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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莲花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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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和安垂头丧气的回到屋内,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直愣愣地不说一句话。绢绢正在给顾和安收拾床铺,回头看见这般颓丧的顾和安,心里非常纳闷。这不刚在私学里出了风头吗,怎么回来却这副模样。
绢绢轻轻推了顾和安一把,“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顾和安捂住脸不看绢绢,绢绢见他这般羞涩,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捂着脸干啥,今天又玩的哪一出啊?”
顾和安从指缝里看着绢绢,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绢绢揪着顾和安的耳朵,用力往上抬,顾和安挣扎着大叫起来。“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但我们可说好,你不许怪我。”顾和安可怜巴巴地看着绢绢。
“我今天听了你的劝,本来不打算在私学里出风头的。”
绢绢当即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就知道你非惹祸不可!”绢绢简直气得要抓狂了,瞬间想把顾和安活撕了。
“这能怪我吗,殷书磬非让我说对《老子》有什么看法。我本来还想承让承让,奈何他们激将我呢,我就展露了那么一点点学问,还是不小心俘获了殷家的众多小辈。然后吧....”顾和安万般无辜的看着绢绢,浑圆的大眼睛和瘦弱的身型让绢绢怎么都发不起火来。
“然后什么,你直说吧。吞吞吐吐的你要气死我吗?”
“然后,殷书磬给我下战帖了,要跟我比投壶!而且,殷家兄弟们都知道了,他们明天都要来看热闹。”顾和安索性和盘托出了。
绢绢抬腿就要出门,顾和安都要给绢绢跪下了,赶紧把绢绢往回拉。
绢绢根本不看顾和安,潇洒地抛出三个字“等死吧”。
“绢绢,我错了,你回来吧!”顾和安跟着绢绢跑到了她房门前,死皮赖脸的一顿恳求,也没换回绢绢的一句好话,迎接他的只有一阵异常凶狠的关门声。
顾和安几乎一夜无眠,他就这么睁着眼躺到了天亮。来到殷家之后的日子太过刺激,害得顾和安都有点心律失调了。他摸了摸随身戴着的玉佩,看了看窗户缝里透进来的朝霞,想着投壶比赛今天无论如何也得赢了,不然平静的日子是怎么也盼不来了。
顾和安顶着个硕大的黑眼圈,与推门而入的绢绢打了个照面。绢绢到底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看着顾和安的黑眼圈,差点笑得背过气去。顾和安也再没心思跟绢绢打趣了,一副要死要活任人宰割的怂样。
“喂,都要比试了你还在这儿发呆,练习练习呗。这小少爷可是投壶的高手,不然他才不会提出跟你比投壶呢。”绢绢把顾和安从床上拉起来。
“我给你找个壶去,你练练。”说着绢绢就往门口走去。
顾和安一把拽住绢绢,“现在练也来不及了,你帮着准备点我爱吃的东西,我吃过之后就准备上战场了。”
“现在你还吃得下东西,就你这体格,比我都差点意思,现在补还有用吗?”
顾和安径直走到书桌前,一顿狂写,把满满的一张纸递给绢绢。
“拿着,照这菜谱去让厨房给我做吧。”
绢绢看着满满的一页纸,不是考虑到顾和安的情绪,简直就想扇他一巴掌。
“这胡麻饮是啥?”绢绢不解地问。
“将芝麻捣碎,加蜜或麦芽糖煮成的糊,千万不能加淀粉。”顾和安补充道。
“行吧,看你那么惨的份上,我去让厨房给你做。”
“就知道你最疼我了,绢绢姐。”顾和安向绢绢送去一个飞吻,瞬间把绢绢逼走了。
夜幕降临之际,殷府上久违的热闹非凡,殷书磬给顾和安下战书的事儿一传十十传百,殷家的长辈小辈都来了。殷家虽是名门世族,却因为殷浩之崇尚自然,不过多的讲究规矩礼节,所以殷家上下毫不拘谨。经常有亲戚前来串门,殷浩之也热情接待,喝酒清谈到半夜也是常事。
投壶在世族家庭是非常流行的游戏,文人雅士的聚会上是注定缺不了这个环节的。殷浩之听说小字辈要比拼投壶,简直比他自己参与都来的欢畅,在正厅里专门让下人布置好了投壶的场所,还摆设了很多的桌椅以及小吃酒水,供殷家的亲戚们享用。
殷浩之和殷夫人坐在主宾位。殷夫人听闻今天将要比试的消息之后,狠狠责怪了殷书磬的鲁莽,但她知道殷书磬心里的火只能通过这个方式发泄出来,于是她也没有过多的干涉。一贯活泼开朗的殷夫人,今天也因为担心殷书磬,反而显得有些紧张起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微的不自然。
