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西幻】今日无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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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说瑟兰·尹厄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某种程度上是“祂”……不准确地说，那位圣心之主的……另一个“自我”？
别怪禁军想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算现在我是能以一己之力让首都大街彻底翻新的人型兵器，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人类，面对“脑子”里那堆不可名状的讯息能有如此认知，还是托了这具身体还算天赋异禀的福，虽然自己能意识到这一点只能是经过了某位的默许。
……裁者。
想到某个光是念头触及就会有疼痛在头颅内侧兴风作浪的神秘存在，我从善如流地翻身，滚进被金盏树近圆树冠遮蔽的阴影中。
反正关我*事。
层叠卵形叶片间漏出的光斑落在禁军灰烬似的虹膜表面，只像蜉蝣轻巧划过水面往深处去，涟漪微不可查至一片古井无波。
随后这双与武器同色的眼睛主人舒适地闭上眼皮，享受短休日午后的惬意时光。
什么陈年烂谷子的神代灾难啊、三族大混战之类的悲剧完全是全知觉者邪恶大手推动下费瑞玛自己干的真相早就进了历史的垃圾堆里，自己一个小小的禁军、充其量不过那位早百八亿年把自己当树种地里的持笔人褪下的一点死皮——如果神会掉渣的话——总之核心指导思想是关我屁事，虽然念叨这么半天就算那三位没给自己设定上写“凡有言必被知”的版本答案，也早被关键词刷屏了——
——管它的，这可是六世出差、难得清静的周末。
也不要问我为什么第一人称第三人称来回切。
一身薄棉便服的禁军双臂枕在脑后，面如塑像地在宿舍后山的小湖旁躺尸。呼吸放缓近无的军人类乎一块被草坪烤得温热的石头，偶有几只翅膀边缘嵌着鲜红的尖嘴山雀跳到肩头或胸腔上，单脚站立理毛斗架，对这个会起伏的发热垫子很是满意。
“……”
大手随意戳走胸口前不安分的毛团们，我睁开眼睛。
可恶，果然不到点就完全睡不着。
“你太紧张了，这不是个好习惯。”坐在我对面的女人玩弄着杯中不算清澈的酒液，一团拳头大小的水球于末端尖锐内收的漆黑指尖处不安分地蠕动着，时而沸腾，时而冻结，周身空气却毫无被魔素扭曲的迹象。
我活动了下未覆甲而单缠着绷带的手指。紧张？我会和你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就够松弛了。
“爱说废话也不算什么好习惯。”
我没有动自己的那一份，我相信在我的同僚中不会有第二位在看见来人的下一个瞬间不拔出武器，遑论一见如故般坐下谈话。
目光划过深蓝卷发间肆意伸出的两支羚羊角，我不得不将注意力分出一小块来压制把来客做成烤串的冲动。隔音帘过滤后的静谧环境内，两种脉搏清晰可闻。
“卡卡提亚，说明你的来意。”我并没有采用出自费瑞玛即“人类”之口的蔑称，用官腔掩饰烦躁也不是我的习惯，这也不代表我会将首都一处无名小酒馆内的会面视作外交活动。即使我们察觉到彼此的存在后便不约而同走进这家酒馆的角落，一身法师丝袍、与利爪更为类似的双手暴发户式戴满戒指、自称女伯爵的卡卡提亚只身潜入首都不可能单单为了特地见上“同类”一面，天知道我无聊出来散个步的功夫就自觉开始加班了，都是坎德六世的错——！
女性卡卡提亚状似伤心地皱起脸，无瞳的眼眶内殷红流光扭曲成两个不详漩涡，迷途之人试图以微弱烛火点亮幽深不知去处的窟穴，她则惯常静候于路途结尾享用已然绝望的猎物。
“菲雅，这么简单的名字都不愿意记吗？”一个响指后冰球无声化作晶莹碎屑落入杯中，与生动表情构成对比的是从始至终一成不变的语调，“果真是加班加傻了，要不要跳槽？待遇从优。”
