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进退失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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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曰：若是英雄，怎么能不懂寂寞。
周昌眼中似有笑意闪烁而过，再细看时却又是正色言道：“慕唐兄可曾听闻民间敬拜‘钟三郎大仙’？”
出乎意料不曾少，该来的更是一样也没缺。这别有目的的邪教到底闹出动静来了。周昌既然这么问起，必是所涉事宜已达上听，康熙应已问及几位机要朝臣，心有所疑。若说吴三桂是妄自尊大，逆流而动的话，这妄图利用民众敬仙拜神有所求心理的“钟三郎”邪教根本就是无知者无畏的典型，以卵击石尚不自知，不过是在沾沾自喜地掩耳盗铃罢了。
“回大人，似听在下住处家仆提起过。不过慕唐虽鲁，却也不记得道藏封神里有什么钟三郎大仙。再者，……”我有些犹豫。如若周昌、图海，甚至康熙尚未得到有关“钟三郎”邪教反迹的情报，我讲得太多反露了形迹，无端惹人生疑。可在康熙和钟三郎之间，感情天平倒向哪边是不言自明的。既然如此，怎能袖手旁观？
“再者，家仆曾言，京畿似有商户不供香油给钟三郎香堂之后，遭‘雷击’失火的。三尺之上有神明。可神明惩罚得不都是干坏事儿的人么？大人明鉴，九天之上哪有如此小心眼儿的神仙？”
周昌听我说得俚俗，不免一笑，温文而雅的气质令人心折：“佛经道藏，皆不乏有佛祖神明为广播教义真谛感化人心、传行神迹之事。所奖者积善乐施，所罚者为恶行歹；又都颇重随喜随缘、道法自然之说。若真如你所说，这钟三郎可没几分仙道，却是霸道得紧！倒令人生疑了。佛道之惩恶扬善虽合天道，不过非要弄些神鬼之事，便总脱不了怪力乱神之流啊。”
这儒家的拥趸还真是一刻不忘大圣先师教训呢。“大人所言极是。”我故意做出些似懂非懂的狗腿模样，“大人到底是念过圣贤书的。可小老百姓哪里懂得这些，要紧的不过是家中有米粮，行不缺衣裳。要保这些，不认字入不得衙门求不得圣贤，自然要求庙里观里的了。其实，依我看，那庙里的观里的比衙门里的也和善不到哪儿去，那西天极乐，长生不老，比起衙门里求的官位财势，难道不是更难的大事么？神仙，说不得都有些什么不可泄露的天机吧？”
我这一大篇杂七杂八地说下来，不知道周昌的思路能不能往我希望的路子上延伸，正思量间，却听：
“朕倒不知小小一个侍卫竟然有天大的牢骚！”康熙不知何时从南书房那边回来了，此时立于阶下，目光直射过来，面色肃然。他身后跟着的曹剑亭脸色不善，性德则丢了个“多嘴”——明显责备的眼神给我。
我是多言了。面对周昌，总想着他的角色就是个明秀高义的儒者，我呢，就应该是个贪富慕贵的俗人——结果装模作样入戏太深。而且一个小小侍卫，跟着皇上身边参赞机要、又是新晋的兵部主事那么“绘声绘色”地攀谈，确是忘乎所以得逾矩了！我“扑通”就是一跪！膝盖碰撞的疼痛算是给自己的提醒——心可超脱，然此身如今却是“伴君的奴才”！
“奴才罪该万死！”
“还当没回宫呢么？我看你是出去了一趟，没规矩了！一会儿下了值自去领一百鞭！”曹剑亭低斥道。
“扎！”
周昌一听急了：“皇上！此事是臣一时失了谨慎，罪不在慕唐，罪在臣下！他不过照实回答臣的问话。责罚应由臣下来领。还望皇上明鉴！”
“是奴才妄议！跟周大人没关系！”
“越说越没规矩！”康熙倒失笑打趣，“你们二人什么时候交情这么好了？争着顶罪，朕要是真治罪，那么好顶么？”
我头脑里又是“嗡”一声，暗叫糟糕：“皇上明鉴！周大人绝无结交之事，只是问些百姓琐事。周大人宅心仁厚，但确是奴才多嘴，忘了规矩！无可辩驳。”
“好啦！你这奴才，心思倒快！没听出来朕的意思是今日之事权且记下吗？”曹剑亭开口似有不赞同之意“皇上——”，康熙摆手，“乾清禁地，慕唐值司扈从，确不应闲聊杂谈，下不为例。培公不必去南书房了，都随朕进殿吧。”
