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度近视》捡泥酱

2、第2章

　　林若愚，取名寓意四字：大智若愚。
　　他爹林光彪自他儿子打娘胎出来就相当自信，刚出生因为产道挤压原因，头部靠右的地方被挤出了一个“糖三角”，虽然过了一周就自动消下去了，但他爹逢人就说他天赋异禀异于常人，将来必有作为。
　　算命的给他算过，这娃娃头上长犄角，身后没尾巴，一定是上辈子的灵童转世。
　　爱子心切的林光彪信以为真，砸锅卖铁要把儿子培养成旷世奇才。
　　从幼儿园开始琴棋书画辅导班一样不落，恨不得可以小学一年级就连跳十一级上个清华北大。
　　结果林若愚的人生的的确确印证了这‘大、智、若、愚’四个字，只是顺序有点歪。
　　学大字觉得太枯燥乏味总是举着毛笔学到睡着，被老师狠狠拎起来批评，说从来没见过把毛笔睡到鼻孔里的学生，回复老师怒火的则是一个刚睡醒的黑色鼻涕泡；
　　学钢琴因为手指太软总没劲儿立不起来，被老师劝退，当彪哥听到老师说‘你家儿子硬不了’，气到七窍冒烟，当场骂骂咧咧退了课转去学吉他；
　　吉他老师教了两个月也教不下去。因为每节课他都会把自己的吉他弦弹断，再把机构备用的所有吉他琴弦弹断，1对1的课变成了1对6，一个老师在教室里上课，五个老师在教室外上弦。
　　后来江湖里总是流传着一个‘上弦月’的传说，而《断了的弦》这首歌成为这个机构所有吉他老师的噩梦……
　　至于学习成绩，在‘旧西方’补了再多课，也一直处于中下游。他爹仍不死心，旧房卖了，借点钱买了个师资力量雄厚的学区房，还是实力平平。
　　可能是老天爱笨小孩，最后高考超常发挥以超出平时80分的成绩，成为他们学校的一匹黑马，以他们专业最后一名的压线分数考上了当地的一本院校。
　　见儿子文不能武不行，高不成低不就，别人家孩子自学成才，他家孩子一问三不知，彪哥养一个神童的梦想破损，恨铁不成钢地责怪自己名字取错了，什么大智若愚，就是大愚弱智！
　　每当他爸叨叨，他妈都在一旁生气地护犊子：“学学学，都怪你，把咱家儿子好好的眼睛给学废了。” 这个时候他爸就会乖乖闭嘴。
　　毕竟也是自己把儿子搞成了一个1000度近视的患者。
　　林若愚从小学起就戴眼镜，所有见了他的亲戚都会调侃他。嘴贱一点的吧说他基因突变，善良一点的呢说他书生气质。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林若愚的镜片也越来越厚。刚开始是一块钱硬币的厚度，后来就变成了5个一块钱。
　　但凡有人注意到他，都会问一嘴：“你眼睛多少度？” 然后开启一段重复了几百遍的寒暄，所以高中毕业后，他就戴起了隐形，省去了下个路口就能遇见的无味尬聊。
　　戴隐形有好也有坏，比如现在的他就挣扎在想戴却怎么也戴不上的悲苦之中。
　　林若愚左手两个手指玩儿命地扒着眼睛，露出里面浅粉色的眼皮，右手颤颤巍巍地往里戳。
　　戴隐形十分玄学，越是着急的时候就越是要与你的手指缠缠绵绵永不分离。
　　林若愚戳一下，不行，黏在手上了......OK，一定是用力太轻，沾沾水再戳，哎呀，粘睫毛上了，又废。fine，他碎碎念着，一定是自己不够心平气和。
　　结果就是上班10分钟，什么也没做，身旁所有的同事都端着咖啡，静静地看林若愚搁那儿戳眼珠子。
　　坐在他身后的同事是一个总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30+小姐姐唐苗苗。
　　“哎，我说大林，你每天眼镜儿戴完我半杯星爸爸下肚啊。” 边说边擦着咖啡杯外壁。
　　“别逗了，让他安心戴吧。”
　　坐在他左手边的是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小伙子范一诺，学历不高，但因为能力极强被破格录取。八面玲珑又不爱八卦，林若愚在这个办公室里最能谈得来的就是他了。
　　“对了对了，新来的副总监看到了吗？人爆帅的！” 唐苗苗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跟身旁的周胜男眉飞色舞着。
　　周胜男疯狂点头，双马尾在空中晃啊晃的：“看到啦，哇，冷艳公子哥儿一枚，看上去年龄还不大。我这朵娇艳无比的鲜花已经单身了3年了，说不定他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牛粪。”
　　范一诺笑着说：“你可省点心吧，要给副总知道你把人说成牛粪，你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听完唐苗苗也点点头：“是的，今天电梯里还跟他打招呼来着，你知道人怎么回的？”
　　“怎么说？”
