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货色》汤雪沃

8、橡皮骰子

　　今夜的黄昏是粉与橙交接的朦胧颜色，缠绕在天际的云霭呈现絮状，断断续续地漂浮着，骤然覆盖过路灯黯淡的微黄色。

　　很好看，但是越好看赵伶仃就越生气。

　　她面无表情地走在一朵橘色的云朵下面时，恰好与衣服上带着轻微皂角气味的男生擦肩而过。

　　“伶仃同学，”这个面色疏冷的俊秀少年忽然开了口，看她微转过头，把手里的一页材料递过去，“下周是古典乐的小测。”

　　是臣栖。

　　赵伶仃浏览了一下，疑惑道：“演奏？可是我刚刚上了一周的课。”

　　还逃掉了一半。

　　“不计分，你就算拉一组音阶他也会夸你太棒了的。”

　　瞥了还没抬起头的她一眼，臣栖语气平淡，“需要我告诉你音阶是什么吗？”

　　太羞辱人了。

　　“哆来咪发唆拉西，”赵伶仃声音平直地看过来，感觉今天真是事事不顺，看到最想钓的大鱼也没了逗趣的念头。

　　特别是想起另外一个推荐信正是落在他手里，就更加憋闷。

　　于是她索然无味道，“多谢你，下周见臣栖同学。”

　　她摆了摆手，转身要走，晚风把她散开的发丝吹成柔软涟漪的形状。

　　“等一下。”

　　赵伶仃讶异地顿住脚步时，臣栖也有点不自然，但还是抬了手示意她，“你嘴唇旁边沾上了奶油。”

　　橘色的云朵转换成浅桃色，而少女抿住唇边的一条流苏是温柔梦幻的孔雀蓝，就要在闪闪明亮的光线里展开翎羽，是过分飘逸而美丽的形状。

　　摸了摸脸，赵伶仃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是刚刚吴阿朗想喂给她蛋糕时不小心撞到的，再想起这一路上不知道被多少人看到，就更觉得丧气。

　　不知是怎样早死早超生的念头促使她问出了口，“你知道《资本主义与自由》的作者是谁吗？”

　　臣栖换了只手拿球拍，蹙起眉头，“米尔顿·弗里德曼，怎么了？”

　　无论发生了什么，这个臭名昭著的渣女都总是微弯着眼睛笑眯眯地噎死个人，然而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对方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低落下来。

　　没怎么，就只是答错了而已。赵伶仃觉得这已经不是幸运女神垂不垂青的问题，完全就是跌入屎坑了。

　　她破罐子破摔地指了指脸，问他：“帅哥，你看这是张什么样的脸？”

　　臣栖：……

　　不用他回答，赵伶仃自嘲地哼了一声，自主揭晓答案，“这是一张有毒的脸。”

　　目送少女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成一一个点，肩膀忽然被人重重一搭，来人好奇道：“你在看谁呢？”

　　“没什么，”臣栖收回视线，就着球友的手臂勾出来两只网球，“我才该问你，再不出来我就只能去找人爆破下水道了。”

　　说是去上个洗手间，结果一去就是十五分钟不复返。

　　球友笑嘻嘻地撞撞他肩以示歉意，随即啧一声，“兄弟你这可不能怪我，刚我上楼刚好看到了从吴阿朗派对里出来的室友。嚯，你猜怎么着，大明星骗他女朋友飞.叶子被抓个正着，结果被糊了个满脸的奶油蛋糕，场面异常尴尬，在场所有想追求他女友的哥们都笑出了声。”

　　臣栖掂了掂球，声音淡淡，“赵伶仃？”

　　“在我们学校能掀出来这么大水花的还能有谁？必然是她啊。”球友遗憾地摇摇头，幸灾乐祸的语气里听不出一点同情之意，“但是大明星也是倒霉，刚好撞枪口了。赵伶仃按理说不是脾气这么不好的人，就算是玩过了一般也是私下解决，不会把人弄得这么下不来台。”

　　“怎么说？”

　　“难得你也对这事好奇。”球友惊讶地看他一眼，有心想问他是不是也有点那个意思，但转念一想，牛顿就算今天劈开棺材板这位也不可能动凡心，于是就丢开来，简单概括了一下顶尖学霸之间的推荐信之争。

　　球友还笑，“今年这剑桥老头的推荐信市场太紧俏，你倒是早就拿到了头等舱的票。嗐，要是咱两能换一下就好了，说不准我就能拿这名额一举获得美人青眼了。”

　　他还在这里摇头叹息，再一抬眼臣大帅逼已经捏着球站在球网另一侧，看他迷惘地挠挠头微勾下唇角，抛起橄榄色的绿绒网球，“来了。”

　　黄昏铺就在少年的背部，迎面过来就是意气风发地发着光，就连隽秀的眉宇也足以吸引路过少女的视线。

　　慌里慌张地扑身去接球，这球友也好奇，到底是怎样清纯完美的少女，才能俘获这兄弟的心呢？

　　总计不会是赵伶仃，球友非常自信地想。

　　而对于心情郁闷的赵人渣来说，接下来的几天也算是平静的相安无事。她手捧BMO复习材料鏖战到天明，计算器都在这样的高负荷使用情况下不堪其负，连换了三个卡西欧。

　　就连门萤都有点不习惯，“你去年的时候不是已经考完了数学和进阶数学两门A-Level考试了吗？要不要这么拼啊姐妹！”

