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盘》镜湖

2、第一章 教授失踪

　　三个月后，希腊，克里特岛。

　　夕阳照在被荒弃的土屋上，屋檐下的杂草在尽情享受过漫长雨季后爱琴海的阳光后，挺直了身体，随着微风起舞。门前久无人烟的小径弯弯曲曲通向了远方，路边散落着一些雕像的残骸，见证着时间的魔力。一只罕见的克里特野山羊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悠闲地觅食。

　　“吱呀”一声，一个白人中年男子推开破旧的木门，若有所思地从土屋里走了出来，注视着手里一片刻着奇怪花纹的石轮，皱起眉头：“又是一天……已经四天过去了，我搜索这个村落遗址已经两遍了，还是没有找到拥有类似图案的线索，是我漏掉了什么，还是消息有误？”

　　拍了拍紧跟在他身边的爱犬艾里克，中年男子卡伦教授暗暗下了决心：“明天再搜索一遍，不管有没有结果，我都会在明天离开。萨莫若瑞峡谷（Samaria Gorge）是不许人夜宿的，被巡林员发现也是不大不小的麻烦。”心思一定，他低下头，对艾里克笑着说，“好了，我们后天就回家了，你是不是早就想念纽约的中央公园了？还是纽约热狗？呵呵，现在我要和宝贝女儿通个电话。”

　　“慧，我亲爱的孩子，你最近可好？”虽然通过卫星电话传送的声音质量不很理想，但遮掩不住的温情从电话那端源源地传来，父亲的面容在许心慧的心中浮现，一股暖流涌向了全身。

　　“后天我就将启程回纽约。真是想念你啊！”

　　“爸爸，我也想你。”许心慧倾诉着自己的思念之情，“这次旅行收获如何啊？”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来希腊前，我获得了解开迈诺安文明消失之谜的线索，本以为可以有所发现，可惜这段时间并没有什么突破。”

　　“爸爸，这些话我听你讲过很多遍了。考古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等你积累一定的研究素材后，就可以自然而然地获得突破。”

　　“你说的对。这次虽然没有完成任务，但还是发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我全都记下来了，回去慢慢给你讲。”

　　“好啊。爸爸，我现在要开始工作了。”

　　“女儿，我知道你正在准备一宗大案件的最终辩护演讲，可你的基因应该继承了我对神秘未知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望……好的好的，等我回纽约再聊。噢，等一下，我给你定做了一个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再见！”

　　“再见。”

　　挂上电话，许心慧漫步走到办公室的一角，透过落地窗向远处望去，视线所及是庄严肃穆的纽约圣帕翠克斯教堂（St. Patrics Cathedral）。想起当自己获得法学博士学位时父亲送自己的礼物，许心慧的嘴角慢慢勾起了笑容：“老爸，你不知道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夜色深了，满月悄悄地爬了上来，微风和着月光在峡谷中嬉戏，在抖动的枝叶和变换的阴影中寻找对方的踪迹，不时传来细微可辨的沙沙声。卡伦教授披了一件防寒衣，坐在自己的帐篷外，借助着月光和头灯昏黄的光线，对照着石片专心地写着勘察日记。过了一会，他紧锁眉头，显然遇到了难以解答的问题。他不甘心地抬起头，喝了一口水，望着头顶的满月发起呆来。

　　突然，艾里克冲着小径的另一边“汪汪”叫了起来。卡伦教授被吓了一跳，手中的水壶颤抖着洒了一些水落到了那遍布花纹的石头圆轮上。中年男子正想责骂艾里克，忽然发现日记本上的石轮在月光下微微闪着光亮，随着水逐渐填满花纹，整个石片都泛着柔和的光芒。

　　卡伦教授被惊呆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手足无措。艾里克叫得愈加猛烈起来，后背的毛发全部立了起来，绕着中年男子狂奔，不肯停下。卡伦教授惊慌地四处望去，毛骨悚然地发现周围有五、六点柔和的光亮缓缓向自己靠近；恐惧地想大叫，却发现自己张大嘴可无法发出一丝声音；一阵寒意突然出现在颈部，向头部蔓延，脸部肌肉开始僵硬，视线模糊，所有感官被麻痹，全无反抗之力。

　　“终于找回了米诺斯轮……”

　　“伍狄·卡伦教授，哥伦比亚大学……不错，自己送上门来了……”

　　“找到丢失的米诺斯轮，也是大功一件……”

　　“要是能解开米诺斯轮的秘密，那才是大大的功劳……”

　　中年男子依稀听到有人在冷冷地议论，渐渐失去知觉，心里飘过最后的念头：“什么是米诺斯轮？！你们是什么人？！慧！救救我！……”

　　十二个小时后，美国，纽约市。

　　已经劳累了一天的许心慧，刚刚洗完澡正准备上床休息。她脱下白色的浴袍，赤裸着做了几个瑜珈的伸展动作舒缓疲惫的身躯，被热气熏红的肌肤逐渐回复原本白皙的颜色。她站在卧室里的穿衣镜前，满意地打量了一会儿自己傲人的身材，然后拿出一件镂花的丝质白睡衣穿上。

