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云渡》沈榭Aries

3、第三章 镜庭轩

　　天刚大亮，街上只有零星的几家铺子支起了小窗，聆雨阁的桌椅板凳已经摆到了店门口，厨房的老阿婆拿着足有两尺半长的铜勺搅和着大桶里的稀粥。粥是昨日或前日剩下的饭，添点水搅一搅就吃不出什么不新鲜的味儿，卖得特别便宜，来往的路人为了省些路费，也不大会计较口感滋味。
　　掌柜媳妇儿在手上喷了点唾沫，开始一枚一枚地点铜板，小二喜笑颜开地站在一旁盯着看，这里面有他的份例，可比端菜送水擦桌子赚得多多了。
　　“喏，二八开，这些是你的，拿着吧。”
　　掌柜媳妇儿把分出的铜钱抓成一把，哗啦啦地倒到小二手里，小二举着双手来接，嘴里不住念叨着“多谢多谢”。这添油加醋说瞎话的本事他原本是没有的，但年景不好，客人都吝啬，想从他们荷包里掏出钱来，必须得为他人之不敢为。起先他也慌，万一传到了萧王耳朵里去，计他个无中生有、污蔑皇亲的罪过可如何是好，但后来发现可能这萧王府就是一家子怂包，又或者听他说书的这些人也没机会把谣传到萧王府去，总之桥段越编越离谱，爱听的人反而越来越多。他对着镜子苦练痛心疾首的表情，“不让咱百姓说话”的说辞也越来越顺，时日久了，渐渐也根本不担心会有人因此来找他的麻烦。
　　“你别总讲那萧王府里的事，偶尔也换点新鲜的词儿，我隔三差五就听一遍，都听腻烦了。”
　　小二把钱一枚枚揣好，答道：“哎呀，别人说起来没意思，那龙若竹美名在外，就得说这种人的乌糟事，听着才有劲呐！”
　　掌柜媳妇儿嗤嗤地笑了一声，那小二继续说道：“越是那种俊的美的，名声好的，大伙儿就越乐意听他们干过什么坏事儿，不用管真的假的，他们就愿意听这个。”
　　“行行行，随你随你——哟，贵客下来了，快点儿去招呼着。”
　　掌柜媳妇儿把手绢一抖落，小二赶紧点头哈腰地迎上去了，林霜清和林槐安一前一后走下楼梯，车夫和另外十七个随从也都收拾好了细软。
　　“贵客，这么早就要走哇？”
　　“嗯。槐安。”
　　这意思是要给点赏钱，小二顿时乐开了花，林槐安应了声是，取出小小的一块银子来。林霜清先一步出去坐马车了，小二伸出双手等着打赏，林槐安冷着脸看着他，保持着像要给钱但又不给的姿势，低声道：
　　“祸从口出。”
　　那小二的笑容顿时僵住了，林槐安重重把银子往他手里一放，说道：“要是真不让你说话，你的舌头现在还能在你嘴里吗？”
　　林槐安说完便走，也不管那小二脸色一片惨绿，一行十八人都翻身上马，拥着马车往京城方向走了。行了大半日，便到京城，马车刚到城门口，便有人迎了上来。
　　“镜庭轩少使江子杉，奉令使之命在此恭候。”
　　林霜清步下马车，拱手而揖道：“江少使，久仰大名。”
　　“不敢当。”江子杉恭敬道，“令使本想亲来相迎，只是今早被皇上召进宫去，故派属下代为迎候，还望林少爷见谅。”
　　“岂敢。那便劳烦江少使引路了。”
　　“请。”
　　一行人由南城门入，向城西而行，途经闹市，街上却是冷清。林霜清掀开纱帘，从窗中窥见一个被扁担压弯脊梁骨的男子，他脚上的鞋已经破了洞，黝黑的脸上胡子拉碴。
　　“因为春旱，才如此光景吗？”
　　林槐安缓下马步，凑到小窗旁答道：“边境不宁，商路都断了，军队打仗又要钱，百姓赋税重，日子原本就不好过。”
　　林霜清将纱帘放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林槐安追上江子杉的马，低声道：“江少使，我家少爷憧憬镜庭轩已久，一心想追随令使大人铲奸除恶，我等下人不能跟随少爷身边，还望您能多加关照。”
　　“林管家客气了，林少爷贵为皇亲，镜庭轩必不敢怠慢。”
　　“那在下就代林氏多谢了。”
　　这一路便再无话，行约半个时辰，车队抵达镜庭轩外，一行人下车下马，江子杉在前引路，对上前行礼的守卫问道：“令使大人回来了吗？”
　　守卫答道：“尚未回来。”
　　江子杉转回到林霜清面前：“林少爷，令使大人入宫未归，您的住处已收拾好了，要先去休息吗？”
