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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心动溅一池涟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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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算得上是端庄大方,在这种环境下竟然还能保持着一脸平静,倘不是她时不时抿一口酒,真要叫人以为她是一尊玉做的雕像了。
冯潜程在心里暗自感叹了一番,他转头看了皇后一眼,随后便上前搀起洛林风去,丝毫不见外地将平王殿下的尊手往自己肩膀上一搭,颇有些费劲的扶起他,还不忘记在这间隙中冲南婆做了个手势。
于是在闹剧收尾,所有人还处于惊甫未定的情况下,四个人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大殿,上了车马,便回到那安逸偏远的平王府去。
冯潜程将洛林风扔回他自己床上,吩咐了下人煎药,自己为洛林风诊脉。
洛林风却一摆手,示意冯潜程不用了。只见平王殿下脸色微沉,冲冯潜程招了招手。
冯潜程心里骂娘,心道这病秧子事儿怎么这么多。
他身子微倾,脸向前凑,几乎是要把自己的耳朵送到洛林风嘴边,生怕病秧子讲话太轻,自己听不见似的。
病秧子开口道:“此番德王怕是气数已尽,今日之事父皇约摸是气得不轻,父皇身子一向不好,今日……恐怕日子也是不长了。”
洛林风说到这里,呛了一口气,咳了个天昏地暗,冯潜程拍着他的后背,病秧子咳完喘了良久,才慢慢续上自己的话音。
冯潜程心说:“还说皇帝老儿快不行了,我看你才是吹灯拔蜡之态。”
洛林风:“倘若当真如此……太子不久便会登基,届时定要好好整理这件事情,你……你总是有大功劳的。到时候……”
洛林风一句话拖拖拉拉说了良久也没道出个所以然来,冯潜程不耐烦道:“到时候什么?”
“到时候……我……”
“殿下,药好了。”侍女推门进来,门“吱呀”一声,洛林风闻声生生打了个激灵,愣是把说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
冯潜程:“……”
太棒了,可太会挑时候了。
他轻叹一声,发现自己其实对洛林风的话也没有那么在意,他不说也便作罢。将这里的事情处理完,拿到嗜血草的解药药方,回苏州将冯六的事情禀了,然后自己就可以潜心研究解药了。
至于这些旁的事情,就好比太子登不登基,自己封不封赏,平王殿下病死不病死,还有他有何指教,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了。
他一想到自己很快就可以做出这天下无双的噬血草的解药,心里便是一阵欢愉,于是一转头对那侍女浅笑:“给我吧。”
这一笑笑得是真好看,生生将那侍女的脸给笑成了春日里的桃花。侍女两三步飘飘然出去了,屋子里有徒留一个病殃殃的平王和一个不靠谱的江湖郎中。
洛林风许是被那侍女的满脸春色逗的,惨白的脸上竟也泛出些漂亮的血色。
冯潜程心里嗤笑一声:“搞了半天,这皇室的人终究是一个德行——见色起意。”
想着,也不知怎的,他方才的兴趣便又缺缺,药也顾不上吹一吹,滚烫的药在勺子里,这缺德郎中就直接把它送到平王殿下的金口中,险些将平王烫的发出杀猪的叫声。
洛林风呛了个死去活来,破口便是:“冯潜程你他娘的谋杀吗!?方才替皇上立了大功便又要谋杀皇家子弟,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冯潜程漠然:“倘是没我,您这尊贵的平王殿下估摸着早就转世投胎,现在都已经会叫爹喊娘了。”
洛林风:“……”
好你个庸医,迟早本王将你千刀万剐!!
