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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琴 ...

  •   57. 琴
      从《City of Stars》到《喀秋莎》,从《卡农》到《钟》,或许有一天时间也是会停滞的,如果它能读懂音乐回旋的流连,然后驻足在一个似星似月的美人身边,静叹曾经自己的匆匆与忙忙。

      后来啊,沈知杳就知道了一个故事。

      配上酒后微微发酵的酸甜,与暖暖阳光味道的被窝,连带着徐轻的声音一起飘进了梦里。

      在梦里,沈知杳像是重回到了徐轻的十四五岁,去感受还在那个时代的一个女孩子的懵懂与心事。

      徐轻自小与音乐是有着些缘分在的,在别的孩子还牙牙学语的时候,她便能跟着老弄堂里的大爷杠上两句尚且听不清字眼儿的昆调,咿咿呀呀。

      她也总觉得自己像是个小名人儿,只因她妈妈是市里有名儿的艺术家,弹得一手好琵琶,唱得一场儿好评弹。

      有时候呢,她就跟着妈妈去台里或是那些个文化宫,被这个叔叔抱,被那个阿姨亲,十根自小就有模有样的纤纤玉指,凡老一辈的人家瞧了,总爱说上一句,这骨像这气韵,以后是唱戏的。

      徐轻不懂为啥这就能唱戏了,但小小年纪的她已经懂得这是夸奖的好话。

      于是还没五六岁,妈妈就问她,想不想学琵琶呀,这是童子功,不图着以后不像妈妈那样穿着旗袍挽着发吃这口传统艺能饭,也能算个特长。徐轻摇了摇头,她不爱琵琶,她想学钢琴,跟电视里的西洋小公主一样。

      那个年代的孩子啊,还不如现在兴得上什么补习班学什么特长,这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能消遣的玩意儿。

      但既然孩子喜欢,当然这琴是要学的。

      一开始家里也不只过是以为这孩子一时兴起有那么三分钟的热度,于是只在少年文化宫里随便报了个钢琴班,这家里也暂时没有给她配了琴,只让孩子她爸带着去学校的琴房里练。

      然后徐轻真就成了一个处处耀眼的小公主。

      一直从小学一年级到毕业,班上只有她是会弹琴的小名人,代表学校参加过比赛,拿到的奖状和奖杯能放一整面墙。

      她喜欢琴,喜欢键按下在指尖或长或短的敲击中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喜欢旋律,也喜欢别人用赞赏的目光看她......

      在初中即将毕业的时候,她已经决定了自己未来几十年的人生方向,她跟妈妈说,以后她想要考全国有名的音乐大学,如果有条件她想去留学,以后做一个专业的钢琴演奏家。

      她用那么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母,以为自己的决定和人生理想是如此的伟大和美丽,一定会备受支持的吧。

      只是,这得偿所愿也来的并不及时,即使是作为艺术家的妈妈和音乐老师的爸爸,也并没有立刻同意,而只是淡淡的告诉她,先以学习为重,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但这也并未影响到这女孩对钢琴的热爱,她还是认真的学习,然后抽出更多的时间来练琴,那时候的她已经不满足一味重复老师给她的那些一字一音符的五线谱,而是偷偷地接触到了那个年代的流行音乐。

      她会弹,也会唱,更喜欢听,爸爸给她买的学习机,用途最多的并不是做数学题,也并非那用来给孩子消遣时光的俄罗斯方块与贪吃蛇,而是那下载了很多很多电影里的经典曲目或是明星专辑的音乐随身听。

      那是她的宝藏也是小秘密,是陪她走入青春期的初夏,一路到头路过绵延的雨季,雷声轰鸣。

      徐轻上高中了,住校的她基本只有在每周回家的时候才能碰到琴,父母不再那么支持她玩音乐,而是用或慈爱或严厉的教导,对她说一定要好好学习,只有学习好才是你的人生出路,以后才能找到好工作,最好是轻松的铁饭碗,对她说,这样的女孩子才能嫁个人家。

