也只有开着冼清迟的车才进得了冼家,所以他一进梅园她就知道了。
厉斐然转过身来,面容有些憔悴,胡子拉扎的。他挑剔得很,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了。他看着冼清迟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又目光呆滞地停留在那枚子弹上,身体缓缓地靠在床沿边,像一件被人随意丢弃的破烂衣裳。半晌,冼清迟听见他沙哑的声音。
“我就是忽然好想他。”
厉斐然回过头看她,双手紧紧地交握着,他隐忍着,惨淡一笑。
“姐,你是不是要把他忘了,然后重新开始?”
病房里静得出奇,厉斐然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坐在冼清迟面前,好像要把对方的心跳也攥在手里。
冼清迟没有回答他,只是忽然想起聂晋。那时看着他不顾一切冲进火里的样子,让自己又回想起三年前在森林里的某个夜晚,他坐在火堆旁守夜,望着满天繁星,问自己。
Iris,如果我们活着回去,你想做什么?
她没有回答。
他接着说。
我大概八九岁的时候遇见过一个特别凶的小姑娘,还没我肩膀高,就抢我的玩具,还咬我。你看,我胳膊上现在还留着这个疤呢。不知道怎么了,我今晚竟然会想起她,可能你跟她挺像的吧,都挺凶的。我就想着什么时候再遇到她,我也咬她一口,把这个印记还给她,让她也记住我。
“是因为聂晋吗?”
厉斐然见她不说话,又问道。
“跟聂晋没有关系,我也永远不会忘记......斐然,其实你没必要这样,你会遇到很好的女孩子,会结婚生子,会幸福的。你把小远放在心上,我很感激,但是你因此痛苦,我很愧疚。”
厉斐然听了这话,反而急了,他狼狈地半跪在她床前,用嘶哑的声音开口。
“冼清迟!我既希望你忘得干干净净又希望你永远不忘,他是你唯一的弟弟,走的时候才十八岁。你说,那个时候他该有多绝望才会选择自杀?你我一直都不肯相信,这些年找来找去,终究毫无进展。可你不该被他拖着一辈子,如果他知道你这些年受的伤,一定很难过。”
很多年了,自从厉斐然跟着冼清远叫顺了口,他就没再喊过她的名字,开口闭口地叫姐,好不要脸。
可这一次,他一开口,冼清迟就知道,那些话真的刺痛了他。在外人眼中他厉斐然就是个泡妞喝酒,成天不务正业的世家公子,活了这些年,除了一副好皮囊和一套圆滑世故的泡妞手段,什么都不会。
他曾经为了一个人豁出命去的事也少有人知。
这些年只要有关冼清远的一丝消息,他就疯了,像只没了心的疯狗,恨不得扑上去把人咬个稀碎。
“为什么......死的偏偏是他......为什么......”
厉斐然终于情绪失控,哭得撕心裂肺。
冼清迟开不了口,她忍得眼睛酸涩,喉咙干疼,只能像从前安慰小远那样,伸手摸了摸厉斐然的头。
对厉斐然来说,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曾经也有人这样摸过他的头,那人还会冲自己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来。只不过,那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斐然啊,有一个人说你错的时候,你尚有反驳之力,那么十个、一百个人说你错的时候呢?有时候一句话就能害死一个人,我终于明白了。”
厉斐然抬起头,看着冼清迟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琥珀般的眸子里透着淡淡的忧伤,她从来都没有像此刻一样柔弱,仿佛一触即碎的雪花。
“当年的事情,该好好算算账了。”
可柔弱就那么短短一瞬,她立刻将所有伤痛收敛,恢复如常的冷漠。
“姐,你的意思是......”
“那个叫叶灵的女孩子,我在帝都见到她了。”
厉斐然怔住了,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