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之东》Knighthood

15、希望· 破灭

　　厉九渊强行克制着自己不要跑起来。

　　不能跑！

　　验审室里才刚刚死掉两个人，从走廊到验审室的监控录像处理起来本身就很复杂。如果他再跑动，留下的一系列证据就太过于明显。

　　赶回停车场，厉九渊甚至不敢打开后备箱检查楚辞的状况。

　　他只能表现的正常且悠闲，早间从A区的办公楼出来，优哉游哉地走向停车场。拉开车门，系好安全带，像是一个疲惫的工作了许久终于准备回家的人。

　　但他不打算再带楚辞来A区了，哪怕是假装出发。

　　从Jack的言行中，厉九渊推测出他尚未将此事告诉木法沙。Jack是非常谨小慎微的性格，又十分愿意讨好木法沙，着急立功。既然Jack对自己和楚辞的怀疑已经生成，又两次要将自己留在A区，派警卫前往家中接人，说明这个阴鸷的家伙势必是想证明自己有二心，或者拿到楚辞的记忆与芯片出现问题的确凿证据。

　　如此一来，那个男人自然也就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将捕风捉影的推论告诉木法沙。也许会说一些怀疑自己的话，但绝对不会提前吐露想让楚辞上验审仪的计划。

　　否则万一失败，功没邀成，还会同时开罪自己和木法沙。

　　所以现在回家反而是最稳妥的策略。

　　好在这一次，车平稳顺利的驶出A区办公楼的地下停车场，一路开向连接家中的高架桥。沿途有权限的帮助，没有人胆敢阻拦厉九渊的座驾，更别说生出什么检查车的想法。

　　然而时间却已接近早晨九点，骄阳明晃晃的顶在半空中。

　　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海风的吹拂让蓝天万里无云。而穿过闸口，没有A区下沉式的建筑群，气温一下子变得升高几度。

　　天气明显炎热起来。

　　这个情况让厉九渊狠狠攥紧了挂挡。只需要20分钟的时间，没有排风设施的后备箱就会热的像个蒸笼，可是从闸口行驶到家中需要接近40分钟。而楚辞的身体状况本就受到丙烯气体的影响，头晕恶心是一定的，再加上一路行来的颠簸与长时间处于狭小封闭的环境，如果天气再炎热……

　　厉九渊却不敢开快，任何不同寻常都会惹来杀身之祸。

　　通过闸口，男人几乎是一路盯着仪表盘。这个本该叱咤风云、无所顾忌的□□头目，却被生活生生打磨的像是个最谨慎老道的特工。

　　但事实上，他只希望自己狂飙的心跳能够与汽车的马达对换。

　　然而他不能。

　　车轮碌碌地碾压在A区的柏油马路上，夏日炙热的日光毫无遮挡的烤灼着车的表皮。

　　汽车最终稳稳地挺近家中的车库内时，厉九渊只觉得后背与掌心全是汗。他一秒也不敢多停，跳下车霍地一把拉开后备箱的顶盖。

　　“阿楚！”

　　蜷缩在后备箱中的楚辞低声呻吟了一声。

　　楚辞忍耐的时间太久了，虽然后备箱与前方车体连通并不会造成窒息，但那也只是理论上。蜷缩在后备箱里两个多小时绝对是一场酷刑，更别提一路上夏日的高温持续烤灼车体外表，后备箱早就变成炙热且氧气稀缺的蒸笼。

　　她意志迷顿全身盗汗，几缕黑发贴在颊侧，让本就惨白的容颜更透出一种不健康的透明，唯有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胸口正短而急促地起伏着。

　　厉九渊慌忙将人抱出来。

　　楚辞的嗓中滑出低弱又沙哑的闷哼，手无力的吊在身侧，一时间甚至无法环住厉九渊的颈项。

　　她很疼，全身都疼。缺氧、密闭、颠簸、丙烯轻微中毒、加上从昨天到如今极致的疲惫，厉九渊怀里的职业杀手已然发起高烧。

　　“再坚持一下。”□□头目用力在她的额角上吻了吻。

　　楚辞却挣扎着从他身上滚下来，跪在地上吐了一地。

　　厉九渊忙将她半扶半抱回别墅内，期间楚辞始终将头埋在厉九渊的肩窝中控制着呼吸与咳喘。她难受极了，却不想让她的丈夫担心，这大概就是职业杀手别扭的温柔。而这无疑让厉九渊愈加心疼，他快速扯开楚辞的前襟把人塞进被窝，给楚辞服用了退烧药与去暑的药物后，又将冰毛巾搭在特工的额头上。

