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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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秋，都城。
战乱之年方过，一朝国都歌舞升平，百姓休养生息久了，便有了茶余饭后高谈阔论的意兴。
俗事杂多、匆匆过目，如今能在都城流传了小半月而不息的轶事不过两桩——
一为少将军凌不疑领兵征战多年，终于送来了“陇右大捷”的捷报；
二为都城女娘的梦中情人袁慎娶妻，胶东袁氏与陈郡谢氏喜结连理。
其实这两者没什么直接关系，但世人爱谈风月，胶东袁慎、谢家娘子和少将军凌不疑自幼相识，又同为天之骄子，她方嫁他为妇，他便领兵凯旋，这落在世人眼中，便阴差阳错地传出了各式各样的情爱故事。
而故事的主角娇养在府，对都城舆论浑然不知。
——
谢妧醒来的时候还有些发懵，缓了好一会儿才撑着身子半坐起来。
嗓子有些干，她刚要伸手掀开帘帐唤婢子倒水，已有人先她一步，冰凉的茶盏递到她唇边。
谢妧微愣，顺着那只手看过去，不出意外地只看见了他氤在晨光里的侧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微光透过的缘故，他的耳尖透着一点红。
念及二人已经成婚，是正经夫妻，谢妧索性没有扭捏，大大方方地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茶水。
“阿母说你不必晨昏定省，现下日头尚早，你可以多睡一会儿。”袁慎顺势坐在榻边，见她的长发披落，微微倾身替她拢起。
二人距离忽近，谢妧余光便能瞥见他低垂的长睫。
“不了，今日子晟回京，我应是去给他接风的。”谢妧推开茶盏，又从他手里接过长发，轻巧地在脑后挽了一个结。
没得到回音，谢妧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我与子晟少年相识，这次接风也是之前说好了的，我总不能说话不算数。”
“换作是主君，我也会如此的。”
谢妧说得真挚，一双小手从被衾里伸出来，悄悄握住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指腹。
袁慎抬眼看向她的时候，她便笑起来，一双眼睛弯如溪涧，又像盛满星星的匣子忽闪。
“如若不妥，主君同我一道去如何？”谢妧见他神色松动，但眉目仍然纠结，话语间默默退了一步。
“不必了，你自己去便可。”袁慎抽出手，起身不再看她，“今日我与夫子论道，许晚些归家，你不必等我。”
谢妧心里感叹袁慎多变，嘴上还是乖巧地回了一句：“我知晓了。”
故意走得极慢的袁慎：“……”
——
陈郡谢氏向来是兴旺世家，虽朝中子弟不多，但广结善缘。
谢妧幼时长在都城，谢家与霍家交好，后来霍家满门战死，慌乱逃亡的霍君华与凌不疑便是受了谢家恩惠。
当今陛下看重霍家，霍君华母子刚被找回来时，陛下为了打听明白这些年他们母子所受困苦，还将谢妧传唤进宫里住过一段时日。
由此，谢妧养于宣后膝下小半年。她素来讨喜，深得帝后欢心，后来谢家举家迁回老宅，皇后还为她请了一道封她为“宁安君”的旨意作别。
离别时虽说常常回见，但白云苍狗，自那时一别，已隔十年。
长秋宫外摆了一道翠绿的秋菊，谢妧虚扶着宣后从长阶上走下，看到那奇花，笑着同皇后说话：“早就听说过菊花有翠绿色的，今日竟真见着了。”
宣后目光慈祥，手指轻轻抚过娇嫩的花瓣：“陈郡谢氏是大家，你如今又嫁入同为世家的袁氏，什么名贵的东西见不到。”
“我见惯的名贵东西哪儿有皇后娘娘这里的好。”谢妧俏皮回话，抬眼见霞光漫天，孤零零几只大雁齐飞，无端想起凌不疑来。
“今日倒是可惜了，凌不疑没能赶上宫宴……”
谢妧的话还未说完，一道声音从争奇斗艳的花丛后传来，生生插进她的话里。
“谢娘子倒是博爱。”
来人身量颀长，英姿挺拔，着一身浅碧色曲裾，玉冠束发。
他生的一副好面庞，但嘴里吐出的话却刻薄得很：“谢娘子嫁给袁郎已月余，未曾听闻你们二人郎情妾意，如今大军归来，谢娘子怎么念叨起幼年竹马来了？”
谢妧眉头微皱，待他给宣后见礼完毕，屈身向他行了一礼，再开口也是毫不客气。
“倒是劳烦三皇子殿下惦记，您久居高位，自然不该知晓臣子家事。”谢妧见三皇子脸色沉了下来，温吞回话：“要论起情谊，臣女比不上殿下，您久久不立正妃，不知是与府上哪位夫人郎情妾意？”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日日心念情爱？”文子端气得甩袖背身。
谢妧听到这话，眉眼弯了起来，笑吟吟的眸里盈了一泓春水：“我们家善见也是男子汉大丈夫，也不会日日心念情爱，我们相敬如宾，殿下不必心忧我们情谊。”
文子端冷哼一声：“你嫁给那袁善见，嘴上功夫倒是跟他学了个十成十。”
“三殿下此言差矣！”谢妧懒懒靠在围栏上，玉指竖于唇前，轻眨了一下眼：“不是夫唱妇随，而是自始至终，殿下您从未说得过臣女。”
文子端方来便被气得拂袖离去，谢妧却觉得心情大好，畅快极了。
