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静》痞子天下

3、第三章 父子

　　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明辰惺忪地揉着眼睛，抱着被子兀自发了一会儿呆，想着父亲今天会如何摊牌。

　　过了一会儿，听到门外传来了妈妈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他终于回过神，慵懒地伸了伸懒腰，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翻身起来了。

　　打开房门的时候，妈妈正举着手踌躇着要不要敲门，见明辰自己走出来，不太自然地收了手，有意无意地往身后藏。

　　“辰辰醒了....饿了吗？厨房给你留了早餐，你......” 明夫人话没有说完，只见明辰无意间又用手掩了下嘴，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

　　明夫人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明辰的确太困了。

　　长途飞行和调时差本来就已经很要命了，飞机上又把毯子让给了吴秀芬，所以几乎一夜没有合眼。

　　他懒懒地走上前拉着妈妈的手，撒娇似地按在自己脸上蹭了蹭，仍是一脸的睡意，“不要热了，我昨天吃太饱了，现在吃不下。”

　　然后扭头看向楼下，小声问：“爷爷醒了吗？”

　　儿子突然而来的亲昵动作，明夫人明显很受用，心情骤然好转。

　　她轻抚着儿子的脸说：“爷爷早就醒了，一早就出去了，说要给你买你最爱吃的小笼包子，这会儿估计快回来了。”

　　说着又轻点了点儿子的额头，笑着说：“你啊，都快十八岁了，还是小孩子脾性，昨天吃饱喝足就一头扎到床上睡了，澡都没有洗吧？赶快去洗洗吧。”

　　明辰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嬉笑着去洗漱了。

　　这时妈妈又在身后喊道：“ 你爸爸在书房，让你醒了去找他呢，你洗漱完自己记得下楼去找他啊。”

　　…...

　　明辰有些不情愿。

　　但既然回来了，也知道这次是如何也躲不掉了。

　　他在洗手间呆了很久，尽可能的拖延时间思考应对策略。

　　他知道决定他一生命运的时刻就要来了。

　　他必须把握这次机会。

　　明光祖坐在办公桌后面打电话，不时拿起手边的文件翻两下，然后对着话筒给出简单明了的指令。

　　抬头看见儿子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明辰先坐下。

　　明辰依言。

　　过了一会儿，明光祖挂了电话，抬了抬眼皮看了儿子一眼，伸手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轻轻吹了两下，喝了两口。

　　“醒了？”

　　“嗯”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明辰心知肚明，等着他父亲开口。

　　明光祖呢？大概觉得明辰还不知道自己被骗，心里也有些歉意，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明光祖手指敲了敲桌面，推过来一张纸。

　　“？？？”

　　明辰扫了一眼那张纸，是明辰的专业课程表。

　　他表情明显僵了一秒，但很快调整了情绪，毫无起伏的问：

　　“这是什么意思？你找人调查我？”

　　说完少爷绷着脸，盯着明光祖。

　　他并不怕他。

　　小时候姐姐们都怕爸爸，只有他不怕，有时候明光祖带他去公司，他还会恶作剧的偷偷在他办公室的抽屉里放蛐蛐，明光祖也拿他没有办法。

　　明光祖并没有回避，漫不经心地说：“ 我想知道自己的儿子学什么专业，总还是有权力的。”

　　明辰没有接话。

　　明光祖停了几秒，继续说：“ 少年心性嘛，我也理解，你喜欢音乐，这也没什么问题，我可以给你请专业的老师教你。”

　　明辰嗤了一声，知道这话后面还是但是。

　　果不其然，明光祖接着说：“ 但是你不能荒废了正业，我把你送到英国是为了让你学经济管理，回来继承明家产业，这点你别忘了。”

　　明光祖语气并不重，但说的斩钉截铁，并无商量的余地。

　　明辰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无意间掐着掌心，把视线转到别处道：“ 我知道。”

　　明光祖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你平时想买什么音响，学什么乐器，我也没有拦过你，但你要知道分寸，这些东西玩玩就算了，不是正途。“

　　他看着儿子，语重心长地说：”你的前程早就安排好了，明氏企业做这么大，里面的关系早已经错综复杂，卧虎藏龙，我总有老的那一天，将来你接过公司，要让那些老狐狸心服口服，得有真本事。”

　　明辰绷着脸，抬头问：“所以，你骗我爷爷生病了，把我叫回来，是为了什么？”

　　明光祖手指一顿，显然没有想到明辰会问这么直接。他沉默了一会儿，又从手边的文件里抽出一张申请表，递给明辰。

　　“退学？”

　　明辰看了一眼，“噌”的站起来，不可思议的看向他的父亲。

　　明光祖眼皮都没有抬，声音没有起伏地说：“对，你背着我偷偷申请音乐学院这件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是你必须马上退学，重新准备考试，申请经济类学校。”

　　“......\"

　　明辰大脑空白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显然低估了这事儿的严重性。

　　他强压着愤怒，轻轻地问了一句：“要是我说我不肯呢？”

　　明光祖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的摩挲着茶杯边缘，一下，两下...

