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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部 风云际会 第一章 加尼米德宝藏 ...

  •   水汽自海面上蒸腾而起,慢慢地汇聚成飘浮在水面上的团团白雾。下弦月已经沉了下去,点点的星光在雾气弥漫的上空若隐若现。
      伴随着一阵水声,一个巨大而雄伟的龙骨劈开了雾气,随即黑魆魆的巨大船身也逐渐显现出来。一支海军编队在夜色的掩护下安静而快速地前进着。位于纵队中间的巨舰,有着一个傲视大洋的龙头形状的龙骨,和高出普通战舰整整一层的船舱。在它的侧身,醒目地写着它的名字——“海飞龙”号。
      主帅的指挥室里,——不同于甲板上的繁忙——昏黄的灯光下,一坐一站两个人。坐着的那人有着深邃的五官和一张年轻却带着沧桑的脸,张扬的海蓝色长发从椅背一直垂到地上。他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睛闭着,仿佛已经睡着。而另一名军人在他身边站得笔直,一只手托着他的帽子,古铜色的肤色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大,一头白色的长发在身后松松地扎成马尾。他目光有些散漫地看着墙壁上的航海图。
      墙壁上的钟表滴答作响,偶尔有甲板上的呼声渗透进来,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回音。
      突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在他们身边响起,船身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坐着的男子紧闭的双眸倏地睁开。
      接着,第二声、第三声爆炸声传来。
      “报,报告!”一名水手气喘吁吁地敲开了指挥室的门:“有不明船只向我方攻击!”
      站着的男人看了他的长官一眼,问:“对方共有几艘战舰?在什么方位?”
      “对方在海雾里,看不清。但攻击我方的炮弹来自‘海飞龙’号左前方半海里处。”
      “混蛋!这么近的距离前方舰艇都没有发现吗?”
      “对,对不起,长官!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是的,长官!”
      又一枚炮弹近距离炸裂开来,船体再次摇晃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仍旧坐在椅子上的蓝发男人,无奈地下达了命令:“传令下去!立即迎敌!”
      “是!”
      “长官……”他欲言又止。
      海蓝色长发的男人抬眸看了他一眼。
      “您觉得,是他吗?”他尽量放缓自己的声音。
      “是的。”对方毫不迟疑地回答。
      “那么……”男人的目光中突然露出杀气,“元帅,要击沉他吗?”
      元帅看着他,“不。克修拉,”他站起来走到另一侧的墙壁前,伸出手指抚摸着墙上的佩剑,“传令下去,绕到海雾里,避开他。”
      “可是元帅,”被称作“克修拉”的男人踏上前一步,目光中流露出愤怒和不满,“恕我直言,这不是您一个人和他之间的私事。无论之前在阿卡里亚斯炮轰法国人的总督府,还是现在被他偷袭,都不是您的个人行为,而是我们整个远洋舰队的!”
      “不,克修拉。”年轻的元帅回答,声音柔和却坚定,“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他所针对的也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但是已经有士兵在袭击中受伤了。”
      “我会对这些事情负责。而且,等手上的事告一段落我会亲自和他了断的。但是,克修拉……”他转过身看着他手下的提督那张古铜色刚毅的脸,“我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不要在这里浪费宝贵的时间。”
      “……是。”

      “米罗,他们进了雾里!”
      “追!”
      “……”
      “怎么了,巴尔安?”那个叫米罗的男人转过身,看着他的同伴。他有着一张苍白消瘦的脸和一头乱蓬蓬的长卷发,胡须看上去也有很久没有打理了。只有那一双仿佛跳动着火苗的蓝眼睛在他死气沉沉的身上格外地晃眼。
      而他的同伴,看上去也好不到哪里,一张似乎还年轻的脸上写满疲倦,破旧得看不出颜色的外套胡乱地披在身上。
      他翻了个白眼,“追上了又怎么样,米罗,已经没有弹药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被米罗提起了衣领,“什么?已经没有了?我不是吩咐过你全部买成弹药吗?那些钱被你卖了花酒吗?”
      最后一句话成功激怒了他,他一下摆脱了米罗的钳制,“你以为那些钱能买几颗弹药?!你把所有钱都拿去□□炮,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就算不吃不喝也要杀了那混蛋!”
