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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望月篇 ...

  •   1.
      王爷去了趟冷宫。
      皇兄说,她最近念着你,你若有空,就去看看她吧。
      于是下了朝,王爷趁着天朗气清,挨着宫墙的阴影走,顺路去了御膳房,讨要了一盒绿豆糕。
      他是记得,那位娘娘爱吃甜食。
      母亲在世时,不管月俸多少,总是要轻寒孃孃拿一份钱去置办糕点。
      一半的糕点进了王爷肚子,另一半糕点则送到了那位娘娘手里。
      “她总是像个小孩子,嗜甜如命。”母亲这么说道,细长的眸子勾出风也温柔、月也温柔。
      其实嗜甜如命也不能说是像小孩子,只是心里苦,嘴里吃些甜的要好受些。
      王爷穿过最后一片树荫,老嬷嬷在屋檐下洒扫,待王爷走近才颤巍巍地行礼,说娘娘在北屋看书。
      “嬷嬷您是长辈,不用向我行礼的。”王爷再次叮嘱,单手将老人搀扶起,“怎么不见其他宫女内侍,让您来洒扫走廊呢?”
      “我正好闲着无事做,放他们年轻人去玩儿了。”嬷嬷笑道,“这日头毒辣,殿下还是进屋去吧。”
      2.
      北屋,是殿里背阴的地方,夏季居此,颇为凉爽。
      王爷不徐不疾来,但也被日头蒸得满脑门汗,这会儿走到真正的阴凉处,不免心情轻松了许多。
      门半掩,王爷掀开竹帘,还未来得及出声询问,屋内便传来一声沙哑的“请进”。
      王爷进屋,绕过八宝架,便在靠窗的矮床上见着了正擎着书细细看的女子。
      青丝懒散地挽成发髻,零落几缕滑到肩膀,女子眉眼精细如画,而那左眼角处却有一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便如一抹不合时宜的朱砂,破坏了整张精致的图画。
      “阿鸢姑姑。”王爷行了礼,轻声唤道。
      女子这才放下书,抬了眸子瞧他,嘴角有笑,“宁儿来了啊。”
      “嗯,近日事务繁多,便许久没来看望姑姑,还请姑姑莫怪。”王爷说,乖乖巧巧地离姑姑老远。
      “你来了便好。”姑姑说,抬手随意指了指,“你自己随便找地方坐,我怕我过来,又招着你。”
      王爷点点头,径自坐到圆桌前,将绿豆糕的盒子放上去,“给您带了绿豆糕,是御膳房新做的。”
      “你有心了。”姑姑看着他,带着一贯的慈爱,和一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3.
      年纪尚小时不懂,现在似乎懂了一点。
      那种情愫叫思念。
      4.
      按规矩来说,王爷不该叫阿鸢姑姑为姑姑,毕竟姑姑是父皇的正妻,而非姐妹。
      但她冲母亲撒娇,说让宁儿叫小娘不好听,非得叫姑姑才行。
      母亲宠她惯着她,也便随她的意,说宁儿,那你便叫姑姑吧。
      那都是好早以前的事情了,王爷牙牙学着语,会的第一个词是“娘亲”,第二次便是“姑姑”。
      姑姑原名沈长鸢,是当今中书令的小女儿;父皇为了拉拢当时掌握一半朝权的沈大人,便将他那位因相貌嫁不出去的小女儿纳入宫中,封为皇后。
      而后,慢慢地削弱身为当时唯一丞相的沈大人的势力,到后来朝中分为三省,沈大人由唯一丞相变为之一丞相,心有不服也难以再作为。
      再然后,便是身为皇后的姑姑出了事,父皇要将她和母亲一同杖毙。
      沈大人为保爱女性命,甘心放弃最后的挣扎,老老实实作为中书令,为大启皇权兢兢业业至如今。
      所以姑姑活了下来,却被关进了冷宫里,并且到死都不能入皇陵。
      5.
      母亲被葬在皇陵最偏僻的角落,每年清明,姑姑都央着轻寒孃孃多带一份纸钱去。
      6.
      “小姐去时,我确实对她心有不满,还曾跑到冷宫前头大喊大叫,说你为什么不跟着一起死了?”莫轻寒拨弄着纸灰,青烟燎上她额前的发。
      “后来,也不说释怀了,只是理解了。你娘亲那么爱她,可不想她就那么死了。”
      “你娘亲就留下两个念想,一个是你,一个是她。你我得照顾着,那么她我也得照顾着。”
      “等我老了死了,你得继续照顾她,知道吗?”
      “别怨她,不然你娘会不高兴的。”
      “你娘说,此生是为了很多人活,而为她一人死,特别值。”
      7.
      “没错,你娘爱她,和我爱你师父,是一样的。”
      8.