殷书磬和顾和安在亲戚们的鼓掌声中登场,场内明显分成了两派,纷纷为两人加油助威。
殷浩之提议,如果顾和安投进一支箭,则殷浩之饮一杯酒,如果殷书磬投进一支箭,则殷夫人饮一杯酒。
殷夫人哪有这般心思,但奈何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拒绝殷浩之,只好答应了。
按照临湘县的投壶规矩,一人需投12支箭,每一种入壶方式都积不同的分数。选用的壶是抓门为投壶游戏所制成的双耳壶。因为对投壶的规矩研究作为透彻,殷浩之自告奋勇来当裁判。
殷书磬站在投壶线上,拿起一支箭来,轻松往中间一扔,就进了壶内。
“旗开得胜啊,有初,两筹。”
殷夫人接过下人们递来的酒杯,喝了一杯酒。
众亲戚议论纷纷,殷书磬投壶高手的名声早已是在亲戚间传开的。
“今天书磬挺准的啊,我看和安危险了。”亲戚们的话传到顾和安的耳朵里,顾和安难免有些微微颤抖,手心里都是汗。他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冷静。
顾和安也投出自己的第一支箭。箭虽奔着壶心而去,却沾到壶身,落到了外面。殷书磬见识到顾和安的身手,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拿起箭往壶心一扔,又中了。
“连中,四筹。”因为是第二次接连投中,这下殷书磬已经六筹了。殷夫人的第二杯酒也下了肚。
轮到顾和安了,顾和安第二支箭依然以微弱的差距没能投中壶心。
第三轮,殷书磬直接投中了左边的挂耳,四筹。殷书磬的精湛技艺引得亲戚们连连喝彩,殷夫人的酒也是一杯接着一杯下肚。
殷浩之看出顾和安的紧张来,鼓励他道:“和安,你别紧张,爹爹等着下一轮喝酒呢。”
而顾和安终于一再地自我稳定之下,投中了壶心,总算是开了张,殷浩之带头鼓掌,饮下了一杯酒。顾和安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殷书磬挑衅顾和安道:“可别太早放心了,我这下要用大招了。”
殷书磬拿起两只箭,两箭齐发,只听得咣咚一声,两箭双双入壶心。
“六筹。”
殷书磬的投壶技术之准,令众亲戚大开眼界,坐着的小字辈们都站了起来,为殷书磬加油的声音可谓是此起彼伏。殷夫人皱着的眉也渐渐舒展开了。站在众人背后的绢绢冷汗直冒,简直比顾和安本人还紧张,她恨不得把顾和安换下去,自己替他投了。
比分越拉越大,顾和安再怎么调整呼吸也难以稳定下来了。他心里盘算着,目前他只有双箭齐发,投中挂耳,才有可能扳回一些分数了。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脑中过多的思虑让他都快要充血了。他定了定神,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两个盖耳处,几乎是靠意志将两支箭投了出去。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之际,两支箭朝不同的方向飞去,在空中划过两道弧线,牢牢地穿入了耳中。
“八筹。”
比赛的激烈程度远超殷浩之的想象,殷浩之和殷夫人也快坐不住了。亲戚里的一些孩童们,特别是小女孩儿,都已经捂住眼不敢观赛了。殷书磬的汗水也是一滴滴地往下淌,浸湿了他的内衬。
投壶是个意志力和体力兼备的游戏,本是文人雅士们宴会中消遣的方式,被顾和安和殷书磬这么一比试,竞技性和精彩性倍增,看的亲戚们大呼过瘾。
接下来的几轮,由于两人体力皆有所不支,两人都没采用高难度的投壶技术,顾和安还是落后好几筹,眼看就到最后两支箭了。
殷书磬先投,他命中了一个挂耳,顾和安只命中了一个壶心。
倒数第二轮下来,顾和安落后殷书磬两筹。
顾和安身体并不强壮,到这个阶段基本是靠意志力在支撑了,脸色也逐渐发白,看得绢绢心疼不已。而殷书磬虽然是人高马大,但这赛制的残酷性也让他有些吃不消。
本来亲戚们在观赛过程中还一直吃吃喝喝的,不时互相议论几句,现在也是一片寂静,连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分外清楚。
殷书磬使出浑身解数,投出一个横壶,即是从壶心处斜插至壶耳。
“八筹。”
顾和安本就落后两筹,要想扳平比分只有一种可能了,就是投出倚竿。倚竿难道极大,很少有人能投出来。顾和安从小到大,没经历过这么考验他的时刻。他反复思索着倚竿的投掷技巧,想着小时候爹爹教他投壶时的教诲。有这么一股力量偷偷地贯入了顾和安的身体中,依靠着这说不清是意念还是什么神力,箭支飞了出去,晃晃悠悠地倚在了壶心的位置。
”倚竿,十筹。”
再没有比这更动人心弦的时刻,殷浩之的堂姐晕厥了过去,整个场面陷入混乱。下人们纷纷过去照顾她,掐她的人中,堂姐忽然又醒了过来。
她推开旁边的下人,大喊道:“你们走开,我还要看!”