      有那么一瞬间,徐轻是疑惑的,她并不觉得这种话应该是她的父母该说出来的。

      直到有一天,大约也是在她高一下半学期,国庆的黄金周,她坐在琴边正思考着是否要把一个曲子改简单易上手一些,而外面正是有来串门的亲戚。

      那亲戚还算熟,是爸爸的大表姐,家里生了个胖儿子,比徐轻大上八个月,还是同一届的。不同的是,徐轻上的是S市的四星级省重点,她儿子则是花了择校费勉强考了个高中。

      然后徐轻就听着自己的爸爸在说:“哎,男孩子发育晚,脑子肯定是聪明的,以后完全赶得上,考个好大学肯定没问题。”

      “可不就是,我现在花那么几万块把他先弄进去了,我听他老师说啊,男小狗(男孩子)脑子活络,数学物理这种都是擅长的,随便学学就会了,哎你们家阿轻呢,现在还在学琴吗,我说啊,还是让阿轻收收心,别玩那些了,特长又不能当饭吃,还是读书要紧,女孩子到了高中啊,会很吃力的。”

      “哈哈,是是,现在她收点心了,学习也还算跟得上。”

      “话不是这么说,别看现在还跟得上,以后越来越难了,女孩子压力大啊,毕竟理科不擅长的。阿三你听阿姐一句话,孩子现在还小还不懂什么人生规划,别真让她弄什么音乐去了,哪里会有出息啊,我听我儿子说,那学校里搞什么音乐的,都是学习成绩不好的小孩,文化课不及格,才去走歪路子,考艺校。”

      徐轻阖上了琴盖,她第一次在琴房里捕捉到了自己带着怒火的情绪,这几乎是从来未有的。

      而少年人的情绪是那么的简单且直白,足够影响她即将迎来的三年难忘高中时光,她不太能确定这是不是就是生物书上所说的青春期,倔强又执着,容易被自己一时的情绪煽动,容易意气用事。

      但即便这些情绪满溢到会喷发,她也几乎不会再跟亲近的人分享了。

      她确实如父母所愿逐渐远离了钢琴,她学习依旧努力,成绩出色,考进尖子班,但她也叛逆,父母让她学理科,说理科以后有出息,但她偏偏要选文科,即使她理科成绩名列前茅,她还公然谈恋爱,直到老师把家长叫到学校。

      那时候爸爸已经从一名音乐老师变成了一名语文老师了,因为所在的学校并不重视对孩子音乐方面的启蒙与教学,很多教习艺术的老师有机会的,都转成了正课老师,顺带有空的帮忙教教音乐美术之类的。

      然后就听高中的班主任对着爸爸教导:“徐轻是聪明的,也是我特别喜欢的学术,但是高中确实不是谈恋爱的时候,你也是做老师的,肯定明白我的意思,而且徐轻这小姑娘长得漂亮标致,容易被那些不三不四的男生盯上,女孩子要保护好自己,就更不应该去招惹他们是不是。”

      接下来的话又是对徐轻说的:“徐轻啊,你还小,哪里懂什么爱情不爱情的,你都高二了,到了很关键的时候了,不能松懈知不知道?老师对你的期望是很高的,希望你能考个一本出来。”

      显然如果是放在老师和父母的眼里,徐轻算不得什么听话的孩子,她依旧谈着恋爱学着习。她也并不觉得老师的话对或不对,她只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思路和分寸。

      后来她分手了,倒也不是因为家长和学校逼得紧了,她只是烦了,自己不想要了,她体验过,学习过,觉得没必要了,就不再继续了。着某种程度上就像学琴这件事,如果不是她自己想先放手了,那她绝对不会放手。

      她喜欢自己掌握自己。

      但少年终究还是少年,徐轻也有迷茫和害怕的时候,怕任性的自己承担不了任性的后果,怕前途真就被自己毁坏,怕老师和父母的话是真的良药苦口,怕以后自己有后悔的理由。

      不过直至如今,直至如今三十岁的徐轻。

      她一路阳光中走来,有过风风雨雨,她还是说,其实是不后悔的。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的。

      当然她很调皮的捏着沈知杳的鼻子说:“再来一次,我肯定把初恋留给我的小学妹,不给大猪蹄子了。”

      沈知杳觉得徐轻的前半生很像是爽文小说里的大女主。

      徐轻却笑着摇头:“哪有这么厉害,从小学到高中还行,后来就......”