　　大概过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然后他笑起来，用非常温和地声音对他儿子道：“这件事上，没有你说不的权利。”

　　明辰气极反笑了。

　　他来的时候本来都想好了，如果父亲大发雷霆，大不了软磨硬泡地撒娇卖乖求一阵子父亲，他总归会同意的。

　　他没想到明光祖给他来了个釜底抽薪，直接向他的学校递交了退学申请。

　　现在即便他想回去，恐怕也回不去了。

　　他觉得自己简直天真的可笑，还以为这次明光祖骗他回来只是为了教训他，他只要装傻卖乖就能糊弄过关。

　　现在才知道，早在他离开学校那一刻，他的父亲已经抽去了他所有的退路。

　　十几年了，他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操控，被安排，为了讨父亲开心，他也一直乖顺地接受着家里的一切安排。

　　十八年，哪怕是犯人也有放风的时候吧！

　　他只是任性了一次，偷偷改了志愿，申请了他朝思暮想的音乐专业，就被父亲拦腰斩绝，没有给他留一丝商量的余地。

　　他想起昨天信誓旦旦对姐姐说他可以搞定，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他反而一下子释然了，轻轻嗤笑了一下，双手扶在桌子上，弯着腰对明光祖说：“爸爸，你错了，我有。”

　　他站起来，大步走到书房的书柜边，来开玻璃门，一本一本的拿出来，摊在他父亲面前说，“不知道这些书你都看过没有，但是我都读过，上面每本书上都分明得写着，每个人，哪怕是乞丐，都有说不的权利。

　　说完他又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轻轻地说：“就算是阿猫阿狗，逼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人呢？你说是不是？”

　　明光祖脸色黑青，看得出在竭力强压着怒火。

　　他面对儿子的挑衅，不动声色的翻开一本书，指着里面的一页，说：“既然你都读过，也应该知道，经济基础确定一切，你想要说不的权利，也不是不可以。”

　　随后他指了指儿子身后的房门，平静的说：“出了这个门，离开明家的庇护，如果你证明你可以像现在一样光鲜的活着，再来跟我谈权利吧。”

　　明辰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是认真的吗？不会后悔？”

　　明光祖平视着儿子，狠了狠心道：“你不愿意退学重考，也不是不可以，明天跟我去公司上班，我亲自带你几年，凭你的能力，将来照样可以顺利接手。”

　　“如果这两条路你都不选，” 明光祖闭了闭眼，良久才说道：“ 那就只能离开明家，先证明你自己再来跟我谈权利。”

　　客厅的灯“啪”一声亮了，随后门被缓缓推开。

　　爷爷缓缓走进来，拉着明辰的手，冲明光祖怒道：“ 都给你说了，要慢慢跟辰辰商量，要好好的说，他才多大？你现在说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是把辰辰赶出家门，把我也赶走吧，省的在这里碍着你的眼。”

　　明辰回过神来赶紧扶住爷爷，一低头眼泪差点涌出来，他扭过头偷偷抹去。

　　客厅里，明辰把爷爷扶在沙发上，蹲在地上握着爷爷的手，哀求道：“爷爷，你不要走，你要好好的，不然我走了也不能安心。”

　　爷爷眼睛一红，哭了起来：“你还不到十八岁啊，你能干什么？你出去可怎么活啊！”

　　明辰把上身俯过去，像小时候一样圈着爷爷的脖子，不想让爷爷看到自己的眼泪。

　　他稳了稳声音，轻轻地说：“爷爷，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证明我自己，你就当我又出国留学了吧，一年后我一定回来看你！”

　　说完他用手抹了一把眼泪，又起身用袖子替爷爷擦眼泪，轻声哄道：“我又没有被永远逐出家门，我还是明家的儿子，也许这一年我一事无成，穷困潦倒，索性死了心，乖乖回来听他的安排也未可知。”

　　明辰是那种一看就被教养的很好的年轻人，哪怕内心已经千疮百孔，血流成河，如果有老人和女人在面前，他就会娴熟地藏起自己的痛苦，温柔地安抚别人。

　　他自幼就知道自己的责任，他也从未想过推卸责任。

　　正因为知道，他心理上比同龄人要成熟得多，他有自己的打算。

　　他本想趁着父亲还年轻，为自己任性活一次，哪怕最后还是要回来接班，他也会心甘情愿扛下一切。

　　他只是没有想到父亲是这样急切，根本不想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

　　他一向说一不二，从未想起问他一句：明辰，你愿意吗？明辰，你喜欢吗？

　　好像他生来就不该有任何感受一样。

　　明辰失望的摇了摇头，踏出了明家大门。

　　他用了很长时间安抚爷爷和妈妈，姐姐们偷偷塞给他的钱包被他留在了大门内侧的窗台上。

　　离开明家的时候，他的心被掏空了。

　　他以为他有朝一日离开家，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欢呼雀跃，可是他错了。

　　他从未想过逃避责任，离开他的家人，更何况以这样的形式。

　　可是他却别无选择，他的父亲给了他一个单选题，要么听话，要么滚蛋。

　　既然接了招，他就要愿赌服输。

　　如果这次输了，他以后就再也没有资格跟父亲谈任何要求了。

　　明辰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一下，觉得这个计划一箭双雕，堪称完美。

　　他的父亲为了驯服他，显然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他大概觉得自己娇生惯养的小儿子赌气跑出去几天，脾气闹够了，渴了，饿了，没钱了，就会乖乖的回来服个软，继续当他明光祖的乖儿子，明家的小少爷，那时候他可能连抗争的资格都没有了。

　　凡事总该有第一次吧，明辰对自己说。

　　他攥了攥拳头，抿了抿嘴唇，轻轻跳跃了一下，在空中虚晃一拳，大声吼道：

　　“加油，明辰！”

　　秋风已经有些凉意了，他裹了裹单薄的卫衣，一头扎进了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