殷浩之看着眼前的场景,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对着顾和安和殷书磬两人:“你们两个小辈啊,不得了,把你们的姑母都给吓着了。不一般啊。”
眼下比赛是比完了,两人没能分出胜负,打了个平手。
殷浩之跟殷夫人耳语片刻,两人商量出一个能分出顾和安和殷书磬胜负的办法来。最后一轮,算是加赛,两人不管用什么方式,谁投的方法巧妙谁就获胜。最终的结果由亲戚们举手表决,统计票数而定。
顾和安和殷书磬都接受了这个办法,还是殷书磬先来。
殷书磬拿出两支箭来,准备投壶。两支箭看似都飞向壶心,却在进入壶底之后借着反弹的力量又飞出了壶,直接横穿入壶耳,形成了横插壶耳的奇观。
“这是剑骁吧!”有亲戚议论着。
殷浩之点评道:“是啊,这宛如宝剑般悬挂的方式确是剑骁。我也只是听闻过这种方式,却没亲眼见过啊。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了!书磬,真了不起呀。”
殷书磬心里想着,这下算是一投定胜负了,这顾和安再有本事也不可能超过自己了。为了练这个绝活,殷书磬可没少费工夫。殷书磬看向殷夫人,殷夫人对殷书磬投来赞许的目光。
现在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在顾和安身上了,此刻他已经想不出什么能跟殷书磬对抗的招数了。一个铜壶,即是方寸之地,依靠箭支方向的变化在方寸之地上能生出怎样的变化来。顾和安的脑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具象,那么的熟悉,那么的圣洁高贵,就如法深大师的容颜一般。
顾和安突然拿起两支箭,顺着脑中的形象投出了箭。两支箭纷纷朝一个方向,进了壶身,但却因为箭支触到壶身的地点不同,两支箭随即反弹出来,朝两侧飞去,挂在了左右两个壶耳上,这最终停住的瞬间,好似一朵盛开的莲花。
随之而来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莲花骁。”不知是谁说了一声。
“莲花骁,这莫不是佛祖显灵吧。”
当即亲戚们纷纷跪了下来,向着铜壶默默祈祷。
顾和安觉得恍如隔世,脑中那个莲花的形象无比的清晰。在幽冥的黑暗中,一朵莲花兀自盛开着,好似经历了诸多的轮回变迁,守望着一个现实的真理。顾和安也跪了下来,与脑中的形象进行着一场有关玄学的对话。
殷浩之见到此情此景,惊讶地无话可说,现在再去评判优劣成败也好似没有没有什么意义了。
此时一个清冽的少年之音出现了:“和安,我愿赌服输,从今以后我唯你是尊。”殷书磬当着所有人的面对顾和安认输了,众亲戚们都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殷夫人打了个圆场,“不就是个比赛吗,没那么严重。今天就到这吧,大伙儿都累了,都回去歇着吧。”
殷家亲戚纷纷离去,留下很多赞誉的声音,“殷家这两个孩子不一般呀。今天可算是领教了什么叫真正的投壶绝技了。”
这时,顾和安却突然倒下了,一瞬间就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