冯潜程抬眼看了看平王殿下那铁青的面色,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舀了一勺的药,凑到嘴边轻轻吹气,清苦的药香便钻入他的鼻子,那沁人心脾的味道使别扭的冯郎中妥协了,心道一声算了,心情也便又好了起来。
洛林风看不透这庸医的做事风格,道是这郎中好生奇怪,方才还那么笑里藏刀……不,那该死的面色分明就在说“老子想要杀了你这麻烦的病秧子,你爱死不死。”而这会儿他的眉头又自己舒展了,好似方才种种都是他病糊涂了的幻想。
变脸比翻书还快。他心说。
冯潜程长得其实很是清秀,洛林风从前倒是没那么仔细看过,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与冯潜程就像一对“相见恨晚”的冤家,吵架打闹不闹出点什么死不休。
而今在这灯火幽微的寝室中,那人的眉目却忽地看进了他的眼睛。
其实是一张世家公子风度翩翩的脸。
那风流倜傥的皮囊下面倘若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灵魂,那定是尚佳的。可惜人无完人,上天为他捏造这这么一副漂亮的皮囊,偏偏在下面放了这么一个……
这么一个……
一个……
洛林风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委婉的词语来描绘他的混蛋了。
最可怖得是自己好像觉得这混蛋人还不错。
简直是……不可理喻了。
走神间,冯潜程已经把药勺送到了他的嘴边,正粗暴的撬开他的唇缝,要把药给灌进去。
洛林风一激灵,这才将自己有些跑偏的思维给拉回来。于是无意识地就把药从善如流地咽了下去。
冯潜程神色莫辨地看了他一眼,又舀了一勺。
两人的气氛似是尴尬的,一个人一勺一勺地喂,一个人就像没有生活能力一样一勺一勺地咽。
两人也很少这么和平,倒成了一副柔美的画卷。
……直到药碗见底。
冯潜程重重将药碗放在桌上,伸了伸懒腰,仰天大笑三声:“哈哈哈!终于把这该死的麻烦事情做完了!小爷不伺候您了,您老好好休息,万望保重身体……”
冯潜程颇为俏皮地冲洛林风眨了眨眼,续上自己的话音:“我,冯潜程,作为一个十分有医德的郎中,绝对是不会做出谋杀病人这种事情的。对于我的病人,我都会给与他春风一般的呵护,使他好好养伤,好好痊愈,然后成就我一代名医的名声,把我们乾玉堂发扬光大!”
洛林风一口药没来得及咽下去,听完不要脸的郎中的这番说辞,口中的药登时喷了出去,直冲冯潜程英俊潇洒的面庞。
洛林风:这家伙人好个什么?我有病吗??
冯潜程:他娘的老子又怎么惹到这病样子了??我的脸现在是不是已经没有了??
冯潜程翻了一个白眼,语气沉了下来:“我就不应当跟病秧子讲话,实在是晦气。”
洛林风当时就炸毛了:“你胆敢再说一遍!”
冯潜程胡乱抹了一把脸:“我、说!不应该同病秧子讲话!晦、气!”
“冯、潜、程!”
平王殿下恼了,冯潜程平日里虽说从来不对他好言相待,也从来不阿谀奉承,但是至少也没有如此过分。
今日此言一言已出,洛林风便是气得气血上头,登时觉得自己头昏脑涨,咬着牙道:“你可还记得我是平王殿下?你可还记得上下尊卑?平日我不同你计较,那是你没有太过分,但你一再变本加厉,视王法如粪土,任意辱骂王室子弟,你……”
冯潜程依然是那副事不关己模样,神色淡淡地:“殿下,冯某眼里从没有尊卑上下,没有王室平民,唯有心中一个江湖,一个逍遥自在,一个乾玉堂,一个冯家。你倘若从前不知道,那么你现在也知道了。你倘是觉得我不可理喻,那以后便也不用再来寻我,冯某替你治病也并非绝对义务。”
三两句话把洛林风噎住了。
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人,心中唯有一个江湖,一个乾玉堂,一个冯家。
他的心是那么大,装得下一个江湖一个;又是那么小,只能装下一个生他养他的冯家。
这就是冯潜程。
冯潜程转身要走,化作一阵风便从洛林风身边吹过,吹得洛林风心中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冯潜程却转眼到了门口了。
洛林风想要抓住。
冯潜程的内心中除了气愤还是气愤,这种掏心窝子的话放在什么时候他都不会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可是今天跟洛林风拌了两句嘴竟然就顺势通通吐了出来,心里非但没有松快,反倒更是难受了。
觉得自己实在是像失心疯了。
冯潜程烦躁地一把推开门,门外侯着的侍女被这大动静吓得腿一软,险些五体投地地跪下。
“潜程!”
