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叹息》何关风月

6、谎言的真实

　　江钰扬来后第三天，我做了手术。据张云说，还算成功，不过马上就想恢复自由是不现实的，至于画地为牢到什么时候，要看恢复情况。
　　手术之前，我真有些恐慌，至于到底是怕失败还是怕疼，我想应该兼而有之。除了张云例行公事般每天都来，其他人一概没有出现。张云带话给我，说手术前怕干扰我的情绪，学校让老师和学生都不要来，手术完了会来看望我。小周也没有来。为此我曾故作无意地问过张云，她的解释很简单，不知道。术前惊惶不安的情绪让我开始愤恨起每一个人，就好像他们都欠了我无数人情，一个都不还不说，还刻意地远离我。每每想到这个，总会激起我一股强烈的义愤，促使我用尽一切幻想的手段报复他们，这些手段主要集中在康复后对他们的冷漠或者对他们报以宽容的微笑这两种方式上，而我则更倾向于后者，以德报怨，慷慨的惩罚，在我看更有一种四两拨千斤的从容气魄。至于“德”和“怨”到底怎么理解，我已无暇顾及。
　　手术之后的一些日子，陆陆续续有些人来看望我。
　　最先是几个校领导，从彼此间客套的话语中可以察觉出，他们对我的淡忘程度和我对他们应该不分上下。领导劝慰我好好休养，不要担心学生，新来的老师已经和他们融合的很不错了，话外音就是，学校从目前来看，已经不需要我了。我问到我之前的工作状况，他们顾左右而言他。我又问到康复后的工作安排问题，领导叫我不要多想，到时候学校会开会讨论的，言下之意就是我想了也是白想。我有些愤愤，但又不知怎么表达，他们毕竟未把话讲绝，给我留了条若有若无的后路。他们用艺术让我品味着现实。
　　过几天又来了几个老师和一群学生，把狭小的病房挤得热热闹闹，小家伙们七嘴八舌地询问我手术后的感受以及对他们的思念程度，几个老师也作关切状地俯身探问，其中有个口气特重的家伙离我特近，显出特关怀的模样，让我特受不了。可能谁都想不到此刻我的面容如此愁苦，全因这位老兄口中浓烈的异味。看我表情不对，几个女学生已经开始抽噎了，那老兄也以为我被他感染，把脸贴得更近，话说得更煽情了。我实在无法忍受，只好将头偏了过去，这一来那几个女生更是控制不住，一边哭一边咕哝。我哭笑不得，开始由衷地厌恶起这个过分亲切的家伙，可又没法对他直言。就在局面僵持不下的时候，有人小声说了一句：“吴老师，他可能有点累了，还是让他多休息一会吧！”这声音似乎很熟悉，但想不起是谁的。
　　“那你可一定要多保重，只要有空，我们还会来看你的！”吴老师快声泪俱下了，我很担心被水淹七军。好在随着这句话的结束，那灼人的口气也终于慢慢消失了。有一个孩子声音响亮地说道：“李老师，不管怎样，你都永远是我们的好老师！”这句话说得特悲壮，我先是一阵激动，继而觉得有些不对劲——看样子我的饭碗要丢小孩子都知道了。就在大家都要转身离去的时候，我发现一个人的身影似曾相识，继而想起了什么，我想喊住她，可不知该怎么喊，正犹豫中，我发现她望了我一下，脸上虽挂着些残余的笑容，但眼神很奇怪，似乎有种决绝的意味在里面。我向她眨了眨眼，她在门边顿了顿，便迅速侧身挤出了门。
　　人很快便走光了，原本喧闹拥挤的空间迅速回归宁静。我想，之后也很少会有人来看我了，一种巨大的解脱感和失落感同时产生，仿佛一个远行的人，行过千山万水，疲累不堪，却始终丢不下那重重的行李，山一程水一程地拖着。直到有一天，行过山涧的时候，一个踉跄，终于失却所有的负重，既惋惜，又有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从此以后，两手空空，行到哪里算哪里吧。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有人走了进来。
　　“咦？你怎么回来了？”
　　我认出她就是第一次来看我的女孩。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啊？”她的声音有种熟稔的娇柔。
　　“你就像个小孩子，呵呵！”
　　“从前也许是，但现在真的不是了。”
　　“我们从前很熟吗？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我故作轻松地说。
　　“没关系的。我们从前还好吧，大家都是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
　　“……好朋友。”她犹豫了一下，说道。
　　“谁对谁更好些？”
　　“不清楚，都一般吧！”她淡淡道。
　　“我总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没有不同寻常，我很确定地告诉你。”她面色稍稍沉郁了一下，继而说道，“你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是什么样子？”
　　她没有回答，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环顾了一下四周，头点了两点，然后问道：“你准备在这里呆多久？”
　　“爱多久多久，我又不花你的钱。”
　　“随便你了，还是一点没变。”
　　“随便我就好了。我也不想总呆在这里，可我控制得了吗？”
　　“好了好了，不和你谈这个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她侧着头望着我，眼睛里闪动着犹豫不定的神色。
　　“我怎么知道？我现在又不认识你。”
　　“可是你以前认识我。”她微微扬了下头，下唇往上抿了抿，模样煞是可爱。
　　我不禁笑了起来，斗气的心霎时就没了：“对我来说都算上辈子的事了吧！像我这样活了两辈子的人可算人间少有！”
　　“因为——你是我哥哥。”
　　“你是我妹妹？”我非常诧异地问。
　　“不！我不是你妹妹。”她摇了摇头。
　　“你把我弄糊涂了！”
　　“恩……就是这样……你是我哥哥，但我不是你妹妹。”
　　“你拿我开心是不是？”
　　“不是。”
　　“那么我是谁？”
　　“你是李亭秋。”
　　“你是谁？”
　　“卓语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