　　她突然注意到电视里CNN播放的新闻：希腊野狗袭击游人事件。许心慧有些奇怪，美国人平时都不关心世界其他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件小事居然会在CNN上播出。这时，许心慧突然意识到父亲卡伦教授正在希腊进行考古研究，心神一震，身体无来由地感到一阵虚弱。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爸爸前两天就在克里特岛啊。父亲养了十几年的狗，应该很有经验，不会去招惹野狗的。嗯，也许明天应该向航空公司查一下他什么时候到纽约……”她心里忐忑不安地上床沉沉睡去。

　　对面楼上一间漆黑的屋子里，一个白人男子摘下监听耳机，注视着旁边显示器上许心慧熟睡的画面，在笔记本上写下：“23:00 洗澡；23:25 入睡。”

　　楼下一辆深褐色通用轿车里，穿着灰色夹克的男子手捏一支烟，看着许心慧的卧室灯光熄灭。他将就要烧到手指的烟头狠狠按向烟灰缸，用力地熄灭那一点微弱的火光。

　　夜色更加黑暗。

　　※ ※ ※ ※ ※

　　“终于做完了最终陈词，看陪审团的反应，我们赢的机会还是很大的。”许心慧长舒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胡思乱想着，“如果再成功赢几个案子，到明年也许有机会成为合伙人吧。”

　　许心慧从小就是个优等生，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同时获得了工商管理硕士和法学博士两个学位。本来她想做个金融证券方向的律师，专注于融资收购兼并等可以发挥其金融专业特长的工作，谁知鬼使神差到最后变成了一名庭审律师。真是人生无常，计划时常赶不上变化。这几年许心慧的坚强性格一直支持着她拼命工作，在几乎都是男子天下的法庭里打拼。几年下来，努力也得到了应有的回报，她开始在圈子里小有名气，也积累了一笔小小的财富，过上了优裕的生活。

　　看着桌上因昨晚加班而乱成一堆的文件，许心慧打算让秘书整理一下。等陪审团做决定的时间是庭审律师工作中最轻松的时候，她看到前两天的报纸还放在桌角，想起来这几天忙得都没时间阅读新闻，就顺手拿起来翻看。许心慧平时读报都是只看重要报道，今天她决定放松一下，悠闲的一版一版看了下去。

　　不，这不是真的！当翻到社会版时，许心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在角落里发现一张模糊的照片，上面赫然是自己小时候的玩伴、父亲的爱犬。

　　“噢，我的上帝！”许心慧彻底惊呆了，“艾里克！那是父亲的爱犬艾里克！”

　　死死盯着报纸上艾里克的照片，许心慧感觉头部‘轰’的一声炸开，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力气一点一点流失。如果父亲的狗出了问题，那父亲会不会出事呢？许心慧再也不敢想象下去。

　　“冷静！冷静下来！”

　　许心慧歇斯底里地冲着自己大叫起来，双手紧紧掐着太阳穴，试图迫使自己思考，但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从担忧父亲安危的恐惧中解脱出来。颓然地，她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脑海里父亲的音容笑貌不停翻腾着，鼻子一酸，一股热流冲了上来，两眼刹那间湿润起来。她无助地拿起电话，不知道该拨哪个号码，又把电话放了下来。她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不行，我一定要做些什么，不能只是傻傻等着。”她暗暗下定决心。

　　“辛迪，去给我查查所有三天内到纽约的航班，看看有没有我父亲的信息。”按下电话内线通话按钮，许心慧吩咐着秘书，“等一下……还有所有从雅典起飞的班机，一架也不要漏掉。记住，一有消息马上通知我。”

　　焦急等待的时间是最难熬的，每一分钟都在折磨着许心慧的神经。她波澜起伏的心情无法平静，着魔似的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大街，牙齿在嘴唇上留下深深的印记。

　　我亲爱的父亲啊？你究竟在什么地方呢？为什么不与我联络呢？

　　“对了，去父亲的家里碰碰运气，也许他已经回来了。”许心慧不死心地想着，希望一直以来的好运气不要离她而去。她穿上外套，拿起汽车钥匙，飞奔出办公室。

　　长岛位于纽约市东部，距离曼哈顿一小时车程，面向大海，是一个宁静自然安全的高尚住宅区。许心慧驱车经过长岛快速路，将车停到卡伦教授在南岸的一栋英国都德式房屋前。然后把汽车熄火，抓起手包，急步冲向房门。

　　父亲会不会已经到家？自己是不是虚惊一场？

　　许心慧心里七上八下，恐惧和期望混合着，一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

　　门虚掩着。

　　还没有走上院子中的门前小道，许心慧已经发现房门开着一条缝隙，隐隐听到房间里有细微的声响。她大喜过望，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扑通’一下就落了回去，压抑不住喜悦的心情飞奔起来，高跟鞋在石板小径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爸爸，我回来了！”