　　“我来给你们学学啊，” 唐苗苗清了清嗓子，眼珠子上下转动，像是打量着什么人，“项目部的？” 她皱着眉头，用手指抚了抚鼻下，模仿得惟妙惟肖，“你的香水，让我鼻炎犯了。”
　　“不会吧，这么不会说话？你可是人见人爱鬼见鬼愁的万人迷啊，这人怎么回事啊？” 周胜男表情僵在那里。
　　“嗯哼～～” 唐苗苗表情轻松地撇了撇嘴，“是个正常男人都难逃我这挂的，钢铁直男也不例外。从我进电梯我就一直在观察了，看到没有看我一眼，我这款香水俗称‘万男斩’，竟然如此嫌弃。小妹妹你放弃吧，这个男人啊，不是性冷淡就是深柜。”
　　范一诺早就已经戴上了耳机，随便后面这群女人侃大山。
　　“靠！” 一直无言戴眼镜儿的千度近视患者可算是忍不住了，愤怒地盯着手指上的小圆弧。
　　跟我做对是吧！行啊，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再戴你最后一次，再戴不上，你特么就是我爹！！！
　　一分钟后......
　　林若愚给小盒子里倒着隐形眼镜液，乖巧万分地合上了小盖子，轻轻放置在键盘旁边，一边抚摸着一边说：“爸爸，你先坐会儿，我去换个衣服......”
　　也不是他瓜怂，那不妥协还能怎么办？自己现在2米之外人畜不分，5米开外普度众生。虽说自己工作不那么激进吧，但上班不能闭着眼睛上啊！先去换工作服吧，等会再说。
　　“哎，他眼镜儿戴好了啊？” 周胜男的目光扫到离开座位的林若愚。
　　“不知道，可能换衣服去了吧。” 唐苗苗随口答道。
　　“哎，我今天都是在厕所换的衣服，里面还有人在排放‘化学气息’，环境相当恶劣。” 路过一个财务的同事加入了群聊。
　　“是啊，行政主管听说新总监要来，杂物室一个晚上就立即改造好了。之前咱们让行政小黑把杂物室弄得更衣间，申请了半年了还没批复。”
　　“对啊，现在好了，不仅没有更衣间，连杂物室都不能用了。卑微啊，工作吧工作吧，我可不想加班。”
　　......
　　此时的他凭着本能摸到了杂物室，路过了不少人，他头也不敢抬。抬头就有对视，有对视就要打招呼，不打招呼就要被说对别人有意见，打招呼......他又看不见。索性全程低着头，头与地面呈现平行状，边走还边挠头，用支起的手臂战术遮挡。
　　林若愚径直打开了杂物室的门，灯亮着太好了，不用抓瞎去摸开关了，随手锁上了门。
　　可是刚走两步就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物体上，疼得他当场嗷嗷叫唤：“嗷～～～” 叫得声音还不小，像是寒风泠冽时，站在冰川未融的山岗上一只骨瘦嶙峋的哈士奇。
　　林若愚气得把衣服往上一扔，抬脚就是一踢，眼睛瞪得老圆：“什么黑不楞登的倒霉玩意儿撞你爸爸！” 半蹲下来他虚着眼睛，可算是看清楚了。嘴上还碎碎念着，“放个茶几在这里干什么玩意儿？”
　　哟，旁边的那是啥？那不是沙发吗？哎呀呀，看来行政小黑还是有点良心的，知道把杂物间那些几百年用不着的文档清理清理，给员工腾空间挪位置了。
　　林若愚这厢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赶紧走两步坐在沙发上。
　　哎呀妈，他在沙发上发出了一声赞许的声音：
　　“哦～～”
　　他微微闭着眼睛，极度享受的样子。
　　这沙发不是盖的啊，又软又舒服，坐上去跟坐在云朵上似的，这材质不会还真皮的吧？他边想边上手摸上了沙发的靠背。
　　一米八的沙发他愣是从左摸到右，再从右摸回左，还一个劲儿的直点头：“可以啊，回头要给小黑好评！”
　　林若愚跟沙发来个了超过5分钟的亲密接触，随即开始想起正事儿。
　　他把衬衫和西服裤从沙发上拿起，坐在真皮沙发上就开始脱外套和T恤。没有穿背心的习惯，所以现在上身赤膊裸体。刚打算穿衬衫，突然开始介意起自己的身材来。
　　“哎......”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阿翰喜不喜欢我这挂的，皱皱巴巴的，都还能看见排骨，像是他最讨厌吃的干煸四季豆。” 说着做出了个肌肉猛男的造型，拼了命地挤着胸，低头看了看然后自豪地说： “胸肌嘛，挤挤就会有的。”
　　凹了一会造型觉得太阿Q，这才穿上了衬衫。
　　当他站起身解开皮带打算脱掉牛仔裤的时候，突然在自己的右前方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声音又响亮又急促，像是要把肺叶都咳出来似的。
　　林若愚先是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一个踉跄坐在了沙发上，接着茫然地望着四周，咳嗽声一直没有停止，那么这个办公室里，一直......有人??