      姑姑照旧给初宁准备了小玩意儿做礼物。
      这次是条嵌了白玉小鱼的红绳。
      “我知道你习武肯定带不惯这个,以后有机缘,送给喜欢的人。”
      姑姑知他有心疾,特地没说是女孩子。
      可男孩子姑姑就能接受了吗?
      哦,姑姑应该能接受,接受不了的是他自己。
      但再怎么心下纠结,初宁还是乖乖收了红绳。
      莫名想到了孟夏,主要是他手腕子细又白,拴上红绳一定好看。
      9.
      出门时,姑姑送他。
      初宁站在树荫底下回眸望,姑姑还倚在门前,见他望过来,挥了挥手。
      “你忙去吧。”姑姑说。
      有风来,头顶梧桐叶沙沙作响。
      初宁疑心姑姑也会被这风吹走,她已经单薄得如晚春的纸鸢。
      “长鸢,我愿你像纸鸢一样......”
      “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莫被这宫墙困住了......”
      母亲在临走前,一直喃喃念着姑姑的名字。
      初宁没敢告诉母亲,便是纸鸢也有丝线将它束缚,飞不到太远的地方。
      10.
      “还能怎么样呢?就这样吧。”孃孃说。
      她陪着初宁守到母亲的最后一刻。
      初宁没哭,她也没哭。
      她说,就这样吧。
      轻得像是一声叹息。
      屋外风雪停了,屋里灯花落了。
      是在叹息谁呢?
      11.
      初宁回了神,转身走得很快。
      太阳毒辣地悬在头顶,晒得他通体冰凉。
      犹如在那年的风雪夜,到如今仍有风雪时时回响。
      蝉声一浪高过一浪。
      12.
      所以初宁慢慢长大,他也渐渐不愿来见姑姑了。
      哪怕姑姑多年对他,依旧慈爱无二。
      这不怪姑姑。
      只是他逐渐长大,逐渐明白何为悲伤,何为仇恨;何为悲伤难愈,何为仇恨不能。
      13.
      “宁儿,你别怨她。”
      14.
      初宁谁都不怨,这不是他懵懂无知,也不是他大度不较。
      他只是觉得好多事情都像孃孃的那声叹息。
      都只能,就这样吧。
      15.
      总裁觉得王爷今天怪怪的。
      他慢慢地拿下漫画书,露出一对眼睛,偷偷摸摸地去瞧坐电脑桌前,腰板挺直不弯、面如死水不动的某位敬业王爷。
      嗯,低马尾好看,不过肯定散发最好,绝对的No.1!(重点错了喂)
      嗯,要不开口问问这是咋了?总裁对自己的直觉一向很有信心,某人一定是遇见了什么糟心事。
      虽然他今日换衣服依旧用时十分二十一秒,全身光滑如象牙(这次没流口水了),束起马尾的动作干净利落,从把云纹袍子丢进衣柜到坐上转椅,用时依旧一分零三秒,查看文件时眉头欲蹙不蹙,空着的左手搁在桌面保持着握剑鞘的姿势——
      但总裁就是平白无故从办公室弥漫的冷气里嗅到一股味道,用文艺的话说,这叫做悲伤的味道。
      可老初这个人吧,打小情绪波动就不大,他见过最严重的那次愣是眼角充血也不掉眼泪下来。他要紧赶着去问人家怎么了,多半会收到“我没事”“你别管”“你去忙你的”套餐。
      那么,就只有使出那一招了!
      16.
      孟夏把漫画书一放,从沙发上梭下来,老大爷式背手溜溜达达绕到办公桌前,假装瞅一眼员工的工作进度。
      嗯,不错。
      欣慰的同时又有点心疼。
      这也太能忍了吧?属乌龟的?
      孟夏鼓了一半腮帮,就在旁边站着,看了初宁侧脸好一会儿。
      然而,初宁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在旁边,狭长的眸子漠然地看着电脑屏幕,右手时不时滑动下鼠标。便没其他动作了。
      看来是心情不好了,而且属于心情很不好范畴。
      孟夏叹了口气。
      他上前一步,一手扶着转椅椅背,一手把转椅上的人圈入怀里。
      一时寂静,只留空调呼呼的冷风声,初宁呼出的热气打在他脖颈,令他软了半边身子,但仍坚持着这个拥抱的动作,并且一声不吭。
      好一会儿,初宁放下鼠标,回抱住了他。
      17.
      “我没事。”王爷说。
      “我又没说你有事。”总裁说。
      “你再不放开,你会摔的。”王爷说,总裁半个身子挂他身上,膝盖直接抵到他某不可言说的位置,只留一条长腿摇摇晃晃地支撑。
      “你让我坐你腿上,就摔不着了。”许是这个得天独厚的姿势借给总裁无上勇气,竟然开始蹬鼻子上脸了。
      反正大不了挨顿打,也许王爷打着打着心情就好过来了。
      左右他不吃亏。
      18.
      但王爷沉默了,并且慢慢松开了这个拥抱。
      欸,欸?