      “好!”巴尔安也火了,“那么请你立即离开我的船!要继续报仇那是你的事,我们没义务陪你一起死!”
      “你的船……”米罗喃喃地说:“是的,是的,我早已一无所有,你没有义务……”他的目光黯淡下去,像即将离世的人的生命之火一样熄灭了下去,“对不起,巴尔安……”
      巴尔安面对突然转变的米罗,有些不知所措,“米罗,”他说:“我们也想给总督大人报仇,但是……但是,对方是一级战舰‘海飞龙’号,我们这条破船怎么能追得上它?!”
      “对不起……”
      “呃,”面对再次颓废的米罗,巴尔安心里涌起一股负罪感,“我不是那个意思,米罗!下次!下次我们一定能打败它……”
      “船长……”甲板上的水手一起叫起来。
      “呐,米罗船长,好像有事发生!”巴尔安呼出一口气,迅速转移话题。
      甲板上的水手指向前方,“那边,船长!”
      透过浓浓海雾,可以看到他们的侧前方一点方向有不正常的亮光。一道求救信号弹从那个方向尖叫着飞向天空。
      “哦,上帝!击中它了?”巴尔安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不敢置信地看着那里。
      “不……”米罗终于吐出了一个字。
      “前方有小船划过来了。”
      巴尔安拿出望远镜,“哦,上帝!”他看到了那正驶过来的船,“看上去不像军队。”
      “派小艇迎上去!甲板上点起火把!”米罗迅速地下命令。
      “让我去吧,米罗!”巴尔安拥抱了他一下,“刚才我的话别放在心上,我会追随你到死!”
      米罗一愣,巴尔安已经放开他迅速地下到小艇上。
      很快,他们收到了信号:果然不是军方的人。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他们有义务帮落难的人一把。不过,巴尔安的信号也回来得太快了些。尽管心里这样想,米罗还是迅速命令准备救人。然而,他很快就知道缘由了。
      第一个爬上来的是一名身手矫健的年轻男子,他有着颀长的身材和一头长长的黑发。由于海水的缘故,头发紧贴在背上,并向下滴着水。他第一个爬到甲板上,一双眼睛警惕地打量着船。
      “你是……”米罗大吃一惊,这张脸他太熟悉了,“副军事总督紫龙帕斯卡尔阁下。”
      年轻人的剑和火枪被水手们拿走,听到这句话他也吃惊地抬起头:眼前这张苍白消瘦胡子拉碴的脸似曾相识,但是他却一时想不起来。
      “我是米罗。”
      “米罗大人?”眼前这个沧桑的身影和以前那个洒脱的影子重合起来,他认出了米罗,“您怎么会在这里?!我们还以为是海盗船……”突然他意识到什么似得住了口,警惕地望着米罗,“我听说你加入了英国人……”
      米罗苦笑了一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现在与英国人是仇敌……刚才你没有遇到巴尔安?”
      紫龙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还以为他成了海盗。”他回到船边,向下面喊:“伯爵,请上来吧,很安全。”
      很快,围在大麾里的一个矮小老头被拉了上来,“呵呵呵……”他爽朗地笑着:“我就说嘛,小紫龙你太小心了。这种天气,无论是海盗船还是敌船,都比在海面上安全得多……”
      海盗船……众水手都怒目而视。
      米罗头疼地说:“欢迎光临‘海马’号,利伯伯爵先生。这是我们的军舰,不是海盗船。”
      “呃……”小老头显然没想到这里会有人认识他,不过当他抬头看到那张脸时,一双浑浊的小眼睛立即放出光来:“维尔基埃船长?我们又见面了!你果然是名海盗船长!”
      “维尔基埃?”
      米罗头疼地叹口气,“那是我的化名。”他无语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船:就算船体旧点,帆布破点,船员们打扮得破旧点,武器多了点,由于饥饿和劳累看人的时候凶狠点,也不至于会是海盗船吧?再说,不是没有黑骷髅的旗帜吗?!
      紫龙俯下身在伯爵耳边说:“是米罗先生,曾经是总督大人的好朋友。这艘船据说是拜尔维涅的‘海马’号。”
      获救的水手们陆续登上了甲板,使得这艘本来就不大的船立即拥挤起来。
      “你就是米罗啊!”老头儿上下打量着他,一边点点头:“我早就猜到了,维尔基埃先生。而且,也听到很多关于你的传闻,过去的和现在的。”
      米罗微微一笑,“这不足为奇,您是‘百事通’先生,阁下。我还要向您打听一些事呢。”
      “呵呵,好说,好说。”
      巴尔安和派出去的水手也都回来了。
      米罗看了看头顶飘过的乌云,“伯爵先生和帕斯卡尔大人,我们去船舱里说话吧?”
