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喃喃》蒋走走

3、第三章

　　医院走廊静谧无声。
　　病房里，惨白的月光一泄万丈，浸入窗棂。晚风簌簌，吹得窗帘飘扬。
　　耳畔是滴滴答答响着的心跳仪器，洁白的病床边传来轻微的呜咽声。
　　傅闫紧紧握住妈妈衰老的手臂，身体止不住地痉挛。
　　憔悴的女人睁开沉重的眼帘，抬起满是老茧的手依依不舍地摩挲着少年湿漉漉的脸颊，为他拭去泪水。
　　须臾，妈妈忍着疼痛，沙哑道：
　　“别哭了，阿闫。眼睛都肿了”她努力坐起身，傅闫忙把枕头扶起来让她靠着。
　　傅闫使劲揉了揉眼睛，揩去泪珠。又趴在病床边。
　　“妈妈……”他抽噎着低喃。
　　“我在。”
　　女人缓缓仰起头，注视着天花板。聆听着心跳仪的律动。
　　半晌，她转过头，道：
　　“傅闫，中途就下站的人很多很多，妈妈不过匆匆过客。你不必耿耿于怀。”
　　“……我不许你这么说。”
　　傅闫抬起头，眼眶哭得红肿。对上女人那双疲惫的双眸，尽管光芒黯然，眼底却是止不住的温柔和眷恋。她的脸毫无血色，脸上已经纵横交错布满了沟壑，长发也因为病情而掉光。她原本最喜欢把自己打扮的年轻漂亮，可病毒折磨着她，生不如死。
　　“傅闫，我真的很幸运有你，你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
　　“......”
　　她还是很温柔，但傅闫悲痛得想立刻捂住耳朵，却潜意识又怕再也听不到了。
　　“所以你一定要平安长乐。”
　　“傅闫，我很爱你。也会有人像我一样爱你，你要等待，也要努力走进爱你的人的未来。”
　　“傅闫，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的意思是…”
　　“未来还长，不要回头，你也不是一个人。”
　　“对不起傅闫，这次我真的不能陪你了…”
　　傅闫哽咽着拼命摇头，喉咙干涩得发疼，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傅闫，你一定要勇敢走出去。”
　　“对不起……”
　　“对不起傅闫，我爱你。”
　　傅闫无声地痛哭，一遍一遍摇头。
　　“傅闫…晚安…”
　　“滴——！滴——！”
　　心跳仪骤停，发出震耳欲聋的鸣笛，响彻在病房上空，狰狞地撕破长夜寂静。
　　“妈妈——！醒醒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妈妈！！”
　　“你们都回来啊——！”
　　“别走！别走！别走！别走！......”
　　傅闫一遍一遍撕心裂肺地呼唤着妈妈。
　　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冲进病房，狭隘的病房嘈杂喧嚣。
　　漫漫黑夜绵延无尽头，手术室的灯熄灭，傅闫接受了死亡通知单。
　　“别留下我一个人啊……”
　　“你们都回来好不好！”
　　“回来啊啊啊啊——！”
　　“为什么留下我一个啊——！”
　　绝望的痛哭盘旋在医院走廊，盖过了医生们的唏嘘和安慰。
　　傅闫倚靠在走廊的白墙上，恍惚地不知呢喃着什么。
　　他闭上眼，脑海流转画面是女人的面孔。
　　“对不起，傅闫……”
　　他睁开眼，医院走廊尽头是女人的病房。
　　“我爱你，傅闫……”
　　他跑起来，他怒吼着，泪水模糊他的视线。
　　“傅闫……晚安……”
　　女人留下句晚安就走了，消失的一声不吭。
　　他们都抛下我了。
　　“他们都抛下我了……”
　　“妈妈...我一个人害怕，你知道我害怕你为什么要走？”
　　“妈妈回来好不好...”
