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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999.他 ...

  •   栗傛跟着胡鉴明走出家乡,来到了重庆。

      他也没问为什么是重庆,反正来都来了。

      重庆是个好地方,跟五步一河水野漫天的塘水湾一点也不相同。群山遍布,高低起伏,峰回路转,栗傛走着走着时长摸不清方向,常常悄声询问。
      对于这一点胡鉴明有些不耐烦,但小孩还算乖巧他也就没说什么,只是厉声呵斥了两句跟好,便不再多言。

      小栗傛被吼的一抖,从此变成了小闷葫芦。

      胡鉴明把他暂时安排到了一个小酒店,说明天带他去见见大老板,然后签合约。

      栗傛都一一应下,毫无怨言。

      反倒惹的胡鉴明多看了他两眼:“你就不怕我是骗子吗?说什么听什么。”
      “....来都来了,怕也没有用了。”
      少年的眸子浅淡如水,却很明亮。胡鉴明盯着看了会,扯起嘴角应和:“也是。”

      “你的眼睛是带了美瞳吗?”
      “....没有,天生的。”
      胡鉴明有些惊讶:“天生的?混血?”
      栗傛低下头,有些不自在:“不是....我,我小时候身体不好。”

      胡鉴明对这件事倒没太纠结:“带副眼镜吧,大晚上的看着怪吓人的。”

      栗傛身形僵了僵,又轻又快的“嗯”了声。于是胡鉴明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他关上门的时候栗傛才悄悄呼出一直憋着的那口气,收起了攥在袖里的小电棒。

      他环顾了一圈,去还算干净的床铺上坐下,打开大背包吃了药,才掏出手机和家人报平安。
      家人原本根本不可能放他一个15岁的小孩独自去外地,但他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坚决,栗爸爸和栗妈妈只能无奈妥协。
      还好,思前想后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在重庆还有个远方亲戚,虽然远几乎都快超出三代了,但好歹也还能联系上。打了招呼后人家答应的也爽快,说小孩来了必定好好照料,栗爸爸和栗妈妈这才稍稍安心。

      于是栗傛按照妈妈的吩咐,又给那位素未谋面的亲戚阿姨打了个电话。

      可铃声响了几遍始终没人接,栗傛沉默半晌,叹了口气。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反正出来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他走到小旅馆的方形窗户边,看着外面的天空,像是望着遥不可及的未来。这是他来重庆的第一晚,重庆的夜晚很美,灯光映着星光,一片璀璨。
      栗傛犹豫了三秒,还是放弃了开窗的打算。
      刚吃了药,还是别吹风了。

      这么想着,小小的少年拉上背包,快速的去冲了个澡,然后从行李箱中拖出来一个狗狗娃娃搂进怀里躺上床。

      没关系,他还有小黄,他不怕。

      .....

      果然被骗了。

      真相被揭露的那一刻,他其实还挺平静的。

      胡鉴明不算是坏到极点的骗子,起码他也没真的想过伤害栗傛,他只是想要钱。十万,一个工薪家庭虽然肉疼但也能掏的出来的价钱。

      栗傛被他收了手机带去一个小房间绑起来的时候,还有闲工夫想一想,自己这条命到底值不值十万。
      当然,他也只是自己随便想一想,这个疑问不需要解答。

      无论多少钱,他的父母都不会轻易放弃他。这件事从他幼时被查出有先天性的肺心病起,就无数次的被验证过了。

      到底还是飞不起来。

      他盯着天花板上的小吊灯,声音有点沙哑:“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呢?”
      守着他的人可能也觉得这项工作挺无聊的,居然也愿意搭理他这么天真的问题。
      需要钱呗,不然谁想干这缺德事儿。男人朝地上吐了口痰,从裤兜里掏出根烟点燃。

      忽明忽暗的灯火在他指尖跳跃,房间里逐渐烟雾缭绕了起来。

      栗傛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面色又苍白了些许。
      还是个病恹恹的小孩,作孽哦。
      抽着烟的男人叹了口气,倒是把烟给灭了。

      你看,人就是这么奇怪。
      干着罪恶的事,却又会在不经意处善良。

      栗傛笑了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只是轻轻的喘着气。
      他的呼吸已经有些紊乱了,但被努力的压抑着,没让男人察觉出异常。

      再过一会儿。

      再过一会儿,他也许就可以飞翔了。

      希望爸爸和妈妈不要太伤心,或许还能重新拥有一个不需要他们太操心的健康小孩。
      再有两天银杏也要开了,看不到有点可惜了,不过算了。
      还有阿爹的面和好婆的点心......

