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雨何问临》杙莱

4、第三章

　　《湖畔十分钟》

　　一、

　　汽车缓缓远离何氏大楼，沿着城市的主干道前行。尹晓羽把车窗按开了一条缝，调整呼吸。车里渐渐弥漫着的，是林霏身上的香气。这个味道，让她好受了一些。难受，是因为此刻她坐在副驾驶座上，而开车的人是闫有为。
　　大学之前的学生生涯，每次坐在他的车上，都是去他家补课的前奏。现在，她的脑子里又充斥着许筱盛怒的表情。
　　她在紧张之余，偷偷笑了笑。多少年过去了，补习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比太平洋还要宽广的阴影。
　　身旁的闫有为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不熟悉他的人会以为他是个哑巴。这么一个木讷的人，娶了她的高中语文老师——许筱。这在她看来是个不错的组合。至少，两个人在家不会太过安静。想要吵架，也不会缺少词汇。
　　他们的独子——闫东成，是她的发小。
　　从有记忆开始，她就是跟在他和何砺诚的身后跑着长大的。没有原因，一切自然而然地形成。她自然而然地拿他当老大，自然而然地听从他的一切命令，自然而然地，连他不爱说话的爸爸——现在身旁的司机，也害怕。
　　她悄悄侧了侧身子，不失时机地朝后看了一眼林维恩。怎么可以长得这么精致！她又在心里发出了无边无际的感慨。感慨的同时，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那么妖孽的林霏。
　　这两个人，真的完全不像亲兄妹。长得——连亲戚都不能算。也不能说是完全不像，从某种角度上说，是兄妹。以妖孽的程度来判断——他们算是亲兄妹。所以，“妖孽”这个名词是没有国界的！
　　从何氏企业大楼到临江大酒店并不远。不知道闫有为是不是故意的，选择了此刻最拥堵的主干道。他们出发的时候正是早高峰。作为一个老司机，他不该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但也可能是为了让客人看一看沿途的风景——临海湖。
　　“林先生，您看，那边就是临海湖了！路上这么堵，不如下去看看？”尹晓羽感觉自己难得和闫有为心神相通，不假思索地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
　　“方便的话，下去走走最好！”
　　长得这么好看，怎么都方便啦！她急忙催闫有为停车，恨不能拉着人在湖边走。在还不是很熟悉的时候，她克制了自己的冲动。尽可能，老老实实地走在他的身旁；尽可能，让自己不要神情恍惚。
　　盛夏，初升的太阳已经火辣辣，连带着湖水也变得火辣辣的艳红。浅草的绿化带在临海湖沿岸，弥漫开一片清脆浅淡的绿。湖面宽广，晨光明媚。一阵清风掠过，湖水轻荡，浅草微摆。
　　身边走着的，是优雅帅气的林维恩。人生已经圆满了！尹晓羽幸福地吸了一口湖岸边湿润的空气，甩头的时候，岸边的长椅上，一道特殊的风景线让她感到惊艳！
　　林霏坐在何砺言的身边？
　　他们似乎聊得很愉快？
　　赶路的人们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频频侧目。这画面确实好看。所有人的感想，大约和她是一样的。她的脑海里忽然闪现了另一个人，不知道，‘她’能不能跟何砺言也坐出这样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再走几步就是船坞了。她不喜欢那里。不是因为船坞，是因为船。是哪一年开始的？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闫东成和何砺诚总带着‘她’来这里玩儿，从来不带她！她很生气，但是无力反抗，因为——她要补课！
　　“尹小姐似乎不大喜欢这里？”
　　林维恩的声音把她从回忆里拉了回来。她抬起头，他的笑容映入了她的眼帘。
　　“林先生，你的笑让我生不如死！”
　　她激动了，一激动就口不择言，即便是择言，也不会用对词语。没所谓了，好在词汇量并不影响她的工作，顶多只会让许筱的血压上升！林维恩对她的特殊词汇，回以一个灿烂的微笑，让她再度九死一生。
　　“这个地方，他们三个人经常来，不带我。”
　　“他们三个？”
　　“哦，何砺诚——就是何氏的总经理，砺言的哥哥。还有闫东成——就是那位司机的儿子。”
　　“哦，还有何砺言？三个男孩子一起，你跟来也没什么意思啊？”
　　“不是。”她鼓起原本就很饱满的腮帮子，“是忆芝。”
　　没有回答，只有一个让人生不如死的微笑。
　　“回去吧！路上已经好走了。”林维恩朝着远处渐渐畅通的马路上指了指。
　　她认真地点头，走回车里的一路，小腿有些管不住地抖动。坐回车里之后，她刻意把身子背着闫有为，方便自己和林维恩说话。
　　“林小姐，您刚才和言少聊什么？”
　　“聊忆芝。尹小姐，你可以叫我林霏。另外，不介意我叫你晓羽吧？”
　　“当然，林小姐，随便叫我什么。忆芝怎么说我的？”
　　“她帮你写过不少作业！”
　　她尴尬一笑，决定换个话题。这个话题，如果被某人传回去，恐怕又是一场无妄之灾。现如今倒也不会了，因为……
　　“林先生。”
　　“请叫我维恩！尹小姐。”
　　“维恩！”她感觉自己的酒窝从脸颊上跳了下来，在肩膀上跳着欢快的踢踏舞，“之前在二十一楼，您说，您是个医生？看什么病的？”
　　闫有为踩了一脚刹车，仿佛是在嘲笑她的无知。
　　“我是个外科医生。心脑血管……”
　　“林先生，您是这方面的专家吗？”闫有为破天荒地说话了！
　　“谈不上，还算好。”
　　“他只会做手术，不会写报告！”林霏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是不是认真的。
　　“林小姐，忆芝有跟您提过我吗？”
　　闫有为又说话了。他今天会不会不是本人？会不会是哪个“话精”套了他的皮来开车？
　　“我不确定她说的是不是您。她说过她的班主任——许筱，丈夫给何董事长开车。”
　　“那就是我。林小姐，许筱病了。三年多没能起床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您能说具体一点吗？”
　　“中风。三年多前，她退休的当天，突然就……在医院开刀之后，一直也没见好。卧床了这么久，没多少清醒的时候。开始只是说不大清楚话，后来……”
　　“闫先生，您是希望我哥能帮忙看一下吗？”
　　“不知道会不会太麻烦？”
　　“闫先生，我不是这里的医生。尊夫人的病，我不能盲目诊断。恐怕要先联系当地的医院。能否容我几天，找一下国内的人脉？”林维恩接了话。
　　“好的。非常感谢！谢谢你们！”
　　车里就此安静，“话精”走了。尹晓羽悄悄转身，偷偷瞄了一眼闫有为。他竟然——老泪纵横？她悄悄转回去，假装什么也没看到，趴在窗边一动不动，直到到达临江大酒店。下车的时候，身体都有些僵硬了。
　　“闫先生，我会再和您联系的！”林维恩一边存着电话号码，一边弯腰朝着驾驶座摆手道别。