　　只差几步就到门口，许心慧听到屋内脚步声响起，自己似乎已经感觉到父亲那温暖的臂弯，看到他慈祥的笑容，听到他温馨的话语，喜悦从心底喷涌而出，双眼不由润湿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房间后面传来。

　　“哗啦～”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响，许心慧一个急停，僵在了当地。然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再次从屋后传出，逐渐远去，不远处同时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和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尖叫。

　　许心慧大惊失色，双脚象被钉在了地面上，再也无法移动半步，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她的心情从波谷升到波峰，现在又被重重地摔到了波谷。

　　过了良久，她才渐渐从震惊中苏醒过来，提心吊胆地缓步走进了房内。

　　卡伦教授的房子装修很简单，除基本的生活设施外，只有一间大大的书房和一间工作室还比较引人注目，简单的装饰与房子的价值不太吻合，这也是为什么他的朋友都叫他‘工作狂’的原因。卡伦教授除了在大学教书和写研究书籍外，基本上大部分时间都在考古现场勘察，一年里总有三个月的时间家里空无一人。

　　房子里面一片狼藉。

　　走廊两侧摆满装饰品的柜子全被打开，里面的物件混乱堆放着，偶有几件被打碎了，碎片散落在地上。再向前走去，客厅里的家具全被从原来位置移开，挡住了去路，地毯也被切开，显然是被人翻过来要寻找有什么隐藏的东西。

　　许心慧小心地穿过客厅来到起居室，发现这里更是杂乱，连沙发靠垫都被人用刀割开，里面的填充羽毛还在空气中飘荡，应该是刚刚还有人在搜索。书房里，书架被推倒，写字桌上的文具全被扫落在地，所有的抽屉都被扔在地上，各种书籍和笔记被扔得到处都是，满目所及都是一片凌乱景象。

　　走到房子后部，可以看出父亲的卧室还没被彻底搜查，一个巨大的衣柜还完整的立在墙边，里面的衣物整齐排列，但窗户玻璃被人砸了一个大洞，一把古中国式椅子斜斜的躺在窗外花园里的草地上，草地上分布着玻璃碎渣，另有一排脚印通向屋后的道路。

　　一阵惊恐和一丝宽慰涌上许心慧心头。她并没有发现父亲的行李，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父亲曾经回来，所以刚才的闯入者应该对父亲没什么伤害。

　　父亲会不会正在回来的航班上？

　　想到这里，许心慧抱有一丝希望，连忙收拾起自己慌乱的心情，手忙脚乱掏出电话，满怀期待地拨通了自己秘书的电话。

　　“辛迪，我是许心慧。刚才交待的事情，你去查了吗？”

　　“我都打电话询问过了。您父亲卡伦教授订了昨天回纽约的机票，但没有登机，也没有改签到其他时间。而且过去两周来，卡伦教授也没有在希腊境内坐过任何飞机。最近的一次记录，是两周前从雅典飞往克里特岛。”

　　“我知道了。谢谢你，辛迪。”

　　挂上电话，许心慧又陷入长长的沉静之中。自打母亲去世以后，许心慧与父亲卡伦教授两人相依为命，父女情深如磐石一般坚硬。许心慧从没想过，缺少了父亲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自己的欢乐痛哭又能与谁分享呢？

　　“铃铃～铃铃～”许心慧的移动电话这时候突然响了起来，吓了她一跳。她看了一眼手中的电话，来电号码被隐藏，她心里很奇怪是谁在这个时候找她。她接通手机，放到耳边，强作镇静地说道：“我是许心慧。”

　　“……”

　　“喂？”

　　“……”

　　电话另一边没有动静。

　　“谁在那边？”

　　“卡伦教授已经失踪，你的处境很危险……”一个陌生声音冷冷地答道。

　　许心慧大惊：“你是谁？！”

　　电话另一边没有应答。

　　“啪嗒～嘀－嘀－嘀－”一阵忙音传来，原来对方已经将电话挂断。

　　许心慧突然觉得一阵寒意冲向心头，不由得毛骨悚然。这两天怪异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早已超越许心慧的心理承受限度。她木立在那里，漆黑的眼镜瞳孔缩小，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机，脸上浮现出恐惧的表情，仿佛听筒里会随时爬出一个恶魔，要把自己吞噬下去。

　　这个恶魔是不是已经把自己唯一的亲人吞噬掉了呢？

　　环望四周混乱的家具和散落在地的文件，许心慧心内的震惊和恐惧逐渐扩大，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疯狂地冲出父亲家门，跳上自己的敞蓬汽车，手忙脚乱地发动引擎，“嗤～”的一声四个轮胎同时冒出白烟，绝尘而去。

　　与此同时，一辆停在不远处路边的雪佛来Trail Blazer也发动起来，紧紧跟着许心慧的奥迪TT Roadster开向曼哈顿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