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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明灭不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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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都是工作日,泷白天得去上班,只有早晚不多的时间和杰西待在一块儿。早上出门前他不舍地埋在杰西白嫩的颈窝上,眷恋她身上的味道,晚上躺在床上时,他会紧紧搂着杰西,说些甜蜜的枕边话,舍不得睡去,和杰西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对他来说都弥足珍贵。
可是杰西心里却越来越乱,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
“她”其实是“他”,原本只是一支蜡烛,后来在古董店长年累月的百宝之气孕育下,意外得以开化,成了小小烛灵。
古董店老板年过半百,圆眼灰髯,看着一副精明样,实际心很大,经常店开着开着,就跑去隔壁街上凑热闹看。烛灵往往趁这个时候化形,好奇地把玩店里的奇珍异宝,还学着老板的样子,靠坐在大红木椅上,喝一口茶,哈一口气。
一次,老板正对着店内的镀金大台钟做祷告,突然脖子就被拿着匕首的粗手臂勒住,一群强盗进来了。
他们一手拿刀,一手拖着大麻袋,准备把店里的贵重古董都带走。
听他们口中的称呼,挟持老板的应该是强盗首领。
烛灵隐在店内的暗处,光是看着就很是着急心慌,被挟持的老板反而出人意料地镇定。
烛灵看不下去,想了个办法。
他操控左右两面墙上的一排排蜡烛明灭交替,店内一会儿暗一会儿亮,这些强盗像见了鬼一样,吓得手里的麻袋都倒在地上,强盗首领拿着刀的手也一软,老板趁机夺过刀,反制住首领,逼迫其他强盗赶紧放下麻袋离开店里。
幸好这些强盗还讲点义气,老大的命对他们来说更重要些,强盗们只好灰溜溜地逃走了。放走首领的时候,老板还把那曲线华丽的镀金大台钟给了他,说是能卖个好价钱,让他和兄弟们分了,之后一起找个好营生做。
首领接过大台钟,刀疤横跨的凶恶脸上竟也出现了一丝动容,在向老板表达谢意后也走了。
烛灵看着这一幕,不由觉得人心实在太复杂,老板平时做生意时是个硬骨头,顾客无论怎么讲价,老板都固守着自己的出价,怎么也不肯降,这会儿一台价值不菲的大台钟却说送就送人了,而且还给了强盗。
烛灵想起店里还暗着,便用意念将蜡烛复燃了。
老板从未见过这般神奇的景象,觉得冥冥中是上帝在帮助自己。他极其虔诚地对着墙上的蜡烛划了十字。
“感谢上帝。”
“不是上帝哦,我只是个小小的烛灵。”烛灵忍不住在旁嘀咕道。
老板听到这句话,吓了一跳,转身发现一位金发美少年站在一旁。
“你是谁?!怎么突然在这儿?”
烛灵也一惊,由于他化形没多久,力量很薄弱,方才对蜡烛的控制消耗他过多灵力,这会儿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隐去身形了。
“你可能不相信,我是只化形的小蜡烛,刚才其实是我帮了你。”烛灵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脖颈。
“蜡烛?”老板惊讶得老花镜都快挂不住鼻梁。
“对。就墙上那支。”烛灵指向墙上一支蜡身最为皎洁、烛火最为耀眼的蜡烛。
老板简直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信,因为这少年的样子就非常人所有,整个身体白到近乎透明,近看甚至可以看到他周身散发着的淡淡白光,金色的头发、金色的瞳孔都在泛着光,五官也是鬼斧神工般的深邃、精致,身上仅用白布裹住□□,看久了人都变得恍惚,以为天使下凡。
好在老板热闹看得多,见过太多奇奇怪怪的事,便很快接受了这一事实,并且还给烛灵取了个方便叫的名字——烛。
后来烛化形也不偷偷摸摸了,闲着没事就出来一边帮老板打打杂,一边问老板一些关于人的问题。
老板告诉他,放走强盗是一种宽容,送强盗台钟这叫谅解,劝诫强盗改邪归正是希望唤起他心底的良知,这是对他的救赎。