      巴尔安吩咐其他人带获救水手们去休息,又叫厨房送两份晚餐到船长室。
      “伯爵先生,我很抱歉。”他走在一行人的最后,“你的船恐怕保不住了。”
      “我知道,拜尔维涅先生。否则我们怎么会弃船?”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很倒霉,舵坏掉了。”紫龙回答:“没有躲开海上的大雾……”
      “刚刚有一支舰队过去,”伯爵接着说:“难道他以为我们是海盗船,不知道从哪艘船飞来一些炮弹,于是,船就着了火,还被炸出一个大洞……”
      米罗将他们让进了船长室。巴尔安和他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迅速低下头去。
      “幸好遇到你们,不幸中的万幸!”老头虔诚地在胸前划个十字。
      “伯爵小姐呢?她没有跟来吧?”米罗问。
      “还好她没有来。她在港口,我的管家基鲁提在陪着她。”
      厨师敲敲门走了进来,送来两份简陋的晚餐:干面包和咖啡。
      “很抱歉,船上只有这些了。”米罗说。
      “哦,我们正要去补给。”巴尔安忙补充。
      “那么,你们刚才也遇到那支舰队了?”紫龙敏锐地感觉到。
      巴尔安看了米罗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童虎伯爵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呵呵地笑起来:“孩子们,你们一定都有很多问题要问。这样吧,对于我们都知道的事情,就在这里,轮流提问。如果不方便回答就跳过去。最后,我有事与米罗维尔基埃先生单独谈谈。怎么样?”
      米罗绅士地欠了欠身。
      紫龙点了下头。
      巴尔安直接表示赞同:“好。这个建议好。那么……?”他看向其他三个人。
      “你先问吧。”
      “帕斯卡尔大人,可以吗?”
      “当然。”紫龙点点头。
      “您怎么会跟伯爵先生在一起的?”
      “您是想问我那场战争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吧?”紫龙微笑着说:“还记得那场海啸吗?当时我们正与梭罗舰队缠斗,我和我的船员们都受了伤。但后来,突然而来的海啸和飓风……开始我们还在努力稳住船身但是主桅杆倒了下来,我被甩到一边,然后失去了意识……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和五名水手在一条小船上。他们说我已经昏迷了三天。‘天龙’号触礁沉没,幸存者全上了小船,然后在茫茫大海中走散了……我们又在海上漂了两天,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小岛,在上面抓鸟捕鱼生活,直到一周后伯爵的船只经过。”
      “那么,你知道斯考皮洛的情况吗?”米罗问。
      “是的。一到达卡宴,消息就传来了。我很抱歉……”他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于是伯爵就收留了我。”
      “那么,你有没有……?”
      “米罗先生,”伯爵打断了他,“按照规矩,该紫龙问了。”
      米罗只好将那个问题暂时压下。
      紫龙对他歉意地笑笑,想了一下才说:“我听说阿卡里亚斯的舰队都撤离了,拜尔维涅船长又怎么会与米罗先生在一起呢?”
      “啊,请不要叫我船长,”巴尔安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现在是米罗的大副。那天接到撤离斯考皮洛的命令时英国人还没有发动最后的总攻,所以我们还以为是在战术迂回,直到船队抵达哥伦比亚,我无意中听到阿卡里亚斯失陷的消息。我想,作为阿卡里亚斯的驻军,就算是有上级的命令,这种不战而退的行为都足以将我们钉在耻辱柱上了。所以,……”他看了一眼倚在门边的米罗,“我和我的船员就开了小差,然后鬼使神差地遇到了我们的老船长维尔基埃先生。”他打趣地说。
      “我想知道的是,”伯爵问,他本不想加入他们的游戏,但是米罗让他想到了什么,“你们是怎样生活的呢?在失去了阿卡里亚斯的拨款之后。”
      “我们先前的积蓄。米罗也有一点,还有……”他又望了一眼米罗。
      “还有抢劫?”