　　次日晨曦，百鸟啁啾，玲珑的村庄被远处绵延的山脉环绕，浅蓝色的山峡略无阙处、起伏跌宕。
　　这个小镇较为隐秘，建设得倒不落后，环境典雅，年过六旬的老人居多，都是大城市里闯荡了半辈子，退了休来度假清静的，这里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夏听蝉，冬听雪，四时观云淡风轻。昨夜时雨濛濛，此时的天碧空如洗，蔚蓝澄澈。
　　镇里的人家白天都敞开家门，大家都相当亲近融洽，不怕丢东西，雨后的空气夹杂着泥土的香韵，从西面八方扑入屋里。
　　张茹画披着细腻的头发，手捧一碗冒着热汽的粥从厨房里走出来。
　　游桉刚洗漱完，精神极充沛，踩着毛绒绒的拖鞋从二楼走下来。不知心情为何这么好，一口糯糯的嗓音向傅闫和张茹画道早安。
　　一楼的小方桌前，傅闫帮张茹画端包子，他身后的伤不太重，烧也退了，正常行动不成问题。
　　“早安，安安。快来吃早饭了！来，阿闫你的筷子放这了。”张茹画把筷子放在傅闫跟前，轻轻拉开凳子，入座就餐。
　　游桉噔噔地疾步过来，坐在方桌一面，桌子上有一盘饱满的奶黄包，一盘裹着金黄酥皮的油条，每人跟前都有一碗满满的黑米粥。游桉眯着眼笑看了看伙食，又转身跑进厨房拿来白砂糖罐子，给黑米粥舀了三勺糖。
　　“哥哥你要加糖吗？”游桉左手捧着白瓷糖罐，右手舀起一勺白糖，偏头问道。
　　傅闫颔首，把那碗黑米粥递给游桉，游桉忙地加了三勺糖。
　　“三勺够吗？”
　　“够了，谢谢。”
　　张茹画坐在方桌另一边，托腮看着两个小孩儿，爽朗道：“两个小朋友都喜欢吃糖呀！”
　　游桉闻言抬眸，弯弯笑着的眼睛清澈明晰，脸颊那酒窝特别明显，嗯嗯应了话。
　　又转向傅闫：“妈妈不喜欢吃糖，她小时候吃糖长了蛀牙疼得厉害，也就不爱了。”
　　傅闫唔了声，用筷子搅匀黑米粥，便垂眸眸一口口喝着粥。
　　张茹画给游桉和傅闫夹奶黄包，游桉一手拿着包子啃，一手端着碗喝粥，吃得狼吞虎咽。
　　“小心点别噎着，你看哥哥吃得这么仔细，没人跟你抢。”张茹画抬手给游桉撩起垂在眼角边因为最近没修理而长长的刘海，别到一旁。
　　身畔的傅闫细细咀嚼包子，一声不吭。
　　“安安他爸原来是个警察，因为一次爆炸而丧命，他走的早，我和安安俩个人在大城市里压力太大，我带着孩子打工赚钱没精力照顾他，无亲无故也只好来这个镇子里，他爸以前在这给老人买了房子，本想带着我们享福，可是哪能料到后来。但这里环境也不错，活得自在，我呢就在镇里的小学教书，安安暂时在这个学校学着，将来上中学得出去读，这就以后来说了吧，安安才九岁，你也才十一吧，在这读一两年书，之后再把你俩送出去读书。”张茹画向傅闫说道，傅闫心中酸楚，搁下包子默默听。
　　“我们在这个镇子有两年了，这里的人也不错，热情的很，有什么难处啊都互相扶持着，他们要是知道你来了肯定喜欢你，指不定过几天还会给你办个欢迎宴呢，你不用拘束。”
　　“你走得匆忙，也没有带生活用品和衣服，我一会儿在镇上给你买去，往后再漫漫添置。”
　　“我的到来太给你们添麻烦了，谢谢你们。”游桉和张茹画对本素不相识的自己太好，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只觉得要对自己负责，再难也要帮他，善良烙印在了骨骼里，强劲得惊人。
　　傅闫薄薄的耳眶尽有些灼热，沉重地说：“谢谢你们能收留我。”