　　林霜清仰头望着高悬的匾额，皇帝御笔的“镜庭轩”三个大字苍劲有力，他满心是终于如愿以偿的欢喜，根本感觉不到舟车劳顿的疲累。
　　“我想四下看看，方便吗？”
　　“当然，属下为您带路，林少爷请。”
　　镜庭轩为景帝六年所设，不受刑部兵部所限，仅听命于皇帝一人，为皇帝征集文武大臣作奸犯科、结党营私的证据，以遏制贪腐之风，确保百姓不为官员欺压。令使龙劭并非皇亲，因全族为北夷人所杀，景帝特赐其皇姓，以示厚恩。短短十二年间，镜庭轩上下已有三千余人，势力遍布全境，百官无不敬畏。而龙劭也从初出茅庐的小将军一跃成为皇帝的亲信，未及不惑已是万人之上，不知多少王公贵族挤破了头想要巴结他，上门说媒的更是不计其数，可龙劭却迟迟不肯婚配，一心只想着铲除奸小，连皇帝的赐婚旨意都不肯接。
　　“早听闻穆征兄两袖清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江子杉答道：“镜庭轩行的就是惩治贪官污吏之事，故而简陋了些，请林少爷见谅。”
　　林槐安立刻接话：“我家少爷并非贪图富贵享乐之人，来到镜庭轩也不是为了…”
　　林霜清偏过头微瞪了林槐安一眼，示意他勿要多言，江子杉见此情景，赶忙打了个圆场：“是属下失言，请林少爷勿怪。”
　　“无妨。”
　　林霜清深知旁人都觉得他是娇生惯养的阔少爷，一点辛苦也吃不得，他的皇帝姑父大概也是被他固执得没法，想着反正他吃苦受累遭不住，过不了几天就自己放弃了，这才赏他个副使做。可林霜清不甘心一辈子在林府里做个一事无成的废物，母亲的苦口婆心和姊妹的哭哭啼啼都没能拦得住他，三省六部的官职他通通看不上，唯一能让他感兴趣的就只有…
　　“林少爷，江少使，令使大人回来了。”
　　闻听镜庭轩守卫前来禀报，林霜清顿时眼前一亮，江子杉在前带路，引林霜清和林槐安去见龙劭。三人来到正厅，江子杉请林霜清进门，厅内除了龙劭，还有一年轻男子，看长相比林霜清还要年岁小些，但身姿挺拔，一身张扬四溢的英武之气，目光锋利如刀。
　　被那男子盯着，林霜清突然忘了自己该说什么，还是龙劭先迎上前，他才猛地一回神。
　　“穆征兄。”
　　“灏沄，这位就是阿清。”龙劭从中介绍道，“阿清，这位是英武将军，秦醉。”
　　林霜清暗暗吃了一惊，原来这就是那位击破东海三军的悍将，“秦将军，久仰大名。”
　　秦醉倒也没有什么架子，敛起锋芒冲林霜清还礼道，“林少爷，幸会。”
　　龙劭请二人落座，向林霜清解释道：“阿清，皇上一大早就把我召进宫去，说皇后娘娘几日没睡好觉，越想越觉得镜庭轩辛苦，一定要安排个周到之人在你身边才能放心，人已经找好了。”
　　林霜清面露不悦之色，“我又不是小孩子，无需给我安排这些。”
　　龙劭微微一笑，劝道：“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但皇上皇后也是一片关爱之意，拒绝只怕不太妥当。”
　　林霜清从小就听龙劭的话，这次也不例外，“是，全凭兄长安排。”
　　“给你找了个和你年岁相当的，是秦将军的下属，据说性情很好，人也能干，是吧？”
　　秦醉应声道：“是，云迹虽然看起来不太稳重，但为人很好，值得信任。”
　　林霜清脑子里立刻就蹦出一个登徒浪子的形象，反感地皱了皱眉，但秦醉在面前坐着，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致谢：“劳烦秦将军了，我会诸事小心，尽量不给您的下属添麻烦。”
　　秦醉略一颔首，意思是不必客气，龙劭知道秦醉认生，便安排道：“阿清，我和秦将军还有公事要谈，待会儿我再去找你，如何？”
　　“兄长有事要忙，阿清不打扰了。”
　　“子杉，你带阿清四处转转，晚上把洛诚还有怀宽他们都叫上，给阿清接风。”
　　“是。”
　　林霜清起身与龙劭和秦醉道别后，跟着江子杉出了门，龙劭见他们走远，这才收敛了笑意，沉声问道：“秦将军，我听说朝中有人与东海诸国暗通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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