      巴尔安耸耸肩,不过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好吧,是这样。我们打劫了一艘英国商船和两艘荷兰人的船,收获不错。不过米罗不允许我们伤人,这很头疼,尤其是对方有着和你一样先进的武器,甚至弹药更充足的情况下……”
      “这还不算是海盗吗?”正直的前军事总督错愕地问。
      “轮到我问了。”巴尔安说。
      “……”
      “我的问题是……”
      “……”
      “……”
      直到深夜,双方才算大致了解了他们彼此间的情况。

      海面上的水汽渐渐聚集成云层,彻底遮住了最后的星光。
      “啊哈~~~”披着睡衣的利伯伯爵童虎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不满地盯着他面前的年轻人,“小伙子,你精力旺盛也不要来折腾我老头子。可怜我刚受了一场惊吓,一夜未眠,还要在刚睡下就被你叫起来……”
      “伯爵,我很抱歉。”米罗磁性的声音透出来一丝疲惫和哀伤,“您刚才说有话要与我单独谈谈。”
      “那也不差这一会儿呀!”老头儿望了一眼已经开始泛青的东方,任命地叹了一口气,“好吧。如果话说不明白,恐怕你也不会放老头子去睡觉啦。”谁让他现在睡在这小子的房间里呢?
      “我很抱歉……”
      “我听到一些传言,米罗先生。”伯爵不耐烦地打断他,“你现在在寻找和袭击英国人的远洋舰队?”
      米罗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带着微笑说:“作为‘百事通’先生,您知道这事我丝毫不感到惊讶。”
      伯爵忽略掉他语气中的嘲讽,继续说:“给你一句忠告,孩子:结束这种愚蠢的行动吧,它除了葬送你之外不会有其他的效果。”
      米罗嗤笑了一声,“这与您又有什么关系呢,伯爵?”
      “这与我没有关系,但至少那个人不会希望你继续干下去。”
      米罗的瞳孔瞬间缩小,“谁?”他问。
      伯爵呵呵地笑起来,“又何必明知故问呢,小伙子?”
      “你认识他?”米罗踏上一步,若不是对方是个风烛残年的老者,他恐怕早就扑过去了,“他在哪里?!”
      “稍安勿躁,年轻人。”伯爵慢悠悠地跟他摆摆手,“让我先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我的消息不比你多,孩子。我只是听说他死了,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至于第一个问题,是的,我当然认识他。从他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认识了。”
      “你觉得他还没有死?你还知道什么?伯爵,告诉我!”
      老头儿看了他一眼,“我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米罗先生。不过,即便他没有死,你又能怎么样呢?”
      “我要去找他!”
      伯爵笑了起来,“就凭您的勇气吗,维尔基埃船长?”
      米罗觉得他的人格受到了侮辱,他又向前迈了一步,盯紧老头儿,“怎么?”
      “那么,除了勇气,你还有什么?”老头儿丝毫不畏惧米罗身上摄人的光芒,“这条船吗,先生?恕我直言,拜尔维涅先生对朋友的忠心值得赞赏,但是他手下这些人呢?他们会跟着一个身无分文的船长去卖命吗?”
      “……”
      “看看你这艘船,再不维护的话,我都要怀疑它能不能到达斯考皮洛?!”说到这里,伯爵摇摇头叹了口气,“你虽然与他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但恐怕你对他一无所知,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谁。”
      “胡说!我当然知道!”
      “说说看……”
      “他是圣米洛斯的总督,洛林和阿卡里亚斯的侯爵!”
      “不错……”老头儿点点头,“这个大家都知道,但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是法兰西与德意志之间权力最大的领主,同时也是整个西印度群岛的主人。除了这些领土外,他还拥有无数支商队,每年的收入在一千万金路易以上。他是帝国最富有的人之一,除此之外,还是太阳王陛下和红衣主教先生最疼爱的孩子。米罗先生,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失踪了你根本不知道去哪里寻找,更不用说是哪里出了问题。而你毫无意义的行动只会让你提前去见上帝,而即便在上帝那里,你都无法再见到他。现在,米罗先生,你的勇气还能做什么呢?”
      “两个世界的人……”米罗呆呆地重复着这句话。过了很久,他又抬起头来看着伯爵,目光中是令童虎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悲恸和哀求,“请您告诉我,伯爵,怎样才能找到他?哪怕是具尸体也好!”