　　他们只有这些条件。

　　好在喝了水后，楚辞稍稍好了些。

　　厉九渊抓住他的手：“睡一会儿，什么事都不会有。”他知道这些安慰聊胜于无，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状况了。沦陷在这座城市里，他们没有后援，更不可能拥有医疗。

　　楚辞微微睁了下眼睛，似乎想问什么，却最终点点头。

　　特工尤记得之前的计划，现在应该是厉九渊“击昏”自己再将自己塞进车内带回A区。可是一切都因为Jack的变故而产生变化，那么厉九渊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她选择相信她的丈夫。

　　但其实两人的心都悬着：只要A区一时没有爆炸，去哪里都会有危险；而就算计划顺利，有没有留下破绽，谁也不知道。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着。

　　厉九渊强吐出一口气，用力握住了爱人的手。

　　**
　　顾轻柠做了一个梦，她梦到自己在荒原上狂奔，身后有一头巨大的黑色怪兽在追捕他，而她眼前的天空中悬挂着一轮正在燃烧的巨大红日，她不停地向前奔跑，但那怪兽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几乎能嗅到它鼻腔里呼吸的腐气，而那巨大的前爪掀起拂动她头发的狂风，令她疲惫的脚步愈发不稳。

　　然后她跌倒了，他看到那怪兽像狼又像恶犬的尖脸向自己伸过来，它在距离自己鼻尖只有几寸的地方亮出了如同弯刀一样锐利的指甲，顾轻柠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怪兽的涎液落在自己胸口，然后它轻而易举地剖开了自己的腹部。

　　它从自己的肚子里勾出来一个小小的、鲜红色的肉团，然后那个肉团颤抖、蠕动着伸展它纤细如同面条一样的四肢，露出了那张满是花纹的，恶魔一般的面孔。

　　不远的某处传来了一声巨响，顾轻柠猛地坐了起来，她浑身冷汗淋漓眼睛久久不能在这黑暗中聚焦，而躺在她旁边的宽太伸出一只手来按着她的肩膀，用低而颤栗的声音警告她：“别动！”

　　顾轻柠骇然回神，她向车窗外望去才觉察到车子还在疾驰，它的速度比起自己睡着之前要快了很多，而开车的人再一次换成了尼克，宽太和藤田两个人都蹲坐在车厢里，他们怀中一人抱着一柄□□。

　　“发生什么事儿了？”顾轻柠慢慢爬起来，她觉得头痛欲裂，但周围的气氛让她明白他们现在必定遇到了危险。

　　“我们被人追上了，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找到了我们的踪迹。”藤田低声说，他抱着枪向窗外望去，而顾轻柠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三辆尾随着他们疾驰而来的黑色越野车，车子的前灯像是三条野兽圆睁的眼睛，而那引擎疯狂咆哮，是它们愤怒的嘶吼。

　　顾轻柠双腿猛然一软，她向后跌坐，宽太还以为她身体不适连忙空出一只手来扶她，而顾轻柠却猛然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青年学生的声音慌乱，几乎无法组织出完整的句子：“我得下车……让我下车！”

　　藤田和宽太都吃惊地望着他，宽太紧张地攥紧他的手指：“你不要怕，我们距离纽约只有十公里了。”

　　“不是……不是的……”顾轻柠不断摇头，她盯着车窗外越来越逼近的车辆，终于想起了自己方才忽略的、那个致命至极的问题，慌乱间几乎要咬断自己的舌头，“我、我身上的DNA被监督局锁定了，我跑不掉的，我不管到哪儿都会被他们抓回去——”

　　“DNA锁定？”藤田愕然重复他的话，而顾轻柠连忙点头，用力到指节苍白的双手抓着车门，“你们放我下车，还有机会跑的掉。”

　　藤田沉吟了几秒，却并没有让尼克停车，反而高声道：“再开快一些！”他说完回头望着惊惶不已的顾轻柠，表情异常坚定：“我们的安全屋是屏蔽全部信号的，只要我们能到那里，你的DNA被锁定并不是什么问题。”

　　顾轻柠茫然地抬头望着他，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已经不知道该不该心怀侥幸，十公里的距离听上去很近，但此时此刻，却又觉得像是一万光年那样遥远。

　　野兽正在一刻不停的逼近，而他们前方的天光才微微发亮。

　　变故就在那一瞬间发生了，车厢震动中顾轻柠听到了一个尖锐的破空声，她还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却突然听到藤田在自己耳边一声炸裂的吼叫：“趴下——！”

