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见月》商愫予

1、part 1 甜豆浆

　　很久之后的岳遥想起那天的时候，会发现自己的那一场所谓命中注定的相遇，没有任何小说桥段里写过的所谓先兆。
　　一样是凌晨起床站在家里的早餐摊前给络绎不绝的熟客盛豆浆，一样和来来往往的客人讨论着天气和猪肉的价格，一样在人流散尽的时候把手里的毛票数上千八百遍，在言铮出现之前，那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天。
　　“收摊了吗？”
　　岳遥伸向那摞一次性塑料杯子的手缩了回来。她顺着声音看过去，问话的男生有着她十七年人生里见过的最好看的皮相。
　　学校里不是没有长相好看的男生，比如大家公认的校草封燃；但封燃的好看是温和的好看，不招摇也没有冲击性，这个人的好看，却是惊心动魄的那种好看，让人一眼就难以忘怀的好看，冷白皮在六点左右的阳光下微微透明，格外好看。
　　“在收了，接下来也没什么事情，我也不介意再卖你一份，”岳遥抿着嘴笑了笑，左手轻轻抓了抓刚解下来的围裙，“所以小哥，要点什么？”
　　“真的没什么事？”他伸出手在空气中点了点岳遥校服上大大写着“临江实验”四个字的位置，“好学校的学生啊，再不收摊早读不会迟到吗？为什么不介意呢？”
　　岳遥也不害臊，抬起头冲他笑了笑，杏眼眯得只剩一条缝。
　　“因为你好看，所以如果能耽误几分钟迟到一次早读给你个方便，我很开心，”岳遥的笑容里有几分玩笑式的漫不经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那谢谢你啊，同学，我要一杯甜豆浆。”
　　少年的眼睛轮廓温柔，向上提起的戏谑模样照样很好看。岳遥熟练地打好一杯豆浆，递到少年手中的时候杯壁微温。岳遥转身把刚刚没装起来的塑料一次性杯子都装好，一股脑塞进袋子里，显得袋子鼓鼓囊囊。
　　“再见，”他和她道别，“下次遇到再好看的人，也不要冒着上早读迟到的风险，卖人一杯豆浆了。”
　　岳遥吐了吐舌头不答话，眼睛还是弯弯的样子。
　　很不幸的事情是，少年有一点没有预料错。
　　岳遥打破了自己的零迟到记录，第一次在班级门口和吊儿郎当的迟到惯犯一起罚站。
　　岳遥其实一直都是不错的学生，人也机灵，班主任装模作样的训了她几句，事情就此了结，当然，班主任并不知道她迟到的原因，想到这里，岳遥的嘴角忍不住向上翘了翘。
　　“小月亮，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岳遥这才发现自己在发愣，然后笑着回应前桌：“我在想，我借给你抄的英语练习册，什么时候能还。”
　　前桌立刻怂了：“岳遥啊，我错了，今天下午封哥就要例行进行英语作业核查了，你总不能让我在校草面前丢脸啊。”
　　“有那么严重吗，不是封燃查，你还不写了？”
　　“哎呀，我只是不想看封哥一脸失落啊，好看的人失落会让人很难受的。”
　　的确，封燃每次查作业都不会发火，只是可怜兮兮地看着没交作业的同学，这一招真的好用，几乎没有谁会不写英语练习册，封燃真的很会利用自己的长相优势。
　　与此相对的是次次查物理作业都有一堆同学不完成还嬉皮笑脸要课代表打掩护的物理课代表岳遥。
　　也许是早餐摊生意做惯了，岳遥向来一副活泼明快的样子，很少和人发火，从封燃那种三好乖学生，到前桌那种靠着聪明脑子考进来的理工女，再到染着头发打着耳钉顶着烟熏妆的体育保送生，都和岳遥混得非常开。
　　毕竟每天脸上挂着微笑，嘴里一个又一个蹦着段子，做事却沉稳可靠的人，怎么可能不被喜欢呢？

