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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家的位置 ...

  •   话说,那天厉斐然在医院陪了冼清迟一晚,第二天一早就飞回了帝都。
      自那之后,冼清迟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了半个月,她不能随便下床,肩膀上缠了几层绷带隐约还有些疼。
      冼清迟转头看见枕边的那个小木盒,那天因为厉斐然在的缘故,她还没得及好好看看这个木盒。毕竟,母亲对厉家而言太特殊,因为那些过去,她已经许久没有提起母亲了。
      冼清迟对于母亲的印象只停留在那幢红房子里,记得幼时她常在那里戏耍玩闹,母亲就躺在凉亭里的摇椅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时不时招呼自己过去吃些点心水果,然后再逗弄逗弄一旁摇篮里的小远。
      如今一场大火将红房子烧得干干净净,冼清迟连这点仅剩的记忆也支撑不住了,又或许记忆从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离世开始就渐渐变得模糊......
      冼清迟将木盒打开,里面有一个小锁状的机关,轻轻一按机关又换成了一种拼接转移的方式,将正方形木格中的小木块移动拼成一直线,第一层被打开,再想继续却毫无头绪了。
      这个机关木盒是外公亲制的,送给母亲做了陪嫁,母亲尝试了很多次都没能打开,其中之精密看来没有那么简单。
      外公到底是研究炮弹的专家,怎么到了晚年反倒痴迷于研究机关这种活儿了,不过他老人家脑子灵活,研究研究这种小玩意儿全当锻炼身体了。
      “身体好些了?”
      冼清迟正觉得无聊,闻声抬头,只见聂晋倚靠在门口看着自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冼清迟看了他一眼,连军装都还没来得及换下,手里还捧着一束鸢尾花。
      聂晋见冼清迟不说话,走进房间至床边,把手里的花放在一旁的桌上,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她面前。
      “你不是回部队了吗?”
      冼清迟把木盒放在一旁,开口问他。
      “嗯,有些事需要处理。上级特批你可以延后退役,这段时间你不必急着回去,好好恢复身体。”
      聂晋的眼睛有些红,似乎很疲惫,路上应该没怎么休息。
      “哦?你赶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事儿?”
      冼清迟挑眉看着他,顺手把木盒放回原处。
      “你伤得不轻,我放心不下。”
      聂晋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惯会以这样无邪的笑容面对她,他可能自己都没发现,这样实在太撩拨了。
      冼清迟坐在床上偏过脸去不看他,安静了半晌,冼清迟还是开口。
      “你的伤......”
      “嗯,挺疼的。你要对我负责。”
      冼清迟一愣,正常男人不应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伤而已么?聂晋这家伙居然在自己面前装可怜,这跟他以往在人前的形象可大不一样。他之前在部队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狠,只要他带的队伍没有一个人不被训得服服帖帖,作战能力绝对的第一。要是他现在这副样子被部队里的人看到了,估计会笑到吐血。
      “你怎么这样?之前我救了你也没有让你以身相许啊!”
      聂晋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两只手上缠着绷带像两只猫爪子,宽松的病号服格外舒适,柔顺修长的头发披散在胸前,比起平时温柔了几分。
      曾经她救他,是为了国家,来不及有任何情意,如今时过境迁,他奋不顾身冲入火海,却只是为了她。
      “现在还来得及。”
      聂晋挑了挑眉,看着她说道。
      “那天,你怎么知道我母亲的遗物放在哪里?”
      冼清迟靠在枕头上,不动声色地偏过头去,将两颊的绯红隐去。
      “你不在家的几年,我来得挺勤的。老爷子看重我,又跟家里长辈是故交,我多来看望是应该的,因此对你家里的事情也有所了解。不过你放心,这都是在老爷子同意的情况下。”
      “哦。”
      殷勤,实在是殷勤,冼清迟心中腹诽。他竟然连母亲的遗物放在哪里都知道,可见爷爷对他的信任。想到这儿,冼清迟不免又看了眼聂晋。
      “你过来点。”
      冼清迟向聂晋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近一些。聂晋不明所以,往床边走近了些。
      “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伤。”
      聂晋一愣,他的伤在后背......冼清迟看着僵在原地的聂晋,忽然有了一丝笑意。
      “怎么,还要我亲自帮你脱?”
