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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   房内没有点灯,很安静,合衣闭目躺着,能听见门外不时有下人走过,三两成群的窃窃私语。

      “老爷被云岩宫的人叫去了。”

      “估计是敖广的事儿吧,说不定已经查出来就是三太子做的,这会儿要找老爷去商量呢。”

      “三太子,唉,从小就不懂事,也不让老爷省心……”

      “再说闲话就滚出去!”是管家的声音,压低了嗓音,像是怕被她听见,语气很焦躁地斥责。

      几人惶惶地闭了嘴。

      再然后便只剩下匆匆的脚步声,下人匆匆离开,木地板吱嘎吱嘎,咬着殷夫人一团乱麻的心。

      殷夫人身侧空荡荡的,被唤去的李靖尚未归来,她不愿独自歇息。可独坐时总想这想那,心思慌乱。在屋里寥寥转过两圈,她满心空茫的躺下,枕着闲言碎语,于昏昏沉沉间,竟做了个梦。

      梦里海水滔天,大雨瓢泼,她的幼子孤零零站在两军之间,满脸是水,说不清是雨是泪。

      龙吟震天,雷声隆隆,闪电劈碎天空,灼出苍白的伤痕。

      隐于云雾中的游龙大声咆哮:“李靖,交出哪吒,本王饶你陈塘关百姓不死——”

      万千虾兵蟹将高举兵器,齐声疾呼:“杀——!”

      雾气里无数的兵刃折射出杀意雪亮,直冲云霄。

      哪吒的目光穿透雨幕望过来,定定的,神情很古怪,似乎并不关心自己的死活,只是单纯的想在他们的脸上寻到一个答案。

      敖广硕大无朋的龙头探出乌云,眼似金铃獠牙毕现,声如擂鼓,乌云更浓,雨势更急,像天河断流,无可睥睨的要将一切淹没冲垮。

      “李靖!你当真要置陈塘关百姓于不顾!”

      龙在狂啸,四海潮声大起,群龙摆尾长吟。

      李靖伸手抹去脸上雨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瑟瑟发抖的百姓,更远的地方,他庇佑了一生的陈塘关在风雨中飘摇。

      他狠下心,摆袖拂开夫人的手,扬声朝敖广道:“此事与陈塘关百姓无关,全因李某教子不当——”

      哪吒眨了眨眼睛,嘴角轻微的往下一捺,感觉鼻尖发酸。

      但很快,他抿起嘴唇,按捺住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某些欲言又止的复杂情绪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但,李某身为陈塘关总兵,无论如何也不会因一己之私,陷一方百姓于不利。”

      殷夫人哆嗦了一下,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砸的她浑身疼痛,衣服湿透了,又冰又沉。

      她几乎不敢对上哪吒的眼睛。

      然而哪吒隔着重重雨幕听见这无情宣判,却只用力闭了闭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接着,他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

      尽管那其中有一点点的强撑,一点点的勉强。

      他张口打断李靖:“我知道了,哪吒绝不会让爹为难。”

      说完这话,哪吒足尖一点纵至半空,认认真真在两军之中张望片刻,随后,他的目光定在某处,轻扬眉毛,眼底浮起一点嘲讽笑意。

      他勾勾手指,水族阵列便是一阵混乱,而后传来数声铮然轻鸣,几柄长剑脱离主人掌控齐齐跳至空中,形制装饰各异,唯有剑刃锋利,足以断水削铁。

      哪吒挑了把顺眼的招进手里,仔仔细细的打量一番,觉得这柄剑勉强配得上他,便横架在脖颈边,又一次对李靖夫妇笑起来。

      “爹,娘,一人做事一人当,哪吒今日,剔骨还父削肉还母。”

      童音琅琅,雨声如泣。

      -

      殷夫人是被争吵声吵醒的。

      梦里的雨声过于真实,以至于她醒来后,还愣愣的盯着床顶恍惚了好一会,才感觉耳边雨声渐渐褪去,争吵声复又清晰起来。

      “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哪吒的声音暴躁极了,或许是碍于她在小憩,他将声音压的很低。

      面对儿子的诘问,李靖很冷漠:“这就是你和父亲说话的态度?”

      意识到门外争论的两人是谁,殷夫人心里重重一跳,匆忙拢衣起床,弯腰在地上摸索鞋,想出门劝劝这对父子。

      对于这场蹊跷的争吵,她本能的觉得不安。

      在她的记忆里,上一次哪吒和李靖的争吵,已经要追溯到很久以前。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哪吒就突然平静的接受了过去的所有事情,他不再与父亲激烈的抗争,逐渐变得沉默、冷静、稳重。

      就像李靖希望他变成的那样。

      殷夫人在床下摸到一只绣鞋,摸索着套在脚上。

      “熊常曾经是你的下属,他跟了你这么多年。”哪吒死死瞪着李靖,语声更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明媚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我做事不需要你的同意,李哪吒。”李靖皱起眉。

      “你凭什么让熊常去担这件事?”哪吒气疯了,“天帝不会让我上斩龙台,但会让他去!他会死!李靖!他也曾经跟了你那么多年!你有想到过吗?!”

