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爱恋》骨蝶翩翩

1、诅咒

　　莉莉丝是魔女。

　　嗯，就是传说中不老不死的魔女。

　　莉莉丝作为魔女活了太久太久，久到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的年龄。

　　在走过世界上几乎每一个角落后，她下定决心，要找到结束自己生命的方法。

　　魔女戴上她的尖角帽，骑上她的飞天扫帚，踏上寻死的旅途。

　　她飞啊飞啊。

　　飞到城镇，她去询问博学的智者，智者说：“走开！邪恶的魔女，我不会回答你说的任何一个字符！”

　　飞到森林，她去询问长寿的老树，老树说：“走开！残忍的魔女，我警告你不要伤害森林里的任何一位生灵！”

　　飞到大海，她去询问深海的海妖，海妖说：“走开！贪婪的魔女，我不会让你带走海洋的任何一件东西！”

　　莉莉丝很委屈。

　　智者说她用魔法迫害人类，可那是女巫们的把戏，她连高级的黑魔法都不会。

　　老树说她杀了跟随她的黑猫，可黑猫是老死的，她为它哭了好久，从此再也不敢养宠物。

　　海妖说她抢走了深海的许多珍宝，可那是巨龙变成她的样子栽赃给她的，原因是她无意间捡走了它宝库里的一枚金币。

　　明明所有事情都不是她做的，可最后她却成了世界上最讨人厌的邪恶魔女。

　　莉莉丝很伤心，而且更想死了。

　　她郁闷地往飞天扫帚上一趴，用帽子把脑袋遮得严严实实，给扫帚施了个自动飞行的魔法，闭上眼开始睡觉——这是她最常用来打发漫长生命的做法。

　　*

　　魔女还不是魔女的时候，是……是什么呢？莉莉丝也不记得了。

　　那似乎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莉莉丝喝了一点甜甜的果酒，走进一座教堂，高声吟唱光明的赞歌，末了还迷迷糊糊地想——

　　今天的教堂怎么这么黑啊？而且一个人都没有……
　　真奇怪。

　　莉莉丝咂吧一下嘴里残余的酒水，晕乎乎地往外走。

　　然后就是一切的开端——一个自称是黑暗神的声音愤怒地指责她对神的严重不敬，并对她降下了惩罚。

　　神诅咒她会成为她最讨厌的样子，不老不死，永远不能解脱。

　　当时的莉莉丝：不老不死？天下竟有这等好事？！
　　现在的莉莉丝：我错了。

　　如果可以重来，莉莉丝发誓她绝对不会粘一滴酒，更不会因为醉酒走错祭坛，得罪小心眼的黑暗神。

　　沉浸在梦中回忆的莉莉丝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嗷”地一声睁开眼睛。

　　头顶是纂刻满赞美诗与神圣壁画的穹顶，身下是教廷独有的五色琉璃的碎片，面前是披着洁白圣袍、金发蓝眼的俊美青年。

　　他沐浴在纯净的神光下，衬得那笑容愈发温柔、圣洁：“午安，亲爱的魔女小姐。”

　　那笑容似乎深切了些：“初次见面，我是安德尔·克里斯。”

　　安德尔·克里斯。
　　“光明教廷总祭司”、“光明的化身”、“神观察人间的眼睛”、“无数信徒的崇敬”……

　　莉莉丝傻了。

　　她的扫帚，好像把她带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

　　*

　　午间冥想祈祷的时候，安德尔照例在自己的房间里闭眼假寐。

　　空气中充斥着恼人的光明元素，这样日复一日、永无尽头的荒谬生活，让安德尔时常感到烦闷，以至暴躁。

　　一团光就在这时从天而降，点亮了他的一潭死水。

　　安德尔一眼就看了出来——同类，他们是同类。

　　他难得生出兴趣，起身走近，目光落在那把掉了不少穗子的扫帚上，想起那个只在下属报告的公文中见过的魔女。

　　很好认，毕竟那是他见过的最破旧的一把魔法扫帚。

　　熟悉又陌生的，生与死纠缠的气息……如此漫长的岁月里他只在自己身上感知过。

　　安德尔想起那个快要被尘封进记忆里的夜晚，和光明神。

　　他望着面前跌坐在一滩碎片里，一脸懵懂无措的少女，缓缓扬起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午安，亲爱的魔女小姐。”