      说着,冼清迟起身就要去聂晋的扒衣服,她半跪在床上,几乎和他平视。还没等到她碰着,聂晋就抓住了她不安的手臂,冼清迟动弹不得。
      “小迟,别闹。”
      他的声音低沉,有些隐忍的嘶哑,僵持了几秒钟,聂晋还是妥协了,伸手去脱自己的外衣。
      聂晋穿的是军装,显得肌肉越发明显,宛如一座精心雕镂的希腊雕像。
      冼清迟看着聂晋脱了外套,又一点一点地解了衬衣的扣子,露出诱人的肌肉,健康的肤色,身材保持得不错嘛。
      直到聂晋把衬衣脱下连带着最里面的背心也扒掉了,转过身去,从脊骨间遍布满伤痕,右肩胛骨处有一大片烧伤的血肉,只是随意地包扎着,透出丝丝血红。
      冼清迟愣住了,他明明伤得很严重.......
      “柜子里有药箱,去拿来。”
      冼清迟指了指面前的柜子。
      聂晋听话地从柜子里拿了一个医药箱放在床上,看着冼清迟包成团的手。
      “你确定要帮我上药?”
      “我是医生。趴下!”
      冼清迟把手藏在身后起身,站在他面前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聂晋失笑,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然后乖乖地上床趴着,她躺过的地方还留着她的体温,难得这么舒服。
      冼清迟把他身上的纱布用剪刀剪开,熟练地用酒精消毒,然后上药,再换上新的纱布。一套程序走下来,她的额头冒出细汗,手还是不太灵活,看来想要恢复到从前是不太可能了。
      “好了,这几天注意不要沾水以免伤口发炎。”
      冼清迟把医药箱收起来,再看聂晋时却发现他直直地看着自己,不等她反应过来,聂晋伸手拉过她的手臂,顺势低下头枕在床边,他真的很疲惫,眉眼间尽是倦意。
      “我先睡一会儿。”
      聂晋边说边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冼清迟愣在那里不敢动,她明明可以推开他的,可是看着他的样子又觉得不忍心,只好站在床边看着他。
      她说过不要他管自己的事,可他从来不听,一次又一次出手,仗着自己厉害就天下无敌了么?
      聂晋的心思太直白,每一次都从眼睛里流露出来,他看自己的眼神、他下意识把身体挡在自己面前、他在自己面前露出那样少有的笑容......
      冼清迟推开他一次,他就再走进一步,毫不犹豫地要待在她的身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冼清迟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僵硬过,半边身子都麻了,因为左肩有伤所以她只能尽量靠右边的手撑着,可聂晋还枕着她的右手,她一动也不能动。
      “Iris,活下去......”
      聂晋似乎在说梦话,冼清迟听着一愣。
      Iris这个名字自从她回国后就再没有人叫过,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护着两个受了重伤的兄弟把自己当成了敌人,那个眼神冼清迟这辈子都忘不掉,冰冷刺骨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后来他一口一个Iris倒是喊得格外甜,不要脸起来完全不像个经过严苛训练的军人。
      聂晋醒过来的时候,冼清迟正认真地扒他的手,他下意识一抓,倒把冼清迟吓了一跳。
      冼清迟不知道怎么了,看着聂晋刚睡醒的样子,心跳得有些快。他和平常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同,像一只慵懒的猫,深邃的眼眸中只剩下无辜的空白。
      冼清迟的手臂被聂晋突然抓紧,就好像自己的心都被他攥在手里了一样,他的手很大,有力地抓着自己,她根本动不了。
      “聂晋,你放开我......那个,我想上厕所。”
      聂晋放手,看着她飞快跑向洗手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其实他睡得很浅,冼清迟的一举一动他都感觉得到。
      比如她趴在自己面前仔细端详了许久,就像一个小女孩趴在橱窗前憧憬心仪的玩具。
      比如她有在他说梦话的时候轻轻抬起受伤的手摸摸他的头,她自以为是个冷若冰霜的人,其实她只是遗忘了曾经那个温暖炙热的自己。
      比如她用极其轻微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谢你,她虽然嘴硬脾气臭,但别人对她的好,她会一直放在心上。
      这三年来,聂晋一直在做同一个梦:那个把头发剪得像男孩一样短,瘦瘦的却饱含着爆发力的小姑娘,在最后两个队友都牺牲的情况下,背着重伤的自己不顾一切地穿越在黑暗森林里。
      “聂晋,你看好了!你的兄弟们是跟着你来的!所以你必须把他们带回去!就算是骨灰也一定要把他们带回中国!你必须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聂晋,你之前问我回国后想做什么,我其实就想回家,特别特别想。”
      他们那时几乎已经没有生存的希望,两个人都已经精疲力尽,一旦被敌人追上就真的得死在一起了。
      “聂晋,你他妈的!老娘不想跟你死在一起!”
      “我也不想和你死在一起......”