老板还说,人性是脆弱的,面对外界环境里太多的诱惑,一些人一不小心难免会走错路,在他们还没走到黑之前,给他们一盏灯,为他们指明正确的方向是很有必要的。
老板说这些话的时候,面膛都跟着发亮起来,烛心里似乎也被点亮了。
几个月后的一天,那个被放走的强盗首领又来到了店里,只不过这次他并没有穿着一身黑,也没有拿着危险的匕首,只是穿着普通地拎着一篮水果,脸上带着温厚的笑容,连那狰狞的刀疤都看着柔和了起来。他是来感谢老板的。
老板见到首领也跟见到老友一样,热情地招呼他进店坐,两人讲了好久的话,首领现在带着兄弟们做起了水果商,生意很好,他很感谢老板对他的帮助,同时对自己先前做的错事感到歉疚,于是得空便过来向老板正式道个歉。
老板听此,满不在意地拂拂手:“都是过去式了,重要的是现在,你走上正轨我就很高兴了。”老板笑着抱住首领。
烛在旁默默看着,从他的角度,能看到首领的眼里闪着泪光。
烛心里的弦一下被拨动,他震撼于当初老板的举动能给一个人带来这么大的变化,那双眼从一开始的浑浊凶狠、充满血色,到如今竟会因感激而落下清泪。
一股热流从内心深处涌上来,他开始迫切想为人做些什么,即便他只是个小小的烛灵,他也想燃烧自己,给迷途之人带去光亮。
之后每天他常以蜡烛之身守在墙上,透过店前的玻璃橱窗,看着街边来来往往的行人。多数人行色匆匆,不太会注意到这家装修简朴的小古董店。
多天观察下来,烛很快发现有个男人每天都会路过这儿,样子一直都是萎靡不振的,走在路上目光失焦,像被抽走了魂似的,有几次他喝醉酒经过,走几步摔几步,实在站不起来就干脆靠在街边睡了,简直和流浪汉无异。
单看他的脸,应该顶多三十出头的样子,究竟是经历了什么,让他对生活早早地失去了希望,烛颇为困惑,想要了解更多关于这个男人的事。
那天,男人再次路过时,烛施力将墙上所有其他蜡烛一齐点燃,暖黄光流汇聚,经店内金银珠宝、器具表面不断反射扩大,再加上红木家具的颜色烘衬,整个店在晦暗的冷秋傍晚显然成为街边最亮眼最温暖的存在。
男人终于注意到了这家店,走了进来。
烛是墙上唯一没点燃的蜡烛,也是唯一没点燃也美得让人心动的蜡烛。
果然男人看中了他,把他买下来,带回了家。
小蜡烛被摆在木柜上,烛隐去身形,在房间四处走动打量着。
男人的家不大,家具也很少,一张床,一方餐桌,门边的木柜,以及靠窗的书桌,便是全部了。最里面的隔间是一小厨房,灶台台面周围积了大块大块的灰渍,看来很久没用过。
家里只开有一扇小窗,窗外对面也是座老旧居民楼,挡住了大部分光线,风吹不进来,房间里郁积的阴沉空气久久不散。
男人看着画像,烛站在男人身后一同看着。
烛只觉得画像上的女人很美,但男人的感受显然不仅于此,男人弓着背,肩膀在轻微地耸动。
男人的身体被屋内大片阴影裹挟着,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吞噬殆尽,烛看着他的背影,心脏被扯动了下,有些发疼。
晚上,男人坐在书桌前在纸上写些什么,待停下笔后,他怔了一会儿,然后烦躁地将纸揉成团扔在了一边。
次日早上,男人离开家后,烛耐不住好奇,打开了那个纸团。
上面写着几行字,像是首诗,老板教过烛人类的文字,他慢慢地读了起来:
致吾妻
星石陨落后
我的眼里再看不见光
曾经夏夜的万籁狂响
如今只剩秋夜里死一般的阒寂
悬在天边的黄色骷髅
何时能将你拥入怀里
不愿做人形提线木偶
如活物般苟行于世
烛想起了画像上的女人,这首诗应是写给逝去的她的。
短短几行字透露出无尽的悲痛与绝望,烛的心情也在读完后低落至极点。
他注意到纸张右下角写有一名字——泷,原来男人叫泷。
烛沉思良久,视线从纸张移开,望向木柜上方的画像,画像下方的蜡烛燃烧了起来,浮动的光斑飘向烛,在他周身飞舞跃动,脸部轮廓在光晕中渐渐模糊,身下的白布也如粒子般消散再重组。
当清晨第一缕光擦过对面楼檐照进来时,烛已消失不见,方才他的位置上,此刻立着一位身姿曼妙的白裙女人,面容与画像上毫无二致。
烛化作了杰西的替身。
烛扮演着杰西,想让泷重新振作起来,他也确实做到了。
但随着泷对他的依赖程度越来越高,他也越来越心慌,因为他变成替身需要持续的灵力消耗,蜡烛终会燃尽,如果哪一天他也消失了,是不是会对泷再次造成打击,泷还会好好活下去吗?自己做的事究竟是在帮他还是害他害得更深?
担心、困惑、害怕一时间在烛的心里糅杂,他想不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