　　午安，我迟来的礼物。

　　*

　　莉莉丝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趴在比云朵还软的床上，吸溜着水晶杯里的鲜榨果汁，日常怀疑人生。

　　光明教廷的祭司抓住了魔女，虽然把她关了起来，但是在好吃好喝地供着她？
　　光明教廷的囚犯待遇都这么好的吗？

　　不！
　　这肯定是个阴谋！

　　肯定是那个祭司，在心里憋了个大计划，想要利用她！先用奢靡的生活贿赂她，然后一点一点用糖衣炮弹把她变成听话的工具！

　　用心险恶！实在是用心险恶！

　　她！莉莉丝·洛·戴安娜！绝不会屈服于诱惑之下！

　　莉莉丝极度愤慨地猛捶床垫，然后仰头一口干掉了剩下的果汁。

　　好喝！

　　门上响起叩门声，莉莉丝一个弹跳惊坐起，瞪圆了眼盯着不请自来的祭司，莫名心虚地把空杯子往身后藏。

　　藏完她才反应过来：她慌什么？心怀正义的无辜者绝不会畏惧强大的黑恶势力！

　　“易容的魔法道具准备好了。”金发的祭司微笑，晃了晃指尖的水晶吊坠，“要出去玩吗？”

　　“要！”

　　*

　　莉莉丝坐在极具教廷特色的马车中，只恨自己不会时间魔法，不能回去一巴掌打醒刚才乐得像个傻子的自己。

　　谁猜得到日理万机的大祭司会亲自陪一个俘虏魔女出去游玩啊！

　　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
　　哼！

　　正在被人吐槽，且的确不是什么正经人的祭司，微笑着从车厢的暗格里端出一碟点心，推到莉莉丝手边：“厨娘烤的树莓小饼干，要吃吗？”

　　哼！
　　不吃白不吃！

　　莉莉丝一把拿过小饼干。

　　“啊，还有咕咕鸟熬的汤。”

　　“我不……”莉莉丝刚想说不喜欢喝汤，目光触及那张亲切的笑脸，不由得一激灵，立马松开小饼干端起碗，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

　　安德尔的笑容愈加温柔：“真乖。”

　　不敢吱声的莉莉丝试图用咬饼干的咔嚓声掩盖尴尬。

　　虽然克里斯祭司大人是全大陆公认的圣洁又亲和，连续数百年霸占“最喜爱的人类排行榜”各类版本版第一名，但莉莉丝就是没来由的害怕他。

　　尤其是那双眼，最深处弥散着一缕没有尽头的暗色，让她有种在和深渊对视的感觉。

　　所以莉莉丝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过目的地，一方面是去哪都无所谓，另一方面是她从心。

　　啊，好无聊。她悄悄晃荡着腿想。
　　到底怎样才能死呢。
　　她真的不想再这么痛苦地活下去了。

　　莉莉丝低头盯着纯白的圣袍衣摆发呆，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都说克里斯祭司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杀一个魔女应该不成问题吧？

　　巨大的兴奋感暂时冲散了那点点畏惧，莉莉丝丢开小饼干，主动向安德尔坐近，满脸激动与期盼：“你要不杀了我吧？”

　　安德尔似乎没料到这种情况，愣了一瞬才笑道：“为什么呢？”

　　正常反应不是一口答应吗？

　　莉莉丝急得声音都高了几度：“杀一个作恶多端的魔女还要什么理由？难道威名远扬的光明大祭司，连我这个菜鸡都杀不掉？”

　　“是啊。”安德尔很爽快地承认。

　　莉莉丝被他如此坦诚的话给弄懵了。

　　她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就得到这个结果？

　　难道她真的，摆脱不了那个诅咒了吗？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一截，莉莉丝不死心地做着最后的挣扎：“你、你都不试试，怎么就知道杀不了……”

　　安德尔沉默地与她对视，眼神带着无奈的冷漠。

　　“莉莉丝。”他幽幽叹了口气，像在安抚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我们是一样的……诅咒的作用你应该心知肚明，何必这么骗自己呢？”