　　“是......是人吗？”
　　他本来想像武侠小说里的男主一样霸气地询问“来者何人”，结果嘴一瓢问成了“来者人否”，回想起从进门后到现在的表现，他瞬间变得惊恐万分。
　　这个人不会都看见了吧……
　　就在他抓耳挠腮的时候，一个淡定的声音响起，与身旁暴躁的咳嗽声截然相反。
　　“这就是你们部门的精英？”
　　这人的声音低沉而内敛，语气里更是有种不容拒绝的力量，一句反问后不再多言，却好似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林若愚没有看见这个人的脸，但就这一句，已经足够他羞愧难当。
　　这里到底有多少人啊......
　　“咳咳，那个小，小林阿，你来......” 咳嗽声总算是停下来了，林若愚听见对方呼唤自己名字，好像熟悉好像不熟。
　　此刻他已经无法冷静思考了，只想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一个时光隧道，穿越回去把那个嘚瑟的自己锤扁捏爆后再好好鞭尸！
　　别无他法，林若愚顺着声音来源一步步走了过去，行动迟缓如同考拉。
　　一方面是羞的，毕竟公共场合，他的行为真是难以启齿；一方面是这里的结构布局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实在是看不清楚，万一再撞上个什么，自己也是有自尊心的。
　　虽然他知道现在想挽尊貌似也不太现实。
　　走了好几步才发现，原来这个曾经堆满了硬纸盒的杂物室有这么大。也是走了好几步才发现，原来这里坐了两个人。
　　根据轮廓猜测，其中一个是项目部主管，他的老大刘一刀。至于另一个，无论他怎么眯着眼睛都无法确认，这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是谁了。
　　“叶总，这就是我跟您说的进来不算太久林若愚，我们组的新鲜力量。” 刘一刀越说越心虚，还恨铁不成钢地翻了翻身旁这个看上去一脸懵懂，眼神空洞的人。
　　“新鲜力量？” 那人顿了顿，好像在反复琢磨这四个字似的，随后又开了口，不知是哂笑以后是嘲讽，“是挺新鲜的......”
　　“额，是，是啊是啊，还当这里更衣室呢？哈哈，不拘小节不拘小节。”
　　刘一刀也没辙，一边拍着身旁穿着牛仔裤的下属，一边硬着头皮打哈哈。还用眼神试图跟林若愚做交流，结果人连眼睛都不肯抬一下，只能作罢。
　　林若愚自是看不清这二人的表情的，但从尴尬的老大和这位‘岳总’玩味的反问句来看，此地不宜久留。
　　他沉默着，静静地等待火山的爆发。
　　“还愣着干嘛呀，快点道个歉啊，咱们这儿正开会呢。” 刘一刀豁出去了给自己的小员工台阶下，快下，下了就好了。
　　“哦哦。” 还好还还，是个死火山，说明自己还有的救。
　　是啊，道了歉就溜，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这个‘岳总’。
　　想到这里，林若愚选择向后退了一步，标准的90度弯腰后挺直了腰板儿，万分诚恳地看向那个完全对不了焦的脸，说道：“岳总，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既然是‘总’，还不大人不记小人过，那恐怕要丢了这个总裁大人的风范了。
　　...... 刘一刀的脸色变得相当好看，什么‘岳总’！！怎么舌头还捋不直了么？
　　几秒的沉默后，最佳队友刘一刀火速开口：“快出去出去，去厕所把衣服换上。跟‘叶’总道别。” 特别强调了‘叶’，心已经拧巴成抹布了。
　　赶紧闭嘴吧你个熊小子，回去再好好收拾你。
　　听到‘道别’二字，林若愚有种大获特赦的感觉，又默默鞠了个躬：“好的岳总，岳总再见。” 说完拔腿就跑，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里待了。
　　现在要做的就是火速开门后瞬间移动，让往事随风。
　　拧了一下门把手，没开。
　　嗯？怎么回事......
