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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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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脚落在地上,有种不太真实的触感。
城市已经入夜,病房里关了灯,只剩走廊上的光穿过毛玻璃温和地照进来,宋悦知在窗边坐了一会,双腿终于有了些许力气,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手臂上的滞留针被扯动,长期注射过的手臂又冰又麻,他撕开胶布,毫不犹豫将针头拔了出来。
药水从针孔里滴出来,沾湿了枕头和被面。
他拉开门,殷其华就坐在外面,仰着头睡的正沉,他应该没有回去过,还是来时的一身衣物,宋悦知在门口站着,就与他隔着几步路的距离,但就是那几步路,注定了他们怎么努力也走不到对方身边。
宋悦知坐电梯下了楼,在大厅遇到了认识的护士,小护士不知道他要去哪,还好心关心他,宋悦知只是朝她笑,一个人披着衣服出了医院。
徐天乐的车没有熄火,就停在住院楼外打着双闪。
宋悦知有些冷,一上车就将手伸到空凋出风口暖着,徐天乐给他带了厚衣服和围巾,把他像缠木乃伊似的裹了一圈。
“我真是不知道该不该放纵你这么任性。”
徐天乐想点烟,拿起打火机又犹豫着放下了,只是将烟屁股叼在嘴里,含混道:“你要是路上出什么事,我是不是成了杀人凶手?”
宋悦知笑他:“没事,牢里十年游,就当是为你的艺术生涯积攒素材了。”
徐天乐踩了脚油门:“放狗屁,哥还没结婚呢。”
“那你就抓紧时间开快点。”宋悦知啃了口巧克力,带榛子的那种,他病着本来不能吃,但现在……管它的呢。
“赶在我死在你车上之前把我送到越江湾,你就可以洗脱谋杀嫌疑了。”
“你哪一天能不咒自己死?”
徐天乐拿他没办法,猛踩油门在深夜市区中飚起车。
宋悦知吃了几口就咽不下去了,他裹着羽绒服和围巾对着暖气吹,浑身依旧冰凉一片。
车速很快,星星点点的灯火连成了线,他窝在椅背上看着那些一闪而过的光芒,忽然问道:“墓地怎么卖?”
深更半夜的,徐天乐汗毛都炸了起来,怒道:“别想了,你买不起。”
“确实买不起。”
宋悦知好像没什么遗憾,接着道:“你知道越江湾连着入海口吗?”
徐天乐瞟了他两眼。
宋悦知捂着心口,那里不知道藏着什么宝贝。
“听说入海口有海豚,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徐天乐嘲他:“有也是江豚吧?”
宋悦知沉默了一会,显然分辨不了海豚和江豚。
“管他呢,都行。”
他被暖风吹得昏昏欲睡,在轻柔的音乐声中轻轻开口,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死以后,骨灰就洒在入海口吧,等到时候海浪一卷,我就跟着那些海豚们走啦。”
徐天乐一脚急刹停了下来,寂静的城市中、空旷的街道上只有这一辆车停在马路上,孤单又落寞。
“宋悦知……”徐天乐红了眼睛,胸口急速起伏着,他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眼泪却争先恐后流了出来。
“你……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宋悦知垂下眼,俯过身抱了抱徐天乐,缓声道:“哭什么,有什么可哭的,真是……明明要死的是我,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哭在了我前头……我还怎么哭啊……”
他拍着徐天乐的背,一下又一下,温柔的好像从没经历过这脏污的人生。
“别哭啦,你看我,活着是折磨,死了才是解脱。”
他轻轻笑着。
“天乐,你该为我高兴才是。”
“我不高兴!我一点都不高兴……”徐天乐哭的喘不上气:“我求你了……活着……活着好不好……”
宋悦知叹了口气,良久轻声开口。
“我尽力。”
徐天乐几乎是一边哭一边开车的,开得宋悦知心惊胆战,生怕自己还没寿终正寝就要被徐天乐交代在高速上。
还好徐天乐一向算是靠谱,连夜驰骋了三百里地,终于在破晓之时赶到了越江湾。
越江湾是越江汇入大海的入海口,景色很好,但不知为什么旅游业的发展好像还停在十几年前,附近连个像样的停车场都没有,徐天乐扶着宋悦知一步步走到海边,风很大很冷,徐天乐被吹得脸都要变形了,深深觉得就算有什么海豚大概也冻死了吧。
“看两眼就行了,等天气好点再来吧。”
他怕宋悦知吹病了,将自己的围巾也摘下来给他,劝道:“风太大了,现在看不见海豚的!”
宋悦知没做声,他看着眼前的海,大风卷起波涛拍在礁石上,震耳欲聋的涛声淹没了周遭一切声响,他本该听不见别的,脑海中却蓦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等长大以后我带你去越江湾看海豚!我们就在那结婚!”
就在这结婚。
现在我来了,你呢?
殷其华……
你人呢!
紧贴着胸口皮肤的海豚吊坠还是温热的,他的体温却开始急速下降,宋悦知踉跄着想往海边走,失去了力气的身体却颓然倾倒。
意识消失之前,他仿佛听见了海豚的声音。
殷其华在椅子上睡到了五点多,这些日子他公司医院两头跑,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此刻天还没亮,他睡的腿抽筋,脑子却先清醒过来,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完了,忘了叫护士给悦知换药。
他轻手轻脚推开门,想看看针头回血没有,然而床上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悦知?”