冯潜程脚步一顿。
这仅仅是一个短暂的停顿,冯潜程现在并没有心情与平王殿下打毫无意义的太极。
他再一次地迈开步子。
“潜程,你听我说。我方才的话还没……咯……说完!”洛林风近乎气急败坏地嘶吼,他甚至破了音。
冯潜程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眉头锁了锁,却是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半侧着身子,露出小半张不耐烦的脸看着洛林风,他站在那头,似是一派睥睨无双的桀骜。
“平王殿下还有何指教?”
洛林风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到底有什么意义,可是这就好像是一种日积月累的本能反应,想要留住一个人,想要看他喜笑颜开……即便真的是一副很令人厌恶的嘴脸。
洛林风有些厌恶自己的热脸贴冷屁股,心里早就成了一团乱麻,他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不知道心跳为什么突如其来地快,什么都想不明白,仅仅本能……
令自己厌恶的本能……
可惜那人已经赏给自己半张脸,准备侧耳听他的话了。现在反悔也再来不及。
于是洛林风道:“方才本王没有说完……此番你立了大功,不论皇上怎么样,朝廷总是会给你封赏,我猜可能会封你个名号侯,再赐些金银财宝……”
洛林风咽了口口水,仿佛再要从他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字都举步维艰。
“还有一个想说的,虽然现在看来已经没什么必要了,但本王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皇上这次可能会直接留你在太医院,你要不要留下来……?”
“不可能。”冯潜程没等他最后一个字音说完,便当机立断地拒绝了,“我方才说的话你没有听到?”
冯潜程不再有耐心听他讲话,草草交代了侍女几句,自以为已经算是很有医德了,随后一点没有留恋地离开了洛林风的寝室。
他从来都是这样的。
来,可能是身不由己;走,永远是无拘无束,想走就走。
很多年以后,洛林风听到了冯潜程在江湖上的称号“毒医”。
他医毒双修,心狠手辣,能十步杀一人,也能妙手回春,见过他的人,都害怕他的如此率性,因为死生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笑面虎一样的男人。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洛林风心里却好像被种下了一颗种子,又被清风一吹,登时开出漫山遍野罪恶的不可收拾的花朵,正在一寸一寸吞噬着他的血肉,要叫他求之不得,生不如死。
我这是……对冯潜程有什么意思吗?
我……好男风吗?
我恶心吗?
洛林风一瞬间迷茫了。
侍女按着冯潜程的吩咐,小心翼翼地帮洛林风躺下了,又掐灭了床头灯灯火,随后冲洛林风福了一福:“王爷万安,冯郎中托奴家照顾您睡下,王爷请好好休息,万望保重身体。”
言罢便踏着小碎步一扭一扭的出去了。寝室登时一片宁静的黑暗。
洛林风终于有时间好好理一理那乱麻是的心绪,可是却发现怎么理都无济于事,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怎么冯潜程就成了他心头不可割舍是一部分,不知道何时,不知道何故。
一片黑暗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还有他一个人快得要跳出胸膛的心脏的律动声。
他想着想着,又觉得浑身的难受感觉又浮了上来,脑子便再也想不动别的事情,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或许心动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只不过这一瞬间是积累了多年多年的相处,一点一点零星的好感,一次一次被感动的瞬间罢了。然后这些东西忽然在一个契机被触发,激起了平静潭水的千丈涟漪,一圈一圈在心上晕开,便是酥酥软软的心动。
微妙又神奇,没有理由来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