      视线开始模糊的时候,急促的呼吸已经到了无法压制的程度。他没告诉任何人他需要按时吃药,可身边的男人再蠢也察觉到不对劲。喊了他几声都不起作用,赶紧跑出去叫人。

      男人走的匆忙,连门都没有带上。突如其来的希望让近乎晕厥的栗傛狠狠的喘了几下,求生的欲望一旦涨了潮并不会轻易褪却。他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用了些技巧挣开绑的并不严实绳子,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他已然看不太清了,一路上撞倒了好多东西,还撞了几次墙,弄得一身青紫。可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竟然还没惹来追兵。

      栗傛觉得自己一辈子的霉运和幸运可能都被用在了今天。

      这一片似乎是个地下的暗室,顶上隐隐传来音乐声和喧闹,栗傛没力气喊叫,只能急促的喘着气,像一个破败的风箱,一点点的往声音处挪动。

      又过了几分钟,才在楼梯口便看见了曙光,他终于不受控制的跌落。
      然后进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喂....你怎么了?喂!!”
      “.....”

      栗傛连呼吸都呼吸不过来,哪里说的出话,他抖着手在男生的背身描了一遍SOS,便陷入了彻底的昏厥中。

      而在闭上眼睛前,逆着光的蓬松头发和垂落的眼角,是他看到的最后一幅景象。

      .....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床边的栗妈妈眼眶通红,墙角的栗爸爸眉头紧皱。

      而栗傛轻轻的朝他们笑了一下。

      软软的喊了声爸妈,别怕,我没事了。

      他一说完,栗妈妈的眼泪便刷的掉了下来,抱着他一遍遍的说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栗爸爸的呵斥声也埋回了嘴巴,忍不住转过头去,悄悄抹了把眼睛。

      这件事来的快,解决的也快。

      栗傛在爸爸妈妈的陪同下去警局做笔录的时候,还提出想看一看胡鉴明和那个关押他的男人,但被警察拒绝了,理由是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栗傛只好罢了。

      其实他没想干什么,只是想问一问那位鸿翔娱乐的胡经理,说他会发光的那句是不是也是骗他的。
      但似乎这个答案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两位大人来的匆忙,只是定了一个宾馆当临时住所,栗傛自然也随他们挪动。
      在回宾馆的路上,他问起那天救他的男生。栗爸栗妈摇摇头,表示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连名字都不得而知,想感谢都没办法。

      栗傛微微有些可惜。
      男生的怀抱很温暖也很安全,如果能知道名字,或许他们可以成为朋友。

      当话题说道回家这个方向的时候,栗傛有些欲言又止。栗妈妈隐约感觉到了儿子的想法,开口询问:“傛傛,你是不是不想回去?”

      栗傛没答话。
      他想回家,但又没那么想回家。

      想为自己有限的生命做些什么的念头,以这个骗子的出现为契机,一遍遍侵蚀着他,让他无法隐瞒或者忽视。
      沉默了一阵,他终于遵从了内心。

      妈,爸,我想留在重庆。
      他小声的说着,目光却很坚定。

      栗妈妈看着儿子浅淡无波眼瞳因为这句话发出的光彩,心中一阵酸涩。

      “.....对不起杨女士,您的孩子得的是先天性的肺源性心脏病,这种病很难治愈,按照以往的经验,可能.....可能活不过25岁。”

      年轻的女人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绝望:“怎么可能!你们!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和我的丈夫都很健康,我怀孕的时候一切也都正常......”
      “请您相信我们医生的专业判断。”

      “但是....”身旁的丈夫将还想要继续辩解的她搂住,沉默的朝她摇了摇头。这仿佛是个信号,杨雪面上的血色猛然褪去。
      她几乎是颤抖的跌坐在地上,一遍遍的重复着,不会的,不会的。

      医生看着这对可怜的夫妻面露几分不忍,劝慰道:“我们知道您一时半会可能接受不了,但还是希望您和您的丈夫调整心态,小心照料的话,时间再久一些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所以......”