谎言。她从来没有真正承认这一由族群赐予的名讳。“成为”多重自我的一员后更是直接抛弃了它。
你明知道我们无话可谈。
我控制着自己的思维靠近，我几乎能尝到过去常常弥漫在她舌尖的铁锈味，时至今日这种味道依旧自我齿缝间源源不断溢出，她的嘴中如今只剩火燎的恨意。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你想说我们的造物主，说“我们”，说祂曾拥有的和舍弃的，说本该属于你的幸福和你如今的苦痛。
可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曾感兴趣的一切——也不在乎你所恨的一切。
“涅白持笔人，恩慈与不仁之主。”
卡卡提亚一字一顿念出此世间诞生的第一种文字写下的第一句话语，其神圣气韵不可侵犯，窗外已接近昏黄的天幕仿佛在刹那亮如白夜。虽然这实质上是仅于二人思绪间旋踵即逝的异象，碎片记忆的闪回，却足以提醒我海面下冰山的存在：“我”回到了无迹可寻又无处不在的无尘之地，彼时辉光仍被播洒，天穹与大海不分你我，云雾与壤□□为一色，诸神合颂创世乐章，手足姊妹熙熙融融。彼时无边无际的平原笼罩在春日的温馨氛围中，纵使雪花或坚冰落入掌心，所被允许的触觉只有胎膜那纤薄的暖意。
彼时尚无苦难与罪愆，福祉和善行亦无从谈起。
然后呢？
一道炽烈的情绪划过，欻而扎进死灰一片的理性内。愤怒于我如新添的伤口，疮疤反复叠加后留下的仅只麻木。我不禁想起我的战友，他们一定会斥责我的软弱，可如果我将“我”所知的“真相”告诉他们呢？可他们已经死了。
“孩子从第一场梦中醒来，没了胎膜和羊水保护的牠感到寒冷，被剪断脐带的牠只能哭喊着吸进空气，”
女人咯咯嗤笑，乌黑面颊一侧自眼眶蜿蜒而下的白色纹路随之颤动，纹路中的伤疤令她的半张脸看起来下一刻便会开裂，“母亲无法忍受痛苦，从腹中刨出早产儿；牠的第一口吃食，便是祂的血肉。”
“你在指责祂不负责任，管生不管养。”
我盯着拿起酒杯晃荡的手指上五枚主石色泽纯正、戒托样式古朴的戒指，试图从记忆中翻出些蛛丝马迹以解读其表面张牙舞爪的古老符文。我的术式原理学得不算好，因此我只能讲些废话拖延时间。
“你似乎不认为你需要对此负起责任，你又分明认可我与你是同类，你认同‘我们'，你知道你有多像祂吗？你大费周章地运作，特地从计划中割出一小段不受监视和打扰的空闲，就只为了见上我一面，炫耀你发现的真相，‘自由意志'不过是镜花水月就这么令你癫狂？”
我不久前知晓圣心之主这一偶像是人类自己在神代后立起的虚名，即或初代教宗原基、圣心之主行走地面的代言人如此观之大抵是裁者下放的某种完善机制，但——好吧，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坐在这谈论些隐秘的、足以令现行所有规范颠覆的事实，无论是讴功颂德还是诅天咒地，一切不过老调重弹过眼云烟。
要是你觉得骂骂祂，祂就能当成把自己从坑里拔起来对你指指点点，那你大可以随意发言，我们都知道好戏该如何收场。
菲雅——这个与他们的族长、“魔族至高王”样貌颇为类似的卡卡提亚的表情从我见到她开始一直维持着一种恰到好处而十足虚伪的平和微笑，此刻这幅刻意展现的平等姿态终于碎裂一角，那股郁结已久的怨恨自思维驳接的另一端犹如陨石砸落，地壳内熔岩滚烫，我的身影在她的眼中化作飞灰。
而上述所有亦如她含糊其辞的排比，倏尔消逝，一如我那般。她在向我展示我们的共同点，话语措辞不过伪装，所思所想皆为虚妄——欺瞒矫饰已刻进骨血，这于现状，于过去、现在、未来毫无益处。如果不复存在的都可称之为幻象，那么幻象于我们甚至比现实还要刻骨铭心；她和我，“我们”行路至今，撑起填满臃肿皮囊的只是一滩污泥，是清算前的恐惧，是不愿担责的愤懑。
熟悉的厌倦漫延心间，我抓起木制把手，一口气喝干了表面泛着淡黄泡沫的酒液。难喝得一如既往，不过对面传来的杀意和恶心这次倒真心实意了不少。