　　安德尔卷起一截袖子，用魔法唤出一把匕首，握住它刺进自己的手腕。

　　他面不改色地看着深可见骨的伤口飞速愈合，最后只剩下手背上的一滩新鲜红色。

　　安德尔不甚在意地甩手清洁干净血迹，抬眸微笑着向面前的少女摊手：“嗯，我们是一样的，这个你应该试过了。”

　　“……”莉莉丝咬着唇，攥着裙摆的小手微微颤抖，死死盯着那只如玉般无瑕的手。

　　开、开什么玩笑！
　　人人都以为身为人类的祭司大人容颜不老、长寿不死是光明神的恩赐……真相却是和她一样的诅咒？
　　这个世界疯了吗！

　　而且……连神通广大的光明教廷也无能为力。
　　她真的，逃脱不了吗……

　　像是被抽干所有的力气，莉莉丝猛地瘫倒在地，一点点抱紧自己，蜷缩进车厢的一角。

　　安德尔只淡淡投过去一瞥，就阖上眼，不再理会。

　　唇角却似有似无地抿出兴味的弧度。

　　当所有的希望被全部打碎后，你会如何对待这个错误的世界呢？

　　亲爱的莉莉丝。

　　*

　　夜幕降临的时候，马车停在某扇大门前。

　　安德尔看向依然保持“自闭”的少女，唤了一声：“莉莉丝，该下车了哦。”

　　昏暗里的一团抖了抖，然后缓慢但坚决地转了个角度。

　　因为非常期待可能会有的反应，所以连带着这幅模样也变得可爱起来，安德尔好脾气地走过去，直接把人抱起来，走了出去。

　　早在外面恭候着的城主立马领着一众侍从围了上去，看见青年怀里的人先是一愣，随即了然且谄媚地一笑：“克里斯大人不愧是神明的化身，即使奔波劳累也会对路边的可怜人施以援手，您无上的慈悲与仁爱之心实在让鄙人崇敬不已……”

　　与预想中的场景相差无几，安德尔已经懒得去解释，维持着脸上的温润笑容：“这位小姐中了很严重的黑魔法，需要我进行长期的治疗，麻烦把她安排在我的房间，方便我随时诊治。”

　　“是是是！”体态臃肿的城主不敢多话，立刻麻利吩咐手下人去办。

　　莉莉丝全程沉默，整张脸埋在安德尔的怀里，没有丝毫反抗，顺从乖巧得可怜。

　　直到安德尔将她放在她的大床上，莉莉丝才终于发出声音：“……这是哪里？”

　　“教廷在赫鲁城的分部。”安德尔坐到她对面，心情很好的模样，“有一点小事要处理——明天带你去兽人森林，怎么样？”

　　莉莉丝没有回应，垂着脑袋看窗口投到手边的洁白月光。

　　她探出一只手，刚要触及，那抹光就被云遮住，消失了。

　　眼中的光彩沉了下去，少女猛地一掀被子，把自己罩了个严严实实：“……我要睡觉了。”

　　“……”安德尔看着床上鼓鼓囊囊的一团，微微蹙眉。

　　沉默的，死寂的。
　　没有了熟悉的鲜活与灵动。

　　但也没有他想象中，腐朽的气息。

　　安德尔有些发怔。

　　从来都是活泼且不知忧愁的样子，即使恐惧、害怕，也是瞳仁里闪着光，像只受惊后龇牙瞪眼的小奶猫。

　　这样黯淡的莉莉丝，让安德尔有些不太适应。

　　因绝望而崩溃……这本应是他希望见到的才对。

　　但这样就会再也看不到那束光。

　　身侧的手动了动，伸出一半又忽地握紧，终于垂了回去。

　　蓝色眼眸里的情绪起起伏伏，最后汇成复杂的波纹。

　　他凑近，俯身。

　　被子里裹着的小脸神情恬静，粉嫩的唇瓣一张一合，吐着均匀的呼吸，美好的就像什么都没有在她身上发生过一样。

　　安德尔忽然笑了。

　　他抬手送了被子里的少女一个安眠术，回到自己的床，月光与阴影交融之中，神情温柔。

　　明天……还有明天。
　　你会带给我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