　　二、

　　林霏在酒店门口的空调口下面停了下来，回头朝他们微笑。
　　“这里的夏天有点热。我们需要上楼换身衣服，还麻烦两位稍等。”
　　“好的，那我们在大厅等二位。”何砺言说话的样子好像换了一个人？
　　“谢谢！”林霏拉着林维恩进了电梯，竟然没有回头？
　　何砺言这么帅的男人，她都不多看一眼吗？看来是见惯了帅哥，比如——秦氏四少！尹晓羽走到何砺言身边坐下，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
　　坐下？今天哪里不对？是何砺言不对！她认识的何砺言，风流倜傥，潇洒不羁。往常的他，现在应该在酒店前台和那些小姑娘谈笑风生。眼前这个……今天究竟怎么了？闫有为不像闫有为，何砺言不像何砺言。
　　“言少，说说呗！”
　　“什么？”
　　“我的天！你真的不是本人吗？”她伸出自己的胖手，肆无忌惮地在他那张俊美的脸庞上，胡乱地揉捏。
　　“撒手，二胖，你疯了吗？”
　　“天地良心。言少，我们两个坐在这里，谁比较像疯了？整个临江城打听、打听，何砺言是现在这样一个安静的人吗？”
　　“我安静了吗？”
　　“没有吗？是刚才和林小姐聊到了你朝思暮想的人吗？”她用酒窝勾引自己想要的答案。
　　“二胖，你呢？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她的大脑化作了一团浆糊。
　　“对他们的印象啊？”他朝半空甩了甩帅气的脑袋，“还是已经被帅哥迷得七荤八素了？”
　　“你了解我啦！”她笑得有点张扬，“不过说真的，他们可一点都不像兄妹。那个林霏怎么看也不是混血，不可能混得这么纯亚洲吧？”
　　“同父异母。”他支在沙发靠背上的右手在下巴上蹭了蹭。
　　“这么会儿功夫，你就打听得这么仔细了？不会是……”她眯起本就不大的眼睛，朝着他狡黠地笑，“何砺言，你可要小心啦！忆芝眼看就要回来了，别在节骨眼上犯错误啊！她联系你没有？”
　　“唔。五月份的时候，我们联系过。后来……”
　　“后来怎么了？”
　　他笑了笑，那与生俱来的笑容几十年如一日，让人为之倾倒。
　　“没什么。她很奇怪。”
　　“哪里奇怪了？对你奇怪！哈哈！你这个傻子，那丫头喜欢你！至少，曾经是喜欢你的。上高中之前，我一直这么认为。”
　　“你的意思是，高中之后，她变了？”
　　“变不变的不好说。高中之后，她不太好懂。”她在沙发上打了个滚，倚在他的身上，神秘兮兮地说话。“不过，既然她联系你了，意思就很明显了呀！”
　　“我知道。”
　　“‘我知道’？何砺言，你早上出门带脑子了吗？你不会不知道，你哥这些年都在忙什么吧？”
　　“知道。”他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这种表情——是何砺言本“言”了。
　　“然后呢？你不会是想要孔融让梨吧？忆芝可不是梨。对了，她回来以后，你们见面没？”
　　“没有。”
　　“照片呢？”
　　“下来了。”
　　她顺着何砺言的视线转头看过去。
　　林维恩走在前面，换了一身白色休闲装，依旧那么优雅、帅气。林霏从职业套裙换成了一身轻纱吊带裙，依然是一身粉蓝。长发拢了一半在脑后，几缕微卷的碎发，随意地落在肩头。白皙的脖颈上，那颗海蓝宝石坠子格外显眼。
　　“林小姐，你们想去哪里？”何砺言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临江有什么好去处。有没有像无忧宫那样的地方？”
　　林霏问得很认真，不像玩笑。但是，无忧宫是什么？
　　“临江可没有！”何砺言笑了笑。
　　“抱歉！我只是想带我哥去个有植物的建筑里休息一下。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打几个电话。”
　　“是为了闫叔刚才说的事吗？”尹晓羽忙不迭地问。
　　“是的。这件事有点复杂。他难得休假。但是病人的病情，也不能耽误。所以……工作、休假两不误是最好了。”林霏露出清浅而迷人的微笑。
　　“闫叔吗？”乘着彼此招呼的功夫，何砺言整理好了被尹晓羽揉乱的头发，“二胖，你真是个天才！走，我们去半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