　　下午自习的时候封燃准时开始了查作业，查到岳遥的时候岳遥正在解数学题，题目不难，但她却实实在在耽误了很久。
　　“岳遥，你是不是又让你前桌借阅你的作业了？”封燃凑过来小声问岳遥，顺便把她草纸上的字迹看得清清楚楚。
　　“没有，封燃同学，如果我们错的一样，那一定是因为我们是异父异母的姐妹，我们心有灵犀。”
　　“岳遥，你真应该把你开玩笑的劲头用在数学题上，”封燃的唇角勾起，显然被岳遥敷衍的借口气笑了，“这个题，你带进去一个特殊值就好了，通项公式很难求的。”
　　“谢啦，封燃，你真是人美心善。”
　　“这种词不是这么用的。”封燃敲了敲岳遥的桌子，无奈地皱了皱眉。
　　他摇一摇头，却在走向下一排的时候忍不住弯起嘴角。
　　有一说一，岳遥的玩笑，的确是很好笑。
　　对于岳遥的家庭情况，除了班主任之外，封燃是唯一的知情人。岳遥住的老筒子楼和封燃家的高档小区只隔一条马路，碰面在所难免。他第一次看到岳遥站在早餐摊前和他爷爷谈笑的时候不是没有惊讶的，而这种惊讶在见到岳遥跛脚的父亲的时候变成了怜悯。
　　“封燃，不需要怜悯我，我和你们没什么不同，我也做到了我想做的事情，我也同样拥有了该拥有的爱，我得到的一点不少，我说真的。”
　　那天封燃在岳遥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类似于燃烧的颜色，她的语气笃定而温和，完全没有平时顽皮的样子，格外郑重。他知道岳遥不需要怜悯，但是他依旧近乎固执地觉得，岳遥所拥有的本可以更多。
　　岳遥本来可以不长成现在这种令人心痛的坚强模样的。
　　这个秘密拉近了岳遥和封燃的关系，封燃隐隐约约知道，岳遥只不过是在早餐摊前学会了这样的人际交往方式，至于岳遥在这种保护色下本来的样子，封燃其实不敢去想。
　　那是封燃不曾了解的另一种生活方式。

　　放学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那一天不是满月，一勾月亮轻轻挂在天空一角，光芒不够摄人，但是和路灯配合在一起，足够看清回家的路了。
　　岳遥走到早晨摆摊位置附近的时候大部分商家已经关门了，因此还在亮灯那一家小卖铺就格外显眼。
　　早上见过的美貌少年正站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的手里握着铁听的苏打水。夏季天气很热，苏打水的外壁挂满了水滴，明明这水滴挂在易拉罐上，岳遥却觉得，这水滴划过了自己心底的每一分每一寸。
　　一见钟情不外乎见色起意。
　　岳遥在心里嘲笑自己，你个温饱都成问题的小姑娘，见色起意又能怎么样？多看几眼高兴高兴，也就是这样而已。
　　“甜豆浆小姐姐？”
　　少年的声音忽然传至耳畔，岳遥这才回神，发现自己站在原地有一会了。
　　“啊，你好。”
　　岳遥脸皮够厚，语气里和笑容里看不出一点尴尬来。
　　“这么晚放学？”
　　少年不经意地摇了摇手里的苏打水，他向她走来，发梢湿透的样子和夏天很合拍，晚风送过来他身上沐浴露和汗水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岳遥忍不住心中一动。
　　“小哥哥，临江城的所有重点都是这种放学时间。”
　　岳遥笑了笑，语气松散起来。原来他是个失学少年，说来也是，早上六点半左右还不急不慌，肯定不是赶着上学的学生。
　　“我不知道，”他比岳遥高出很多，所以和她说话的时候垂下头来看她，“我不去学校。”
　　“小哥哥，你是那个娱乐公司的新成员？”岳遥挑了挑眉。
　　想来想去，如果不上学的话，非常可能他属于附近那个大牌娱乐公司。除此之外，岳遥实在想不出一个买得起高价苏打水的适龄少年不上学的原因。
　　少年翻开自己胸前的胸卡，黑体字印刷的言铮两个字赫然在上，更大的七个字“橘子娱乐练习生”七个字压在他的名字上面。
　　“很聪明，”他点头，“为什么发愣？”
　　“我在发愁明天早上自己能收到多少钱，够不够我们家这个月的伙食费。”
　　岳遥脸不红心不跳地扯了个谎。言铮的眉眼间有了笑意，桃花眼弯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那，甜豆浆小姐姐，祝你生意兴隆。”
　　他转过身朝反方向走去，留给岳遥一个背影。岳遥莫名其妙地开口喊住他。
　　“言铮，我是岳遥！”
　　言铮回过头，目光里带着几分疑惑。岳遥的脸烧了烧，紧接着开口。
　　“下一次，喊我的名字，不要再叫甜豆浆小姐姐了。”
　　言铮站在光影的交界处，轮廓被勾勒得更加立体。他似笑非笑的模样让岳遥心里打起了鼓，他歪了歪头，开口。
　　“我记住了，岳遥同学。”
　　岳遥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被闹铃叫醒，耳边依旧回荡着言铮喊她名字的声音。那天早晨几乎所有人都说，岳遥那天比任何一天看上去都精神头足。
　　“岳遥同学，我要一杯甜豆浆，一个包子。”
　　言铮再次站到她面前的时候岳遥一愣，然后立刻低下头去盛豆浆。
　　包子和豆浆被装起来递给言铮的时候，言铮只接过了豆浆。
　　“包子自己吃掉吧，岳遥，你今天早上的伙食有着落了。”
　　言铮迅速从岳遥面前闪身，消失在清晨市场的人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