殷其华三步并作两步拉开洗手间的门,依旧一片漆黑。
“宋悦知!”
没有人回应他,床上一片冰冷潮湿,殷其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宋悦知走了……
他走了!
殷其华撒开腿就跑,护士站的值班护士被他吓到,问道:“跑什么呢?”
“宋悦知呢?六床的宋悦知去哪了?!”
病人凭空消失,护士也紧张,磕巴道:“夜……夜里见他下楼了……还没回来?”
殷其华立刻冲了出去,然而医院空荡荡的,除了早起来排队挂号的人以外,哪有一点宋悦知的影子,殷其华跑出大楼,在冰天雪地中漫无目的追赶着,他跑的精疲力尽,撑着膝盖喘息,地上的足迹、车辙向着四面八方伸展,可他分辨不出来哪一个印记是属于宋悦知的。
那一天他茫然失措的找过了宋悦知的家,找过了偌大的越江美院,甚至去拘留所托人问过宋晓,他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然而宋悦知消失了,彻彻底底、无声无息的从他的世界里抽身而去。
可能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手机铃声响了十几遍,殷其华不是被吵醒的,是被冻醒的。
他摸索着去够茶几上的手机,先撞到了一排空酒瓶,残余的酒渍洒在白绒地毯上,他一脚踩上去,透骨的凉。
他找不到宋悦知,一个人关在别墅里喝了好几天酒,具体多久记不清,醉了就睡在沙发上,醒了就接着喝,郭彬给他打过无数个电话,一概都被忽略了。
他摔在地毯上,手机铃声戛然而止。
“殷总!”
大门被锤的“咚咚”作响,郭彬竟然找到家里来了。
“在不在啊!殷总!大哥!不会死在里面了吧……”
殷其华一步三晃勉强给他开了门,郭彬看他的眼神像见了鬼,殷其华醉的厉害,经不住他的摇晃,脸一白差点吐他一身。
“哎呦我的哥!你这是打算酒精中毒自杀殉情?”
郭彬一阵后怕,好歹他今天来了,不然再等两天可能就在殡仪馆相见了。
“有他的消息了?”
殷其华劲大,郭彬被他抓的嗷嗷直叫。
“没有!没有!我来说正事的!松松松!松手!”
殷其华闻言没有什么反应,仰头就要往沙发上倒。
“别睡了!哎!哪有你这样喝酒的?!别灌了!松口!”
郭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抢下酒瓶,喘着粗气道:“有正事啊祖宗!咱们跨年艺术展的作品都入库好久了,你之前说要亲自审,现在又不动,再拖下去咱们光违约金都要赔的裤子都没得穿!祖宗!爹!看看你一公司等着吃饭的孩子们好吗?!”
殷其华真的吐了,从洗手间出来后稍微清醒了点,好歹没吐在郭彬车上,其实挑画审画这种事殷其华一般很少干,这次是中外文化交流年,上头对这次展览非常重视,殷其华给几位领导打过包票不会有任何问题,但看他现在的状态,郭彬只怕这家小小的创业公司要玩完了,殷其华没了饭碗还能回家继承家业,自己只怕是要去讨饭了。
仓库大门打开,扑面而来的就是油画特有的气味。
浓烈刺鼻,是殷其华最讨厌的味道。
以前宋悦知身上就有这种味道,家里也是,殷其华不喜欢,要求他不要再画画了,反正那时候宋悦知刚毕业没几年,在艺术这个论资排辈的圈子里,画的再好也因为资历浅卖不出多少钱,殷其华总想彻底包养他,没想到宋悦知不仅不肯放弃美术事业,连他给的钱都从没动过。
殷其华皱着眉走进去,恨不能找个口罩挡挡。
“这一组四幅,超写实风格,作画老师跟我们合作好几次了,我觉着没问题。”
殷其华点了点头,立刻有人把这四幅画抬走装框,时间太紧了,被他耽误的那些天,只能从其他地方加工加点赶回来。
“这一套出了点意外,本来定的十幅,但是现在画廊那边只能给九幅,我粗略看了感觉不太完整,但是画工没得挑,好久没看见这么好的画技了,淘汰下来有点可惜。”
郭彬掀开亚麻布,露出一套油画来。
明显和其他画用的不一样的风格与技法,即使缺失一幅,还是能看出这套画讲述了一个故事,好像是一个人的一生,又好像是一段短暂的爱情故事。
可惜故事没有结尾,第九幅画的是一片海,有人朝着海的深处走去,浪花抹去了他来时的足迹,远处有成群的海豚越跃水面,好像是来迎接那个人,又好像是来劝他回家。
殷其华猝然站了起来,甚至踢倒了脚边的画框。
“这是谁画的?!”
郭彬把资料翻的哗哗响,结巴道:“千……千绘画廊……作者是……作者是……”
他猛地一闭嘴,大气都不敢喘。
“是宋……宋悦知……”
苍天可鉴,他真的不知道宋悦知的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跟他们公司合作的画廊那么多,画师更是数不胜数,平时这些小事有下属去做,他怎么知道好巧不巧偏偏就定了宋悦知的画,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殷其华拔脚就往外跑,郭彬怕他跑了耽误正事,连忙去拦他。
“殷总!画还没看完啊!等不得了!还有这画上不上展子你倒是给句话再走啊!”
“上,九幅全上。”
殷其华一把扒开他。
“上一进展厅最中心最抢眼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