      那个医生后续的话语栗妈妈也记不清了,唯独记住了一句安抚大过实质的‘可能’。

      这么多年来她们夫妻俩一直悉心照料,把小小栗傛视若珍宝的呵护着,为了让他平安长大,特地搬回了阔别已久的老家,那里虽然偏僻却很安逸,比较适合养病。

      可如今看他这样向往外面的世界,说不心疼那肯定都是假的。

      他的孩子。
      他这么乖巧,这么勇敢的孩子,为什么偏偏得了这种病。
      为什么偏偏是她的孩子。

      栗妈妈抹了把眼泪。

      栗傛立刻慌了,摸着妈妈的脸小声的说着,妈妈你别哭,我不留了不留了,我们回家吧。

      栗妈妈抚上他放在她脸颊边的手,摇了摇头。
      “留下吧,傛傛。”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爸爸妈妈只有你这一个宝贝,无论你想干什么,我们都会永远站在你的身边,支持你,陪着你。”

      “所以,不要害怕。”

      她手掌温热,语调轻柔,目光里满是鼓励与深入骨髓的疼爱。
      栗傛在生死边缘都没有想过哭,现在却红了眼眶,他一头扑进妈妈的怀里,如同小时候常做的那样。

      栗妈妈被撞的晃了下,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背念叨着,还像个小孩子。

      前排开车的栗爸爸,语气无奈。
      “这么大的事,怎么都没人问问我的意见。”

      栗妈妈嗔了他一眼:“怎么?你不是听我的?”
      栗爸爸憨憨的笑了声,连声喊着是是。

      栗傛在妈妈的怀里悄悄的破涕为笑。

      外面的寒风渐熄,也许过段时间下了雪,便能开春了。
      虽然还是见不到漂亮的银杏,但重庆也会开出新的嫩芽吧。

      会有些什么花呢?

      栗傛望着窗外期待的眨了眨眼。

      .....

      栗妈妈看着娇柔实际上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决定既然做了,那么就要立刻开始着手安排。
      考虑到一系列的实际情况,栗妈妈打算自己先过来陪着他,栗爸爸则因为工作的原因要过一段时间再进行转移。经过一周紧锣密鼓的调整和布置后,栗傛就这么在重庆呆了下去。
      而且还拥有了一个渺小但伟大(他本人觉得)的计划。

      他想唱歌。

      .....虽然骗子依然是骗子,但他的小脑袋瓜里总觉得哪怕是骗子的嘴巴里也不会全是假话。
      所以,也许,他真的可以试着唱唱歌。

      抱着这样的念头,在正式转学过来后的第一天下课后,他就背着书包在某个有人群聚集的地方唱歌。

      是的,就这么干唱。

      如此玩笑,一开始居然也真的有人会为他突然的发声而驻足。
      可惜往往看几秒,就又不感兴趣的走掉了。

      他没学过唱歌,凭着一口大白嗓害羞的哼着老掉牙的曲调,怎么可能吸引行色匆匆的路人。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气馁,如果是以前,栗傛可能就算了,反正他也从未得到过关注。

      但那个骗子的出现仿佛打开了他人生中的另一面,在重庆这个城市与苏州截然相反的鲜活气质的催生下,栗傛平白觉得自己也多了几分韧劲儿。

      他不想放弃。

      于是从小区的附近,到后来一些人流密集商业区,从干唱到如今设备齐全,他唱了整整一年。
      终于唱来了一个机会。

      “你好,我是COMEFOR娱乐的工作人员,我观察你好久了,你总是在这一块儿唱歌?”

      来人言语正常,外观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附加色彩,看上去比之前那个骗子要可信的多。但栗傛吃过一次亏,也不算太笨,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接话。

      对方似乎对这种戒心并不陌生,掏出了名片和身份证,拿给他对比着看:“我不是骗子,只是一个娱乐公司的业务员,我们公司也不算小公司,你可以掏出手机搜搜我的名字,会有显示的。”

      身份证上写的名字是岳阳,名片上多了个职位,经纪人。
      对比了下百度的结果,似乎没什么出入。

      所以栗傛放下了手机抬头看他:“你好。”
      岳阳笑起来:“你好。”

      周围滞留的人群,不明就里,看两人一个是学生模样,一个西装革履,不自觉的探头打量。岳阳对他说:“不然我们边走边说?”

      栗傛点点头,收拾好扩音的麦克风和小音箱,背上书包等待岳阳的指引。
      岳阳看他身形瘦弱,主动帮他分担了音箱的重量:“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我观察你很久了。从去年的11月开始。”

      栗傛盯着地面,沉默了一会,闷声答了一句嗯。
      他在机会到来前是如此的期盼着,如今真的来了,反而惴惴不安。

      岳阳见过的人无数,知道此时想让他放下心房并不容易,但时间有限,他必须得在今天找到一个能合格的练习生。
      于是他越过了本来应该有的寒暄和对话技巧,单刀直入:“我知道你想唱歌,我这里有一个机会,你要不要试试?”