　　顾轻柠反应并没有他们那么快，藤田一把将她按倒，然后下一瞬卡车的车底便像是被一只巨人的手般猛然擂下一拳，前轮的车胎顷刻爆炸了，卡车瞬间向旁歪斜，尼克死死地把住方向盘想要掌控这辆车的平衡，但马上下一轮打击接踵而来——一颗子弹击中了后轮右侧的车胎。

　　卡车整个向右翻倒，藤田把枪丢下，他一手抓着顾轻柠一手抱着宽太，嘴里还大声向尼克喊着：“跳车！”

　　尼克反应极快，他打开车门便将外套掀在头上滚向路边草丛，而藤田也一脚将车厢的后门踹开，然后拖着宽太和顾轻柠跳了下去。

　　顾轻柠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可怕的情景，她手足慌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只觉得落在地上的一瞬间浑身的骨头都要错位，但哀嚎还来不及之前，便被藤田猛然捂住了嘴巴。

　　距离他们几步开外的卡车已经撞上了路侧的碎石，它猛然翻起一周又跌落下来，顾轻柠还在向那边张望，却觉得自己额前的碎发被热风掀动，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便精准地停在了她面前。

　　车门洞开跳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脸色阴沉到了极点的司钰城，他冒着细雨快步向他们走来，黑色的斗篷被冷风鼓动如同战衣，他单手抓着他的那柄黑色手枪，一双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寒霜，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狂怒，匕首般的视线向下毫不留情地劈砍在趴伏在草丛里青年学生的脸上。

　　“你怎么敢！”他厉声喝问，不知是面对满脸伤痕的顾轻柠还是直到此时仍然按着他的藤田和宽太。

　　顾轻柠浑身颤栗不已，这是她曾想过最坏的情况，如果这次逃亡失败，她要面对的不仅是自己的责罚，还要担负在那三个无辜反抗者身上降下噩运的罪责。

　　“你们想去哪里。”司钰城推开枪栓，枪口掠过远处的尼克又指了指两个日本人，他脸色冷厉最后将目光落在顾轻柠脸上，然后伸出没有拿枪的那只手将她打横扛在肩头。

　　“放开我！”顾轻柠愤然挣扎，她此时的恐惧和绝望全部演变成了疯狂，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再面对伊甸的一切，她就算是死，也不想要再回到那栋别墅里！

　　“司钰城！”然而比他音量更大的是藤田，他从车子上跳下来的动作似乎撞破了口腔所以他的整张嘴都是血红的，雨水泼洒在他的脸上，使得他大吼狂笑的样子都异常可怖，而他的表情毫无惧意只有讥诮，正抬起一根手指直直指着分部长官的鼻尖：“我诅咒伊甸！我诅咒你！”

　　司钰城冷然望着他，他轻笑着用食指拂过手枪的扳机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另一边的宽太却大声骂道：“你们应该下地狱！”伴随话音他猛然冲着司钰城开了一枪，子弹在很近的距离破空而来，然而宽太的枪法却并没有那么精准，那颗子弹的方向微微偏了一些，直向被抱在司钰城肩头的顾轻柠而去，目睹一切的藤田惊呼了一声，而千钧一发之际司钰城堪堪转身，用自己拿枪的那只手帮顾轻柠挡了一下。

　　子弹旋转着嵌入他的胳膊，撕裂肌肉挤碎骨头的声音令人齿寒，几乎是立刻就在空气中迸出了一朵血花，司钰城吃痛闷哼一声，眼睛却仍然凶恶地望着已经被吓呆的日本少年。而什么都看不到的顾轻柠只是听到枪声又在鼻端嗅到血腥气，她一脸懵怔，也不再乱动了。

　　“全部带回去。”司钰城漠然下令，随即便围拢上来七八个全副武装的黑衣人将三个反抗者按倒在地，而顾轻柠被他紧紧抱着塞进越野车里，司钰城也爬进车厢，然后对前面带着面罩的武装者说：“开车。”

　　那武装者如同被下达指令的机器人一般立即发动了车子，顾轻柠猛然扑在车尾透过车窗想要向外张望，但车子已经急速离开了那片草地，在被沙尘遮挡前她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红日从平原的尽头猛然跃出地平线，然后在那热烈的光线映照下，一个高大的武装者高高举起手中的步枪，将枪托狠狠地砸在了宽太平静微笑的娃娃脸上。

　　“不——！”顾轻柠发出了一声濒死般的哀嚎，而司钰城伸出那只未曾受伤的胳膊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怀里，不肯让她去绝望地拍打那块沾满雨水的、冰冷的后车窗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