我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咧嘴，本着不能浪费的精神舔了口溢出唇边的残余，迎着骤然拔高的怒火悠然自得：“我们不妨把话说明白些——我不关心你怎么想，但我不介意听听你怎么骂人，鉴于我是尊老爱幼的优秀帝国公民，你比我大，你先说，我来总结，然后干我们该干的事情，如何？”
她身上带了4个触发性强护盾、2个反击性法阵、1个吸收性增幅道具和3个触发式对单法阵。真是周全，看来她一开始就做好了和我决斗的准备。
卡卡提亚笑得露出两颗足以刺穿血肉的长牙：
“我曾以为，历史是一个平面的圆，现在看它不过是一条首尾相连的曲线。”
你憋不住就别装模作样。“于我则是一条被截断的直线，开端无关紧要，尽头不过死亡。或者别的什么，反正事情不会更糟糕了。”
“好吧，好吧。让我骂最后一句。”
女卡卡提亚满不在乎地放下空荡的酒杯，黑暗处依旧向外散发暗淡红光的眼睛终于露出一丝明显的嫌恶：“祂真的是个够烂的领袖，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惧怕需要承担责任的身份，又会因沉浸在过度的自我批判中而拉高了对后果的接受阈值，”左手撩过脑后波涛似的深色卷发，她比了个不算复杂而颇具古雅色彩的手势，我知道那是历史足以追溯至黑暗时代以前的文化遗产，唯一的作用就是对不在场的第三者表示强烈的鄙视与侮辱，“说真的，祂为什么不把自己写得再无所不能一点呢？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位都会比祂的做得更好——”
“但我们都不会想坐上那个位置，”我出声，截止她无休止的抱怨，“你和祂一样缺乏应有的责任心。”
因为我们同出一源，所以我和这个卡卡提亚眼神交接的瞬间便彻底通晓了彼此的一切。我们所谓的“独立意识”于刹那一同沉入名为世界的海洋，两具未来的尸骸迟早会在腐蚀下不分你我。
因此我阅览了她短短673年的生涯，这数字远超人类寿命所能抵达的极限，但对真正意义上“与天同寿”的神明造物而言，不过蜉蝣止息。也有她的过去着实无聊的缘故，一个好奇尚能盖过懦弱的生灵堕落至如今心中除厌烦与嘲讽外再无他物的境地，我花费不过十分之一的路程便抵达了终点。
如先前所说，我们之间的交谈也只是无限接近于陈词滥调的消遣，而彼此的身份偏偏注定我们将不得安生。不过我倒无心再将谈话持续下去，一开始我就不应该跟着这女魔族走进酒馆。于我，于人类而言，魔族是不知来处的大敌；于卡卡提亚，于她而言，费瑞玛是霸占家园的异端。她恚恨不消，我亦如是，却不约而同地拒绝仇恨真切存在，只因——
“我的意志，我的性命从来不属于我自己。”
我听到一种声音、两重回响一齐作最后的宣告，语气一贯轻描淡写，大抵是为了削减誓言中真相之残酷。
“你还在追问何为虚假，为之痛哭流涕的时日中，我早已发卖了我的灵魂。”
——我们不愿承认由“我们”亲手种下的苦果。
我并不比她自觉多少。
我只是早就放弃了选择的权利。
“好无趣，好无情，不愧是帝国的刀剑，城门那块大石头都比你有意思。”
卡卡提亚——魔族的女伯爵表情未变，翘起的包银鞋尖点回地面，周身刻意弥散充当伪装的魔素彻底收回体内；面上若有似无的友好神情也被随手驱散，这张极尽姣艳又浸满冷厉的脸孔终于展现出卡卡提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联邦城主应有的睥睨姿态。
我突然想起我被我的小队长第一次从帝国军和魔族军的尸体堆里刨出来，透过腐臭与残肢窥见的天空是我此生见过最为澄澈的蔚蓝。
后来她问我当时在想什么，我回答我不知道，长官，或许我当时很害怕。
小队长只看我一眼，说：
“人有时会分不清愤怒和恐惧。”
我毫不避讳地紧握长矛，我们向彼此敞开心扉。浮动而切实存在的杀意水乳交融，一时竟分不清矛头是指向对方亦或是自己。
她不在乎在这里打起来会伤到多少人，她也明白只要能杀死她我不会在意无辜之人的牺牲。
各司其职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西幻】今日无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