      童虎轻轻叹了口气。
      东方已经泛白,即便是在阴云密布的海面上,光线也渐渐明亮起来。
      “通往他们那个世界的捷径,只有一把钥匙。”
      “什么?”
      “金钱。”
      “您知道……”
      “你还记得‘加尼米德宝藏’吗,米罗?”

      “如果你能拿到那些金钱,我再告诉你那些事。如果你拿不到,也就不用来找我了。”
      利伯伯爵最后的那句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他觉得冥冥之中有一条线在牵引着他,而在线的尽头,是希望,还是绝望呢?
      星星点点的雨丝从空中飘落下来,和着凉凉的春意。马尾藻海的海水变得比以往更加碧绿和安宁,只有很小的风,推着笨重的船在海面上缓慢移动。
      米罗踏上甲板,望着烟雨迷蒙的海面,只不过几年的时间,再次来到这里他感到已经苍老了很多。甲板上是忙碌的水手,他们在长官的调遣下转动着风帆,以求能够最大限度地借助风力。他望着这些来来往往的身影,心里忽然变得很内疚,这些水手们以前都是荣耀的曙光舰队的官兵,过着令人羡慕和尊敬的生活,如今他们个个衣衫褴褛、目光呆滞、骨瘦如柴;当初,巴尔安带着他们来投奔自己,是想让自己带给他们一个比耻辱地回国更好的生活,可如今呢……他的手扶上了围栏,粗糙滑腻的围栏提醒着他,这艘曾经“曙光舰队”中最年轻的战舰如今因为频繁的战斗和缺乏保养而未老先衰了。
      “船长……”巴尔安在船头与舵手检查着舵盘,远远地向米罗打招呼。
      米罗走了过来。
      “看来我们要在这片海域过夜了。”巴尔安看看阴沉的乌云,“可要小心些。”
      米罗记得马尾藻海,很快就是百慕大了。他不仅听说过,而且亲身经历过这片水域的恐怖。“命令船员,赶紧休息一下。今天晚上加强戒备。”
      “安啦,船长。”巴尔安拍了拍老舵手的肩膀,“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亚历西斯,这里有我。你看,船长,我们都知道这里的传说,今天晚上我亲自掌舵。”
      “你来过这里吗,巴尔安?”
      巴尔安耸耸肩,“那倒没有。”
      “我来过。”
      “哎?”
      “我亲自到过那个宝藏……”
      “那么说那个宝藏是真的存在的?”他兴奋地打断米罗的话。
      “是真的。不过,……”
      “太好了,我们终于时来运转了!”他高兴得好像已经拿到了宝藏。
      米罗苦笑了一下,继续说:“我们一共有六艘船三百多人,包括荷兰人、西班牙人、英国人还有两伙海盗,除了荷兰人迷了路没有找到宝藏而很快返航之外,其他人都活着到达了那座岛屿,但只有一艘船不足五十个人活着回来了……”
      笑容冻结在巴尔安的脸上,“……那……其他人呢?”
      米罗摇了摇头,“他们永远留在了那里。而且,没有一个人从那里带走一枚金币。”
      “……为什么?”
      “……我们在抵达最后的藏宝区之前就离开了。”他想到那个时候的抉择,并不后悔放弃了宝藏。
      “为什么?你明明已经看到宝藏了!”
      “因为,斯考皮洛战役就要打响了。”米罗想了一下,还是如实地说。
      巴尔安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丝玩味的笑容,“哦,是为了总督大人?那么说……”他看了一眼米罗,小心翼翼地问:“那些传言是真的啰?”
      “?”
      “关于你和卡妙总督……你们真的……?”
      “我不知道。”
      “嗯?”
      “我爱他。”
      “看得出来。但,他爱你吗,米罗?”
      雨点变得更大了。米罗抬起头,让雨丝落到他的脸上。
      ——我爱你,米罗。但是——
      巴尔安撇撇嘴,“如果他真的爱你,为什么要杀你呢?”
      米罗看向他,带着悲伤的微笑,“你好像并不排斥这种不伦之恋,巴尔安?”
      “不。只是因人而异。如果对方是像总督大人那样的人,倒是可以理解。”
      “为什么?”