宣后围观了整场闹剧，笑着摇头：“天色已晚，妧妧可要归家？”
“妧妧能叨扰娘娘一晚吗？”谢妧想起袁慎，眸色微暗，叹了一口气看向远处，“我不太想回袁家，但阿父阿母早已启程回陈郡，现下想想，只有娘娘可以收留妧妧了。”
宣后微愣，上前握住谢妧的手：“我自然是希望你能长住，可你既已嫁人……”
“可是那袁慎对你不好？”宣后神色微凝，“我听过他的声名，也见过他这个人，品貌学识都是顶好的，除去他，我倒想不出谁能与你相配了。”
“不是他不好，我同他也算幼年相识，不过情谊不如三殿下、子晟他们深罢了。”谢妧微微一笑，“您知我品性，我可以爱他，但我自是做不成他想要的一族宗妇的。”
“情之一字，又怎么能说得清呢。”宣后安慰般拍了拍她的手，“你和那袁善见初尝情爱，往后细水长流，慢慢就好了。”
谢妧目光望向远处，暮色四合，檐角勾心，皇城与市井相距不远，遥遥望去，可见渐起的炊烟。
“不过……我还是希望，比之因情爱做笼中鸟，妧妧可以先做自己。”宣后说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只看见了幢幢华美的宫殿之上，一方四角的天。
谢妧站直身子，把手从宣后手中抽出：“我在他面前已经做到我的底线了，体贴温柔、知书通理，他若是还不满意，那便自行去找他那标准的贤淑闺秀。反正他不愁没人嫁，我也不愁没人娶。”
方才还在顾影自怜的皇后被她一番话逗笑，附和着说：“好，到时候予定为我们妧妧去寻天底下最好的儿郎。”
——
袁慎同老师告别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
车程轻缓，驾车的仆从喝停马儿的时候，他掀开窗帘，惊觉天光已暗。
今早同谢妧说的话不过是他一时气急，虽然至今也不清楚因何生气，但在到老师住处前，他心境已平息。
他与谢妧刚刚成亲，虽阿父阿母惯来不在意他娶妻，但让她独守空房总不太好。
还是让她久等了。
袁慎心里想着，放下掀帘的手，垂眸开门下车。
管家迎上来似乎要说什么，但他未理，只是步子快了起来。
管家体胖，追他追的额头冒汗，欲言又止的模样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
“什么事？”袁慎问得简单，脚下步速未减。
“女君不在府中，入宫尚未归来！”
管家擦汗的功夫，见缝插针地说完这句话，便觉身前一阵凉风，再看自家主君已然停下。
袁慎脑中好像有什么被击中，乍然止步，身上的披风因为方才疾行的惯性还在轻摇。
“……她同凌不疑见一面便罢了，怎么还舍不得回来了？”袁慎自嘲一笑，握着锦盒的手紧了紧，随后随意扔给身后的管家，复而疾步向前。
管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捅了天大的篓子，连忙追上解释：“不是的，女君今日还未曾见过凌将军。”
袁慎心中稍松。
“但见了三皇子，便是三皇子的人来传的话。”
心中稍松的袁慎又一次戛然止步：“……”
“还有没有其他的，你一次性说完。”袁慎站在回廊转角，他身量高大，遮住油灯一角，残余的灯光由他发顶照下来，眉骨的阴影遮住一双眸眼，情绪看不真切，但薄唇扯平，未如往常惯带笑意。
管家心有余悸地咽了咽口水，意识到主君心情不悦，索性速战速决：“女君本欲归家，耐不住皇后苦留，便遣人传话，今日暂住宫中，全皇后念念之情。”
袁家部曲训练有素，就算来往也不多言，偌大的庭院一片寂静，惟余枯草丛里偶尔传出来的三两声凄切虫鸣。
静默许久，袁慎才微微叹气，闭了闭眼。
“谢家人脉甚广，她幼年先养在都城，又养在外戚家，后而进宫伴驾，倒是与不少人青梅竹马。”袁慎冷哼一声，转身缓步往前走。
“这……女君与您不也是……”管家急于找补，岂料一句话正中袁慎死穴。
“她同谁都情深意切，唯独与我，虚伪相对。”袁慎抬眼，他已走出九转曲折的廊院，视野骤然开阔，能望得见天。
夜色初登，即将入冬的天不比初秋时清爽，才坠了一弯钩月便厚重地压了下来。
三两婢子正于庭前点灯，看见他来，屈身行礼后退下。
袁慎目光落在她们身后才燃起的油灯上，第一次觉得这灯光有些灼眼，喃喃出声：“我不该娶她的……”
袁慎不管娶谁都无关情爱，而在那些适龄女子的人选里，谢妧是他唯一算是熟识的女娘。
他向来觉得谢妧嫁给旁人可惜，与他才算登对，这世道对女子艰难，袁慎不愿意让谢妧盲婚哑嫁，如今看来，倒是他多虑。
心里冒起一股无名火来，偏偏清傲如他，他又不愿承认这源于嫉妒。
那种深宅怨妇才会有的，对从不归家、乐不思蜀的郎君所寻的花、问的柳的嫉妒。
“那主君要去宫中接女君回来吗？”管家没听见他方才说的话，掏了掏耳朵，出声。
袁慎冷着脸，步子又如手里摇着的羽扇飞快，厉声道：“不去！”
“她愿意去便由着她，不过是今日早晨同她说了重话，堂堂袁家宗妇，怎可如此斤斤计较，去学那小门小户的女娘吃酸捻醋来……”
管家看着袁慎远去的背影，无语凝噎，等他拐弯，身影被遮得再也看不见时才小声吐槽。
“这分明……是你在吃酸捻醋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