　　若是将来成人，我拼尽全力也定会报答你们，像现在被你们保护一样。
　　他定定望着游桉母子，心中有笃定的信念在熠熠生辉，他永生永世也不能忘怀今天的这对母子，他许下了默默的诺言：哪怕万念俱灭，挫骨扬灰，他也要不惜一切报答他们，保护他们。
　　张茹画和游桉真是太喜欢这孩子，有礼貌又漂亮，捡到这么块宝贝根本不觉得有什么负担，要是好好培养一定出色，忙道：“阿闫啊，都说了你当我们是一家子就好了，我们没什么负担，倒是你来到我们家，我们那是福气啊，看看这孩子漂亮得像个洋娃娃，又伶俐有礼貌，我有两个这么棒的孩子我幸福都来不及呢！”
　　傅闫垂下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幅度，回报这对解救他的母子，纵使青山老去，年华不复，这份恩情都篆刻在心。
　　这天晨曦安详静谧，眼前的一家人融洽地围在一起吃早饭，每个人都露出会心笑庵，耳畔只有细细咀嚼的声音和孩子清脆的笑声，所有山盟海誓和精心斟酌的陈词全都幻化成风，尽数融入在这温馨的一幕。
　　一顿朴素的早餐让游桉肚子饱了个十成十，他故作挺着肚子，一手搭在上面，愉快地眯起眼，嘴里还念念有词拍着张茹画马屁，说早餐好吃。傅闫起身欲要帮张茹画收拾餐桌，被张茹画笑着拒绝。
　　“不用了，让我来！阿闫你和安安玩儿吧，中午十二点之前回家就行。让他带你去镇里逛逛，认识认识。”
　　于是游桉马不停蹄牵着傅闫的手小跑着出了门。
　　十月秋，时光阑珊而过，几许秋雨携着屡屡秋风就催促着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泛了黄。小镇保留着江南的古朴典雅风格，白墙青瓦排列整齐，剔透的水珠从翘起的檐角往下滴落，滴到地上的小水洼，牵起涟漪。挨家挨户门前摆放着盆景和鲜花，毫不单调。游桉勾着傅闫的手，信步穿过一条斑驳的石桥，涓涓溪水在脚下流过，几名妇女挽着裤脚，坐在溪边用棒槌敲打清洗衣物，游桉向她们打招呼，她们高兴地回应着，相互寒暄。她们注意到游桉身边那个精致的男孩儿，游桉向她们解释道这是他哥哥，要住在他们家。傅闫向她们问好，妇女们笑开了花，和傅闫打趣。
　　他们继续往前走，游桉一路上都很雀跃，三步两步一跳，向傅闫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这个镇子的趣闻，他们走过人声鼎沸的集市，遇见熟人就打招呼，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上看得眼花缭乱，游桉一会儿跑到精品店瞅瞅稀奇古怪的饰品，一会儿又挤进人群里看吹糖人，傅闫在身后紧紧跟着，生怕这人跑丢了，游桉在前面催促，傅闫无奈，上前给他买了个糖人。
　　“哥哥，你哪来的钱买糖人啊？”游桉吃得糖渍糊了一嘴，傅闫从口袋掏出纸巾递给他，示意他擦擦。
　　“张伯母在临走前塞给我的。”傅闫答道。
　　“哦。你要吃一口吗？”
　　“不要。”
　　“哥哥！你是嫌弃我口水吧！”
　　“没...没有！”
　　两个长得洋娃娃似的孩子手牵手走在集市上，惹来不少的唏嘘和惊叹，游桉比傅闫矮了半个脑袋，步子却比傅闫快，他们穿过闹市区，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