我正忐忑，曹剑亭道：“这会儿呆了？跟上！”性德连忙一把拉了我起来，一行随从鱼贯而入。
君主高座，臣下恭肃。康熙开言道：“方才慕唐虽是妄言，所说倒也有三分意思可听。佛道自在出世，可这天下并不是所有的方外之人都能如此，怕就怕身在红尘之中，不遵天道，不顾天机，操的却是在红尘中兴风作浪的心！”
周昌回奏道：“皇上英明！臣亦有此担心。如慕唐所言，寻常百姓痴心，所求不过温饱。佛道之论或可用此教化黎庶向善，然宵小之徒亦可用诡道迷信蛊惑人心，愚蒙百姓。当此东南隐有波兴，西北尚存边患之际，这钟三郎大仙近期突然兴盛，广办香堂，还大批采购药材，其传道之根源甚为隐晦，用意又不明。臣恐其不利于朝廷安民，当早作打算，严加防范。”
“方才收到伍先生来信，复言及此；先生直斥之为妖言惑众之‘邪教’，据闻此教内似有人冒充前朝遗民，还有什么‘朱三太子’大难不死，得神佛庇佑兴之于西北之类大逆不道的传言。如此昭然若揭，朕本意图一举铲除，不过听培公之言竟与先生不谋而合，说来听听。”
周昌认为此时钟三郎反迹并不明显，且不明其首恶，贸然行事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不能一鼓荡平。他侃侃而谈，言辞简练，切中要害，既有文胆，又英气十足。这一时代的文人精英便该如是吧？不知那位让苏麻喇姑钟情、连康熙都不直呼其名的伍先生又是何等风范？我异世游魂尚觉周昌风采卓然眩目，那云娘——自小惟有师傅师兄为伴的云娘见到伍先生，怎能逃脱情劫？于师兄对我，是情缘还是情劫？他到底在做什么“大事”？如若当真便跟“钟三郎”一般，那可是自寻死路啊！“死”——一想到此，我胸臆之中竟陡生酸涩，继而恐惧——于师兄那天似是恶狠狠地说过“康老三”？！
“康老三”正在端坐听政，以后无数个日子也会如此。于师兄那大事即便不是谋反夺权也是刺王杀驾，绝无成功可能，即便侥幸不死也要亡命天涯——“白云苍狗，时日无你无味……我须得天天陪着你、看着你……”言犹在耳，我胸膈正中终于钝痛起来：于师兄有一天会被压到这朝堂上，然后一纸黄绢便能夺走他的生命么？这富丽精细的宫殿，君臣兢兢业业的奏对突然让我有了抵触感：不，你们怜悯怜悯他吧，他也只是孤单一人；他虽有反心，却不是歹人哪……
“慕唐！”
“慕唐！”
“慕唐！”直到性德推了推我，方才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眼神聚焦，发现自己竟是盯视着御座方向！我倏然一惊，连忙又是一个响头“奴才失仪！”
康熙这次倒没有动怒，声音听着竟很是温和：“你这奴才，看来真是出去一趟魔障了。罢了，着你跟随图海、培公察查钟三郎一应事宜，省得在朕身……咳咳……在宫中这么拘束得痴痴呆呆的。”
“扎！”我恍惚叩头遵旨。
“其实暂时不在御前也好，跟着图海大人做些实事，若得了赏识，做个参赞佐领，用兵之时积累军功，那于你可大有好处。”当日下了值，性德见我似精神不济，安慰一番又关切询问，“不过慕唐，你今儿到底怎么回事儿？先是乾清门大谈闲天，后是议政时你直勾勾地盯着皇上看，看得皇上都发觉了你却还发愣——我瞧着当时你面色发白，神情竟还有凄楚之态，出什么事儿了么？”
我摇头只推托：“并不为调职。许是回京放假骤然放松得过了，精神难以集中。”性德半信半疑：“我也知你并不是热衷仕途。你孤身一人在京，又是从我们府里出去的，有什么事尽管来寻我。”
性德一如既往诚挚，可我一番心思纠结，如何能开口对他坦诚？自己都意悬悬，不知己身到底是个什么角色。本以为此世因早知结局而能超然局外，却终敌不过蓬转萍流的寂寞中他人施与的温情，生了丝丝缕缕的牵挂。
平心而论眼前，追查钟三郎之事倒甚为趁我心愿，不过是自不量力的邪教狂徒罢了，还能有什么纠葛？如此安排尽管避不开周昌，但也许离开康熙左右于我，于这位英主都是有好处的。真真怕有一天刺客再次仗剑直指……不敢想，不敢想。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进退失据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