      “李哪吒,你就是这么和你爹说话的,你的家教呢?”李靖沉下脸斥责,“我是你爹,我不会害你,这件事你不必再管。”

      “你不会害我?”哪吒被他说的一愣,像是听见了天底下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他几乎气笑了。

      言语如刀,李靖曾用这把刀将他剐的支离破碎,曾用这把刀将他逼至陈塘关畔四海水族阵前。

      他比谁都知道这把刀的锋利,残忍,它比世界上任何神兵利器都要好用,口舌之刃,可以杀人于无形。

      但,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坚持,李哪吒和李靖吵过数不清的架,但即使到了拔剑相向的地步,他也从未对李靖说过什么出格的话。

      他不想成为李靖那样的人。

      但今天,面对李靖的那句话,哪吒却突然有一种冲动,想用这把刀,狠狠的伤他一次。

      他想知道,他道貌岸然,为天下苍生鞠躬尽瘁博得一世美名的爹,是不是听完这句话后,还能冷静如昔,不为所动。

      “你不会害我?”哪吒再度重复,他盯着李靖,脸上挂着冷笑,把刀刃在心底反复打磨演习,确保他接下来要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能精准洞穿李靖的要害。

      “李靖。”哪吒刻意的停顿一下,目光紧紧锁在李靖脸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你以为我真不知道,我杀敖桓这件事,是你和敖广一手策划安排的吗?”

      在说出口的那一瞬,他被那句话剖开喉咙,斩断舌头,刀刃脱口,带着他痛苦的快意,将他爹残忍的捅了一个对穿。

      他没有错过李靖脸上瞬间的错愕和震惊。

      “你、你……”太过震惊,连言语都短暂的卡了壳,李靖瞠目片刻,忽然暴怒起来,扬手就要抽哪吒一个重重的耳光,“你在说什么混账胡话!”

      哪吒动也不动,嘴角噙着丝冷笑,任凭巴掌将要落在脸上。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降临。

      门扉吱呀一声,缓缓开启。

      殷夫人脸色苍白,头发散乱,表情呆滞又不可置信。

      李靖的手顿在空中,半晌,他低咒一声,紧攥成拳重重挥落砸向门板,砰一声巨响,殷夫人一哆嗦,像是终于醒了神。

      “夫君……”她承受不住似的微微一晃,伸手扶住门框,竟是没敢看李靖的脸,只垂眼瞧着地面,低声的说,“这是真的吗?”

      “素知。”李靖一顿,目光拂过妻子苍白的脸,张了张口,表情很难看,“你醒了?”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李将军没回答妻子的问题,反而问出了一句再明显不过的废话。

      哪吒的表情不比李靖好看到哪里去,险些毁青了肠子,这把在他心里打磨了多年的刀,没能让他看见李靖肠穿肚烂的痛快场面,倒是稳准狠的误伤了他娘。

      他心里斟酌一番言辞,把千般的不情不愿都收纳起来,只放低了语气,几乎哄骗似的柔和:“娘,我随口说的,就想气气爹,你别当真。”

      话说到这里,他瞟一眼李靖惊愕的神情,心里冷笑,只道若不是为娘,谁要在这里说这些狗屁倒灶的有的没的,然而只心里腹诽,面上却仍紧着看她神情变化,被他这么一安慰,殷夫人肩膀稍稍有些松弛,她勉强笑了笑,对哪吒点头,但能看得出,她仍对此事的真假抱有怀疑。

      哪吒也对他娘笑,心里却是焦躁的紧,正想再找补两句,李靖不容置疑的一摆手,径自打断他:“够了。”

      他一怔,殷夫人也跟着一怔,她抬起眼,目光缓缓移到李靖脸上,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李靖连一眼也吝于给予哪吒,只揽过殷夫人肩膀,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随后,臂膀用力,半是强迫的将她送回房里。

      殷夫人连回头都没来得及,就被李靖推进了屋子里,随后,李靖一手把住房门,自己迈进一只脚,才想起外头还站了个和自己吵架吵到一半的儿子。

      “无论你怎么说。”李靖头也不回,声音里透着失望,“李哪吒,我问心无愧。”

      木门啪一声摔上,房里响起他爹娘的低声絮语,具体说的什么,他听不太清,但这并不影响他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哪吒就是你的孩子!李靖!你疯了!】

      【那三年我在外出征!连陈塘关都没有回过!殷素知!他到底是谁的野种!】

      他摇摇欲坠的后退一步,感觉浑身发冷,合拢的莲花花瓣在他胸腔里紧紧包裹住当中那颗苦之又苦的莲子,像只手攥住他的脖颈,让他没法呼吸。

      哪吒面色惨白的盯着父母房门许久,才茫茫然的转过身,迈出两步,脚比脑子动的更快,他想去找熊常喝酒。

      他不高兴的时候总会拎一坛酒去找熊常,无论何时去,熊常总会很高兴的翻箱倒柜,找出两只海碗斟满,碗与碗对碰出清脆声响,清澈的酒液随之漾出,洒了半桌。

      酒的确是能消愁的,但在哪吒这里,这句话有个前提。

      唯有酒伴是熊常时,佳酿方能消愁。

      众仙惧他,离火司众人尊他怕他,亲族疏离,兄长远在西方净土,唯有熊常当他是普通小子,晓得他也有说不尽的牢骚和愁。

      然而,然而。

      在意识到冰冷现实的那一瞬,哪吒眼角泛红,睫毛止不住的颤动,他长长的眨动一下眼睛,眼圈红了个彻底,嘴角微微一撇,又克制的抿紧。

      鬼使神差的,他想起一句话。

      【我需要……建木的树皮,西王母的灵药,以及古战场的怨念。】

      是了,敖桓需要这三样东西。

      建木已毁,西王母仅存于传说之中,而古战场的怨念……唯有他能拿到。

      他轻轻弯起唇角,然而目光阴沉,丁点笑意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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