      “他长得很美,不是吗?又是个与生俱来的贵族。单从外貌上看,就像油画上的天使。”
      “那在你心中,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天色渐渐暗下来,乌云更重了。很多水手都回到船舱,准备吃晚饭并稍微休息下。
      “我和他相处只是在战舰上,你知道的。但是,说实在的,尽管他以莫须有的罪名关押了我很长时间,而且差点送我去见上帝。但是,再见面时我竟然一点都不恨他。我……”巴尔安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很崇拜他。”
      米罗笑了一下,“那件事情因我而起,对不起,巴尔安。”
      巴尔安摆摆手,“都过去了,船长。没有那件事现在也是一样。”
      “不过,他不会杀你的。……他很善良。”
      “这倒是。在开战前他把所有无关人员撤出了,听说连奴隶们也都释放了。”
      因为没有风,海面上的水汽聚成了雾。
      “我在见到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米罗回忆道。
      “嗯?”
      “只是喜欢而已,并不是爱。尽管他救了我但我只想离开他。因为他是阿卡里亚斯的统治者,而我只是个下贱的混血儿,从小在穷人和锡马人的地方长大。而且,他的忍让让我感到压抑。直到有一天……”
      巴尔安呆呆地望着他,这些话他以前从来没有对别人讲过。
      “那一天,我终于逃了出去。我自由了,回到了我的那个世界,但是却发现那不再是我熟悉的地方了。无论我做什么,都忘不了他,无论他在哪儿都能看到他的影子。”他苦笑了一下,“我开始疯狂地想念他,按照我们在一起的习惯行事,不放过和他有关的一切消息。最终……我回到了他的身边。并且再也不想离开。”
      “他是一个那么温柔的人,为他周围的人都能想的很周到。小时候的我,害怕电闪雷鸣,一到雷雨天气就会陷入极度的恐惧中,直到遇见他……”他的眼睛里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柔的目光。
      ——睡不着么,米罗——
      “无论在哪里,无论多么忙碌,他总会回来陪我的,和我说话,一起画画,一起练剑……用他特有的方式将我带离内心的恐惧。渐渐地,我甚至爱上了那种天气,因为和他在一起时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他矢车菊色的双眸中泛起点点星光,“巴尔安啊,你没有爱上一个人,如果你爱他到我这种程度的话,无论他爱不爱你,无论他对你做过什么都不会停止对他的爱……”
      巴尔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叹了一口气。
      两人沉默下来。海面上的雾气中,远远地传来缥缈的歌声。
      “是,歌声吗?”巴尔安侧耳细听。
      不过,米罗显然还在自己的世界中,“这片水域危机重重,现在掉头还来得及。”
      “那你呢?”
      “我可以另想办法。总之,一定要拿到宝藏!”
      “船长,你不可以这样!”巴尔安夸张地叫起来:“兄弟们跟了你这么久,你怎么能跟别人分享宝藏!”
      “我想过了,巴尔安。”米罗忧郁地看着他,“以前的我太自私,我们不能再替别人做出决定。”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船长。在此之前,兄弟们早就知道我们要去干什么,也知道路上的凶险。不过,大家都认为‘总比去找英国人强’。你瞧,就算你去打英国人,大家不也毫无怨言地跟你走吗?当初决定跟随你的时候,兄弟们都已经想好了的。”
      米罗低下头,“对不起。”
      “放心啦,船长。晚上我亲自掌舵!”
      雨,依然不疾不徐地下着。米罗解下腰间的大剑,剑柄上的冰钻在雨水的冲刷下发出耀眼的光芒。“不,巴尔安。”他说:“晚上我掌舵,你可以在黎明前来接替我。”
      巴尔安耸耸肩,没有坚持,“好吧,船长。晚上小心些。”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乌云遮住了幕布,海上的雾气使得船舱里的灯火也变得黯淡,只有那颗冰钻亮得耀眼,他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地抚摸,丝丝的凉意从指尖传来,就像那人的感觉。
      ——那颗星星真美,就像……你的眼睛——
      ——我没法给你摘下伊西斯,但是我死之后,我的眼睛可以送给你——
      “卡妙,卡妙……”他看着那颗明亮的冰钻,忘情地叫着:“你失约了呢!你这个不守信用的家伙!你叫我现在去哪里找你!如何才能再见到你美丽的眼睛?!”