　　再拧一下，用力一推，依旧没开。
　　他的心态已经崩了，门把手大哥，我还想活啊......
　　在他与门搏斗之时，房间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有人向他走过来了！林若愚开始满头冒汗，暗自思考着，没有边走边骂，这个人不是老大。
　　啊！！是那个‘岳总’，肯定是他，他要干嘛啊！
　　难道我要被开除了？？因为我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好好上班？
　　不对，刚才在这里踢他茶几，坐他沙发，还强行给他看裸体.....不会是要叫警察了吧？被当成暴露狂抓起来，会不会留案底啊，完蛋了！！！我的一世英明毁了啊啊啊啊！！快点开门啊！
　　此时的他犹如困兽之斗，已经处于暴走的边缘了，他开始急迫地用手撞门，房间里除了镇定的脚步声之外，就是他撞门和拧门把手的‘咚咚’声。
　　脚步声停了，林若愚感受到了自己身后强大的压迫感，甚至在耳后隐约的呼吸。
　　完蛋了，朕的大清药丸了......
　　来人站了片刻，叹了口气，随即把手伸向门把，林若愚以光速弹开，第三次鞠躬，语气里透露着绝望：“我发誓岳总，我真不是故意闯到你的地盘上来撒野的，我每天都在这里换衣服，完全不知道这里被改成办公室了。”
　　“岳总，我真的不是故意强迫你看我裸体的，我给您道歉，看在我并没有给您看下半身的面子上，可不可以原谅我？”
　　“对不起岳总，真对不起。”
　　自己不想喝西北风，也不想吃牢饭啊！！
　　林若愚一口一个‘岳总’，每一口都像一把刀子一样插在刘一刀的心上。他恨不得当场吐血身亡，回忆着自己跟新来的总监信誓旦旦的保证……
　　“叶总，您放一百个心，我们是个很精明能干的团队，凝聚力和向心力都是一等一的，任何一个人都能拿的出手。随便一个人站出去，他的精神面貌就代表了整个团队。”
　　“我可以这么说，任何一个组员都是我，我就是任何一个组员......”
　　刘一刀此刻也已经无法冷静思考了，他也想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一个时光隧道，穿越回去把那个大言不惭的自己锤扁捏爆后再好好鞭尸！
　　对了，他死之前一定要说一句：林若愚，今天你必须给我陪葬！！！！
　　“我姓叶。” 那人看他终于不说话了才幽幽地开了口，连叹气都省了。
　　“啊？‘岳总’您说什么？” 林若愚其实没在听，一直沉浸在恐惧之中。
　　只要能让他立即离开这个破地方，他可以跪下来给这个‘岳总’叫爸爸。
　　“叶！！” 男人抬高了嗓音，历来面无表情的他甚至挑高了眉毛，语气中有一点百思不得其解的苦恼。
　　很好，连道歉都没喊对人家名字，叫爸爸是不可能了，他不会认我这么个忘记姓氏的不肖子孙，可以了，今天该是自己的死期了。
　　见林若愚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男人没再说话，拧开了门把手下面的反锁保险扣，之后一下推开了门。
　　这下子林若愚才想起来，自己来的时候反锁了门。
　　“谢谢叶总。” 林若愚声音小的不像话，像是在静静地等待审判来临。
　　“记住了，我叫叶厌深。” 说完便侧身，把门完全打开，示意他可以离开。
　　“是，是，叶总，我记住了。” 林若愚哪敢说什么，见门开了逃也似得就跑了出去，不管不顾地疯狂逃跑，路上还撞倒了一台饮水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