      栗傛闻言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他。
      良久,才握紧了肩膀上的书包带,轻声答道:“好。”

      这么容易便说通是岳阳没有想到的。
      甚至在盯着小孩儿看的那段时间里,他脑子还闪过无数的想法。

      首当其中的就是,这个孩子真的能行吗。

      看上去平平无奇,唱歌也没有技巧,性子还有些沉闷。
      真的能行吗。

      但不知怎么的,那句轻言细语的好却让他结结实实的松了一口气。

      管他的,试试总可以吧。

      岳阳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拍拍小孩的肩膀:“好,但这个机会不是白给的,我们可能得来个小考验,看看你到底能不能行。”
      栗傛想要这个机会,自然得答应。于是岳阳往周围看了一圈,带着他走到了一个酒吧门前。

      “等下我们进去,你去台上唱歌,如果有人为你欢呼鼓掌,我就带你去公司签合同,邀请你正式成为我们的练习生。”
      栗傛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个考验太过没头没脑,他实在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毕竟,这一年来他的成果其实并没有比当初有多大的提高。

      .....但他渴望这个机会。

      他摸摸了自己的心口,不再犹豫。

      栗傛站在酒吧的舞台中央的时候,似乎这家店邀请的上一组表演嘉宾刚刚演出完,场子因为风格鲜明的RAP词曲还十分火热。
      他穿着校服背着书包上台,格格不入的连老板都忍不住再三跟带他来的岳阳确认,小孩是不是成年了。

      我们可是正经酒吧。
      穿着闪亮皮衣皮裤的老板站在同样闪亮的灯球底下掷地有声。

      岳阳毫不心虚的应和,当然,不然我哪敢带未成年来酒吧啊,定制的演出服罢了。
      老板朝舞台又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再阻止。

      栗傛双手抓着麦克风,视线在聚焦的人群中漂浮,他猛的喘了两口气,又强行闭上嘴巴,让自己呼吸平缓下来。

      冷静,栗傛,冷静。

      又过了一会儿,呼吸终于平稳。可底下的人群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吵杂的声音骂骂咧咧的传来,栗傛回头看了眼舞台后方的岳阳,再一次握紧了麦克风。

      他闭上了眼睛,唱起了《最爱》。

      没有伴奏,清唱。

      他的粤语还是不怎么好,又因为紧张语调颤抖,连带着歌曲都有股变了味的诡异感。哪怕一出声就吸引了人们的视线,但后续的展开实在很难让人想继续听下去。

      底下从被他毫不做作的清唱震慑到的安静逐渐变成了悉悉索索的取笑声。

      “下去吧弟弟。”

      不知道谁的一句高喊,彻底点燃了嘈杂,铺天盖地的起哄声随着酒意的热潮和灯光向他扑来。

      栗傛不闻不看,紧紧闭着眼睛,继续站在台上唱着。
      他的手有些抖,呼吸又开始急促,歌曲愈发走调。
      但他没有停下。

      他会发光的。
      有人说过,他会发光的。

      就算是骗子,也不能全是骗人的吧。

      [潮汐退和涨]
      [夜雨的狂想]

      [野花的微香]
      [伴我星夜里幻想]

      就算有一个人。
      哪怕能有一个人,我......

      “唱的好!”
      欢呼和掌声在一片唏嘘中突兀的响了起来。

      这个声音像个栗傛印象中那种过年里常见的名叫窜天猴小爆竹,在人群中炸开,也在他的脑海中,炸出一片火花四溅。

      似乎还有点熟悉。

      一个高个子的男生两下就跳上了吧台,高举着双手为他并不精彩的演出喝彩。

      他腿很长,人也很瘦,穿着打扮还带着几分酒吧里挺常见的那种有点流气的风格,衣领宽松配上几根链条,眉眼都有些颓丧。
      但男生细卷的头发随着动作晃动着垂在眼前,遮住了一部分垂垂的眼睛,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弯钩一样的猫唇,欢呼的时候倒是分外活泼。

      他在昏暗的酒吧中就像一道光,是那么的显眼,以至于栗傛睁开眼的瞬间就看见了他。

      在全世界的吵杂中,只看见了他。

      [一生一世难分开,难改变也难再]
      [让我的爱全给你,全给我的最爱]

      [——地老天荒仍未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999.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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