      后来,徐轻花了大学四年中三分之二的时间去经历性取向的改变。

      曾经那个在男生中独占高地优势的徐轻却轻轻巧巧栽倒在了女儿香里,始终不解这丝丝勾绕又软绵的情情爱爱。

      碎片式的场景穿插着光影,恍若被岁月旧化了的大彩电,沈知杳从未见过以前的徐轻,不曾参与过那段斑驳的时代,并不完整却有血有肉,并不可歌可泣却直抵心里的酸楚,她似是带入了自己,让很多负面的东西莫名其妙地放大了,在恍惚的梦里。

      她有些抗拒,并知道这样不好。

      以至于在挣扎中,身体发了汗,头脑发了热,喘不过气来,最终惊醒。

      这样的境况有过太多次了,但这次很不一样,迎接她的并不是可以解脱的清晨,房间里依旧暗着一片,连带着从窗帘外透入的路灯光都是暗的。

      隔了一会儿,她才想起,她这是在徐轻家呢,在徐轻的床上。或许刚刚的那一场并不是梦,只是一场对徐轻诉说的自我回顾。

      被窝里并不热,两个人睡一张被子,中间还留着余地,为了不让室内空气太过干燥,空调在睡前已经关掉了,冷气不停地往空隙里钻来,脖子是冷的,脚是冷的,梦里燥出的一身汗被风一透,后背冷的像冰一样。

      沈知杳痛苦地揉了揉发闷的心口,缓慢而轻巧地翻了个身,下意识往徐轻那边靠了靠,发现徐轻也正背对着她,后背是凉的。

      南方的冬天向来是难熬的,湿冷的日子总是让人无比怀念干燥清爽的春天,可惜春天还没到呢。

      沈知杳觉得不舒服,这种懊糟的感觉能在心理和生理两方夹击,消磨人的意志。

      于是她又想起身了,这是她很久以来的习惯,如果睡不着了,也没必要一定逼着自己躺下,与其在这种无边的黑暗里胡思乱想,不如站起来走两圈。

      但她又迟疑着究竟要不要起来,只因今天在的并不是自己的家,睡着的也并不只是自己一个人。

      最终她还是选择躺平了,和徐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又把她们两人脖子之间的被子塞塞好,不让冷风进来。

      “怎么了......”黑暗中的一声呢喃将沈知杳吓了大跳,徐轻似是被自己闹醒了,她脱口说了句什么,其实沈知杳并没怎么听懂,好似在问她怎么了。

      很快那个人就翻身过来了,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儿被徐轻带来的香风。

      两人之间的那一点点间隙很快被填满了,徐轻的手过来了,轻轻地搭在她的大腿上,沈知杳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指尖已经勾到了她的内裤边,她的发已经飘到眼尖。

      沈知杳鼻子一酸,好歹忍住了那股直冲而上的难过。不对,她有点分不清这究竟是难过还是感动,她只是很久违有这样的感触了,那么的亲密无间,那么的毫无防备。

      “怎么了?”这一声,比之前可清晰太多了。

      徐轻真的醒了。

      沈知杳立刻把自己埋进了杯子里,像是只把头埋进黄沙里躲避的鸵鸟。

      一只温柔的手滑到了自己的后脑勺,仿佛带着什么舒展的魔力,有规律地安抚着,把杂乱的发丝捋好在枕头上。这下沈知杳更想哭了,胸腔都深受感染,一个憋不住就能颤抖抽泣。

      “睡不着吗?”

      沈知杳不敢说话。

      “要不要开个小夜灯?”徐轻嗓子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其实只几次,沈知杳就发现的,徐轻睡眠向来很好,可以早睡,可以晚起,中间还不起夜,但这次自己却把她吵醒了。

      似是察觉到沈知杳的颤抖,徐轻翻手去摸放在枕边的空调遥控器。

      滴一声。

      空调就运作起来。

      “是不是太冷了,要不要抱着你睡?”