      ——这个送给你,我希望它能够代替我陪伴你。在以后分开的日子里,我希望你至少能记得我,……——
      他火热的唇情不自禁地吻着那颗宝石,凉凉的触觉从嘴唇一直延伸到心底。
      一道黑色的波纹划过几乎静止的海面,围绕着“海马”号整整一圈。海雾深处的歌声愈发清晰起来。
      米罗靠在舵盘上,将大剑紧紧压在胸口,思绪却飘荡了开去:“卡妙,你在哪里?我再也不怨恨你,无论你做什么,只要你别再抛下我……上帝啊,究竟我怎样做才能找到他?……不,卡妙……”他忽然想到什么,那个念头在他心中很快地闪过。
      ——但是我死之后,我的眼睛可以送给你——
      ——在以后分开的日子里,……我希望它能够代替我陪伴你——
      “卡妙……”他看着那颗耀眼的冰钻,“你从来不会食言。现在陪着我的是这颗宝石而不是你的眼睛,是不是意味着……你,还活着?”
      眼泪从他的面颊滚下,像一颗颗滚烫的珍珠。
      海水变成了黑色,更多的波纹围着船体旋转。但是米罗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怀表,打开,在盖子的内面,是一幅小小的肖像画。
      “卡妙,卡妙……”他呢喃着,目光温柔而哀伤,尽管因为光线和泪花的缘故他看不清肖像的面孔,但是他依旧能清楚地辨别每一道线条,因为那是他用自己的灵魂画出来的肖像,在那人的胸口还有自己的鲜血。
      ——卡妙,我只画你一个——
      ——这句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可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看到我站在你的画框里,倒是有不少其他人……——
      ——现在画的不好嘛,我不能……拿你来练笔——
      ——什么?——
      ——没什么,我保证,卡妙,你很快会看到的。而且,我会把你画成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注意你的用词,米罗。还有,我本来就是世界上最英俊的——
      浅浅的笑意浮现在泪水划过的唇角,“我保证,卡妙,你很快就会看到的……所有的,我心中的你……”
      悠扬的歌声依旧在海面上荡漾……

      “船长,船长……”脸颊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打了两下,米罗费力地睁开眼睛,面前出现了巴尔安放大了的脸。头顶是吵闹的海鸟,一坨黑白相间的鸟粪落到了他们中间的……舵盘上。
      “……”
      “……”
      “……”
      “呃,那个,船长,”巴尔安向后缩了一小步,和他拉开距离,“其实你不用这么敬业的,就算晚上我睡过了,你也不用趴在舵盘上过了一夜吧?再说……你可以叫我的嘛……”巴尔安一边讪笑着,一边在狠狠盯着自己的目光中向后退缩去。
      米罗收回了他杀人的目光,拍拍衣裳上的褶皱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将镶有卡妙肖像的小怀表放进贴胸的口袋,又将靠在舵盘上的“磁”系回腰间。手指轻轻抚摸着怀表和剑柄刻在掌心的花纹。“到哪儿了?”他问。
      “一个海岛。”
      “?”他抬起头,惊喜地发现在前方不远处,清澈透明的金色阳光中出现了一个洁白的海岛。

      这是一座由白色的珊瑚沙组成的岛屿,洁白的珊瑚骨骼在日复一日的潮汐中被磨细、冲刷、沉淀形成平缓而美丽的岛屿,因为潮起潮落的缘故只有在岛屿的正中,几块巨大的礁石上才长出些许的绿意。
      脚,真实地踩到了水中的细沙。碧绿的海水清澈见底,低下头就能清楚地看到脚下沙缝中觅食的小虾和在礁石之间穿梭的鱼苗儿。因为环岛布满礁石的缘故,船只能停留在半海里的地方。米罗将巴尔安留下看船,只身一人游到这个从外围似乎就能一目了然的小岛。看是否能够找到点食物或是淡水什么的。
      米罗咬着一根草茎,无奈地看看天边浮动的白云。果然不出所料,这个美丽得像是天堂的海岛干净得像一张白纸,除了些海滩上常见的植物外,连只昆虫都没有。甚至过往的海鸟似乎都不愿意在这里多做停留而宁愿在人类的船边陪伴他们。尽管一无所获,他还是信步向岛中央的巨石走去,在如此晴朗的日子里,可以看一下他们周边海域的境况。想到这里,他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小望远镜,准备抽出镜筒。然而,下一秒,他的目光却粘在了他脚下的岩石上。抽到一半的镜筒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又将镜筒插了回去,快步向前走去。