      这让已经做好挨打准备的总裁好是失落,嗯,倒是他自讨了没趣儿吧。
      正要畏畏缩缩地直起身子,总裁感到自己膝盖好像抵到了什么发硬的东西。
      嘶,这......
      总裁不动了,总裁非但不动了还来劲了,啊,这......
      却听王爷好小声地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当然知道你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总裁兴奋得像快要得手的采花贼,“我之前让你看的书你都不看,这回吃亏了吧!”
      “那,那怎么办?”王爷紧张得语无伦次,总裁能瞥见他通红的耳尖。
      “叫声哥哥,我教你啊。”总裁干脆双手环过王爷脖颈,将全身的重量倚放在他身上,刘海掩映下的桃花眸子笑意玩味。
      王爷觉得自己应该要被人摆一道,但他又怕总裁这样挂着会滑下去,只得将人环抱稳了,“别胡闹。”
      “这事儿本来就是要胡闹才好。”总裁在王爷耳边轻轻吹气,如果不是太怂,他现在就得上嘴咬一口。
      “什么事儿都不能胡闹。”王爷蹙了蹙眉,却又立马惊讶地舒展开来,“你也ying了?”
      总裁终于上嘴咬了口他耳朵尖儿,“操,这都不ying我就是不举!”
      19.
      王爷:好好的,怎么骂人呢?
      20.
      “去沙发,我告诉你该咋弄!”咬完人耳朵,孟夏倒脸红得不行,虽然他富有理论经验,但,但这个理论和实践是两码事啊!
      而且他也还不确定,初宁到底对他是什么意思。
      结果他在人怀里纠得直打结,好一阵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却是初宁一叹气,将他打横抱了,起身送到了沙发上。
      21.
      “好吧,你说该做什么?”初宁正襟危坐在一旁,忽略掉脸上可疑的红晕、耳朵可疑的咬痕以及下身可疑的鼓包,一切都很正常。
      孟夏枕着胳膊生无可恋地看着天花板,想着还是说等它自然降旗吧。
      他确实怂得一批,但这个答案明显很对不住他方才的一顿骚操作。
      而且还把他自己也搭进去了。
      最坏不过做不成兄弟,再三以他目前烧坏了的商业头脑权衡了利弊,孟夏撑坐了起来。
      “我问你啊,初宁。”孟夏凑近了他的目标,“你能不能接受这样?”
      22.
      他在初宁唇边落下一吻,“如果能接受,我们就继续。”
      23.
      初宁无法形容这是种怎样的感受,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把人压制在了沙发上。
      唇舌纠缠,乱发下桃花的眸子水雾氤氲。
      他想起那外壁凝结了水珠的汽水瓶,吸管上的牙印,想起云纹的白裳,腰带紧束后的那一握细腰,想起熟睡后相牵的手,想起每每凝望注视着的潋滟的桃花眸。
      和嘴角那一粒生气勃勃的小痣。
      一只蝴蝶的心动终于扇起飓风,他只见眼前白光蔓延,他的少年回应了亲吻。
      愿意狼狈而脆弱地躺在他身下,却像只得意洋洋的小兽。
      24.
      少年修长的手有些凉,他喘息着,几乎不成字句,他说:
      “老初,你也喜欢我啊?”
      25.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男孩儿呢。”
      26.
      初宁想说,他确实不喜欢男的,也不喜欢女的。
      他觉得自己一生都不会与喜欢这个词有瓜葛。
      狭义的喜欢,只对某一个人动心的那种。
      27.
      孃孃有在月下摆酒,独自坐到天明。
      师父也曾豪饮过后去敲孃孃房门,说我便是要带你走了,谁也拦不住。
      母亲走前喃喃着姑姑的名字,而姑姑呢,也曾在雪地里跪叩宫门,终是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28.
      世间百苦,情字最苦。
      可为何此时尝来,却是甘甜至极,令人抓紧了便不愿再放手。
      29.
      他说:“孟夏,我其实不是太懂什么叫喜欢。”
      “没事儿。”他的少年懒懒散散,笑容狡黠,“叫声哥哥,我教你。”
      30.
      总裁以为自己又要挨顿打,完事儿后一直等着。
      结果王爷擦净手就去开衣柜门,吓得他以为王爷吃干抹净后打算不认账,赶忙起身跟过去。
      刚要开口把临时编出来的歪理砸向王爷,谁知这人在衣袍里摸摸索索,抽出个什么东西后回过身。
      他是打算piao我。这是总裁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然后王爷沙哑着声音,说:“伸手。”
      总裁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不情不愿地伸了右手过去,刚刚是拿这只手撸的,要给钱给它吧。
      总裁委屈。
      王爷不明白这人怎么表情变化这么快,但也不忙探究了,麻利地攥过那又细又白的手腕子,将白玉红绳拴了上去。
      确实好看。
      31.
      “这是?”总裁傻愣愣的。
      王爷想起来姑姑的说辞,回答道:“定情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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