      徐轻接连说着话,沈知杳再也不好意思不搭话,简简单单应了一声,过去抱住了徐轻。

      两个人都穿着轻薄的睡衣,即使是冬天,她们都一样,不喜欢在睡觉的时候身体有太多的衣服缠累,贴近之时,沈知杳的手臂就能感知到徐轻胸口的那粒。

      “会不会不舒服?”沈知杳问。

      “没有,很舒服,我喜欢你这样。”

      徐轻还在持续跟她有些对话,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是做噩梦了吗?”

      “嗯......”沈知杳摇了摇头,发出了一个否定的音。

      “我发现......”徐轻的声音就在耳朵上面一些,又近又软,她迟疑着,带着试探,问:“你是不是睡眠不太好?”

      虽然和沈知杳同床统共没有几次,但徐轻留意过,沈知杳似乎一直都睡不安稳,且容易惊醒。

      “只是偶尔......”沈知杳不愿徐轻担心,只好这样安慰。

      “难道是因为我的原因吗?”这下徐轻有着全然的委屈了,沈知杳还是不习惯跟自己亲近吗?就连睡觉也不安稳?可明明她每次都会非常克制的,不会提出那方面的要求,甚至连眼神和手脚都尽量纯洁安分,不让沈知杳觉得越界。

      “不是......”

      “真的?”

      “嗯。”

      徐轻很快把小夜灯打开了,那夜灯确实小,只在房间的一个小角落里亮起小小的一团光,沈知杳就能透过徐轻漂亮的肩颈,看到她背后从床上延伸出去等高的小长桌上放着的一台笔记本电脑,两只小水杯,以及后面的整面玻璃衣柜。

      “亮吗?”稍有了些光,就能看到徐轻是眯着眼的,她才是真的被吵醒的那个人,显然满脸都是困意。

      “有点。”沈知杳格外心疼,心想着快点把灯关了吧。

      “稍等,我去趟洗手间。”说罢,徐轻就起来了,只是她那侧是连着床的等高等长的小桌子,并不好下床,于是就见她翻过了自己,坐在床沿找拖鞋。

      空调呜呜的吹,但并不像取暖器一样能吹去让人立刻体感热度的风,沈知杳都能看见,徐轻撑着的手臂上,泛起了一小层鸡皮疙瘩。

      “披件衣服。”沈知杳叮嘱。

      “好。”徐轻说话间带着熟悉的气音,似是笑了。

      徐轻出去了,沈知杳裹紧了被子。被窝里不暖和,甚至失了徐轻更冷了些,小夜灯还在锲而不舍地帮着空调一起发散些暖意,但这看似暖实则并无温度的光也不过是遥远的星火一样,可望不及。

      过了一会儿,徐轻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胡萝卜状的东西,看着像是个不过两个巴掌大的瓶子。

      “给。”

      沈知杳伸手去接,发觉竟是软软乎乎,烫烫的。

      暖手袋。

      “平常我用的,今天倒是忘了,我放了热水器里的,没刚开的水那么烫。”

      “谢谢。”

      沈知杳半只手臂撑着身子,将起不起,直到徐轻重新睡回来才复又躺下。徐轻的身子冷极了,她睡下的时候沈知杳都能听到她牙关打颤的细微声音,缩在被子里,把腿蜷起,像是一只被熬煮过的虾。

      沈知杳把暖手袋塞还给徐轻。

      “我不冷,窝一会儿就暖和了。”

      沈知杳撅了噘嘴,也不听她的瞎话,凑过去连带着暖手袋和人都搂进怀里了,肩抵着肩,腿抵着腿,这样和徐轻比起来,沈知杳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冷的,徐轻的腿和脚比自己还要冷几倍。

      这叫沈知杳心尖儿像是被人用指甲揪了一丢似的疼。

      “哎......”徐轻喟叹了一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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