      在海岛的中央,是两块巨大的礁石。但只有攀到它们上面才能发现,这两块珊瑚礁的顶端是平的,而在这两块巨石的中央,各有一个人为刻画的花纹。左边的巨石上,是凹陷的三瓣花,花正中央的凹槽里,长满了水生动物留下的痕迹。而在另一边——他的瞳孔猛然紧缩——是一个天蝎星座,不过那星座上有暗淡的污迹,看上去仿佛是不久前的血迹。他顺着血迹的方向看去,在一侧的树干上,钉着一具腐败的尸体,三支长箭贯穿了他的胸部和腹部没入树干深处。也许他有伙伴;也许只是孤身一人,但是在日夜冲刷海岛的浪潮中,只剩下他一人忍受着风吹日晒的煎熬。
      是谁,杀了他?米罗感到一阵杀气,紧紧地握住剑柄,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感受到每次战斗那种与“磁”心灵相通的悸动。于是,沉默了一会儿,他放开剑柄,向花纹走去。又是谁,在这样的荒岛刻下这种花纹呢?他用手拂去星座凹坑中的砂石。和杀死这个无名氏的是同一个人吗?
      他站起来,俯视着脚下的星座。和每日仰望它的感觉不同,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从心底涌起。
      ——天蝎座是你的守护星座——
      ——我的星座自然也会保护你的,卡妙——
      他甩甩头,将突然涌入脑海的回忆甩开。但是安达里士星的位置还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并非是因为它与其他凹坑比起来大小有异,而是因为在它的周围有八条镏金爪。他试探着将冰钻对准那个凹槽放了下去,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以防那未知的危险突然而至。就在冰钻吻上凹槽的一刹那,他的脚底突然踩空,他大叫一声,摔入了无边的黑暗……
      然而黑暗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金色的光芒突然从他身后亮起,伴随着他向下延伸,然后他就感到身体被柔软的大地接住。他愣了一下,爬起来,惊讶地发现除了擦伤之外全身没有其他的伤痕,而在他的脚下,有足足一英尺以上细腻洁白的沙子。这时他才看清,伴随着他一起下来的,是大洞墙壁两侧的无数支火把发出的光,而且很显然这些沉寂多年的火把是在洞口礁石移开后被点燃的。这个洞底离洞口足有十多米深的样子,两侧洞壁光滑而干燥,然而并没有其他的支路或是空间,倒像个捕兽的陷阱。米罗眯起眼睛,就着火把发出的光仔细观察两侧岩壁。在这个十英尺见方的洞底,四面的洞壁有三面是光滑无物的。他试着用手指小心地试探,并没有发现有触动机关的地方,另外一面墙壁上刻画着无数个方格子,在最中央的方格中有一个类似锁孔的东西。他想了一下,身上并没有带什么匹配的东西,还是不要去冒险。他又望了一眼头顶的洞口,想也许该等巴尔安他们来解救。
      头顶的阳光开始一点一滴地斜照进这个大洞。米罗在沙中摸索的手指突然触及到一个机关,轰隆隆的声音在洞中回响:墙壁上无数支弩弓对准了他。与此同时,在洞底中央升起一个狭长的带凹槽的台子。
      一滴冷汗从他鬓角滑落。
      但是弩机并没有发动。而是像是在逼他作出抉择。
      他低头看看身边凭空出现的台子,那中央的凹槽隐约是一柄剑的形状。
      沙沙的声音打破了洞底的沉寂。一只沙漏在角落里唱着催命曲。
      他咬了咬牙,将剑放了上去。
      一束阳光从洞□□入,在墙壁上折射了一下,正好落在大剑的剑柄上,冰钻立即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整个洞中成为一个五彩缤纷的琉璃世界。
      弩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一面墙壁轰鸣着转开了一条缝。
      他迟疑了一下,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可容纳几十个人的空旷空间,洁白的墙壁上是由珊瑚雕出的天使,在它的顶端,仿佛挂满繁星的夜幕,无数细碎的阳光从珊瑚礁的缝隙中漏下,使整个空间如梦似幻。在整个房间的中央,整齐地摆放着十一个精致的箱子,里面装满了金子、各色宝石和大大小小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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