      不得不承认,当时就是这句话倒是激起了他的斗志,谁要跟个凶巴巴的小丫头死在一起,想想就头疼。
      但聂晋不得不承认,他动心了。
      直到后来她中枪,他抱着她逐渐冰凉的身体被救援部队救下,他几乎要昏厥,就剩他一个人了,他一个人要怎么回中国......后来,她就消失了。
      冼清迟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聂晋已经把衬衣穿好,他低下头整理衣袖,手臂上的青筋凸显。他倒是比从前精壮不少,看来这几年升官后也没有忘了训练自己。
      聂晋转过身看见发呆的冼清迟,走上前,将她轻轻地拥进怀里,因为怕碰着她的伤,所以动作格外轻柔。
      “我们终究是一起活下来了,Iris。”
      冼清迟在听到他的话后放弃了挣脱他怀抱的念头,一起经历过生死后这一个拥抱显得格外珍贵美好。
      冼清迟感受着他的体温,在漫天飘雪的冬季,聂晋像个滚烫的钢铁火炉,不自觉地让人想要靠近,有些让人不舍得放手。
      “小迟,你再贴近一些,我会吃不消。”
      聂晋低沉的嗓音扫过她的耳畔,冼清迟扬了扬嘴角,后退了一步,仰起脸看他。
      “聂晋,你是不是喜欢我?”
      聂晋注视着她的眸子,坚定地点了点头。
      “是。”
      冼清迟听到回答后愣了愣,还是开口道。
      “聂晋,我救过很多人,你不是第一个。在日内瓦的时候,我每天要面对成百上千个伤患,情况比你能想象得还要复杂,那里什么人都有:被子弹打穿了脑袋的男人、被炸弹炸得血肉模糊的孩子、被活生生打断双腿的老人饿得只剩一副皮包骨,那里的孩子看见我的时候眼中的恐惧和不安......在那一刻,我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事,全身心投入在那里,我每天唯一的信念就是救人。救人也是在救赎我自己,你明白吗?在日内瓦的每一天都抵得上我之前二十三年的每一个日夜,我没有白活,就算那个时候死在那里,我也不后悔!遇见你的那天,对我来说,是个平常的日子:早晨的时候,我还在医治一个黑人小女孩,她是前一晚在刚刚结束战火的地区幸存下来的,她的家被夷为了平地,家人被炮火炸成了灰。当时,她的情况很不好,全身大面积烧伤,身上还有被侵犯的痕迹,应该是被人侵犯后扔在路边的,偏偏遇上了空袭,旁边的房子全烧了。我知道她救不回来了,她那个时候只剩下一口气。我只能握着她的手坐在她身边,给她唱了一首歌。她听不懂我的语言,却一边笑着一边流泪,最后伸手为我擦掉眼泪,断气了。我来不及伤心,就得继续去救其他人,大多数人都是救不回来的。他们无处可去,留在那个地方,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惨无人道的屠杀。那个地方是和中国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那里完全是地狱。在那里,我每天都要面对死亡,我比任何人都渴望和平与希望。聂晋,你是我那天唯一一个救活的人。”
      冼清迟顿了顿,她看着聂晋的眼睛,毫不畏惧地直视他。
      “聂晋,我很高兴再次遇见你。你可能不知道,其实那天我是抱有私心的,我已经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但我还是拼命地跟你说一定要活下去,因为至少你活着,我就能回家了。”
      聂晋眼眸微沉,看着冼清迟晶莹的眸子,和当年一模一样的倔强。
      她说,她其实就想回家,特别特别想,但她回不去了。
      他来不及问为什么,她就倒下了,只留下一句:把我的骨灰和枪带回去,葬在弟弟的身边。
      在那之后,他时常梦见她,他告诉自己,如果上天再给他们相遇的机会,他一定要抓住她,保护她。
      “聂晋,我怕承受不起你的喜欢。我没有那么好,甚至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我不怕死,生死早就已经看透了。我失去过很重要的人,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走在我前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冲进火场的时候,我也只能看着,那种感觉好像快要窒息了,任凭我怎么挣扎,都无法挽回。如果可以,我情愿从来没有遇到过你,至少你的死活不会牵动我的心。”
      聂晋眼眸低沉,望着她淡漠的神情,开口道。
      “来不及了,小迟。你动心了,敢承认吗?”
      偌大的病房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他低沉的嗓音迤逦婉转直击她的心门,仿佛一颗出膛的子弹迅速地穿进她死守多年的那座围城,一击溃散。
      “小迟,聂晋这个人不够完美,有些死心眼。他认定了你,你姑且试一试?”
      聂晋站在她面前,眼眸清澈,恍惚间让她想起爷爷曾经说过话:人这一辈子,不管身处何地,到头来还是要回家的,有一天你遇到一个人,他会告诉你家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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