　　放下圆规的赵伶仃摇了摇头，“数学还好，但是进阶数学我只拿了A，今年想要冲刺一下A*，备考BMO也可以顺便复习一下微积分的内容。再说了校长的推荐信无望，就更要用别的考试成绩来添加一下筹码。”

　　简直是疯了。

　　A-Level的考试成绩大致分为A到E五档，A表示最优，每年只占考试人数的个位数，而A的评级上再加个星，那就是优中之优。

　　再加上忙文书和找老师给自己填预估成绩，赵伶仃已经很久没有为学校增加绯闻骂度的KPI了。

　　门萤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再呆下去孩子都快头顶上长蘑菇，就快要走火入魔到学傻了。

　　“别这么消极，你们经济考试还没出分，就算是出了分也不是决定性因素，校长又没有直接说自己的审核标准。”

　　赵伶仃对这样的说法嗤之以鼻：“你知道我们校长和经济老师是什么样的关系吗？”

　　“什么关系？”门萤挠挠头，随即不可思议地捂住嘴巴，“难道是PY……”

　　“是校友。”赵伶仃沉痛地摇头，“要是PY交易还好了，我就不用这么担心，他们还都是剑桥土地经济出来的嫡系学长学弟。”

　　这话说得有道理，据不可靠的信息来源讲，校长读书的时候也是个风骚的小老头，走肾不走心的无良恋爱精神和赵伶仃师承一脉。这也是为什么就算赵伶仃名声烂到发臭，依旧可以有和正统学霸唐宁一拼的潜力。

　　此刻这位望着窗外的有名渣女的眼神，竟然是比和男朋友吵架分手时的微笑还要令人心碎，“拿不到好的推荐信，我收到面试的机会就大大降低，不能被录取的话就无缘脑子和脸蛋一样漂亮的帅哥，这样的无趣生活、这样的干瘪日子还有什么意思？我完蛋了。”

　　门萤：……心疼你的我才是真正的傻瓜。

　　但不得不说，做多了缺德事，是真的会有报应的。

　　经济老师不愧是经济老师，就连出成绩都异常有效率，折好成绩单递给赵伶仃试卷的时候眼带着鼓励和包容，“已经做得很好，继续加油。”

　　从他说出这句话开始，很能揣度他人语义的赵伶仃就知道自己要糟。果不其然，虽说排名是匿名处理的，然而最高分的区间段位是公开的。

　　这第一名足足领跑了她二十分满分的零点五啊！换算成一百分满分就是二点五，这是多么恐怖的堕落。

　　该死的米尔顿·弗里德曼，该死的乌鸦六面橡皮骰子，该死的狗屁选择题！

　　少女忧郁的眼神是凝住的一汪秋水，总是妩媚自信微笑着的渣女偶然失落的寂静才最让人沉醉，这也是为何男人总是梦想成为花心恶女最后停靠港湾的直接原因。

　　经济老师也感受到班级的沉重氛围，这节课没上课，放了个电影，也许是出自“只有别人的苦楚才能让大家快乐”的原因，放的还是恐怖片《午夜凶铃》的重置版。

　　遮光的窗帘拉好，原本阳光明媚的教室陷入一片雾蒙蒙的晦暗。电影中的女主角看完了刻满诅咒的录影带，在惴惴不安的等待中，时钟的指针滴答走到了午夜时刻。

　　铃铃铃铃，电话声音在一片恐慌的寂静氛围中奏响了。

　　按理说，这样的老式片子并不会惹得一群十二年级的学生们恐慌害怕。

　　——如果铃声的来源不是赵伶仃的手机的话。

　　在一片椅子腿吱呀划过木质地板的艰涩声音里，赵伶仃面无表情地按掉来电，对着身边惶恐的同学们露出个抱歉的微笑，然后匆匆按住手机屏出了教室门。

　　这时候电影里播放什么样的情节已经没有人关注，坐在赵伶仃旁边的女生吞了吞口水，低声道：“她不会真的因为坏事做多了，被人诅咒了吧？”

　　站在走廊里翻看来电提醒的少女没有听到这番话，然而，对比起接下来看到的东西，赵伶仃可能更愿意接受来自贞子小姐的诅咒。

　　给她打电话的人是很久都没有再联系过的吴阿朗，按照赵伶仃的计时方法推算，这么久不联系的人不是默认分手，就是已经死了。

　　赵伶仃勉强按捺住自己的火气，转到短讯页面问他有什么事。

　　对方又尝试拨打了一次电话，在第二次呼叫失败后认清事实，小心翼翼地发过来一条消息，说是希望赵伶仃能接受他的和好礼物。

　　是一个小视频，画质大概是180P，内容大概介于p.orn.hub和优衣库试衣间小视频之间的尺度。

　　在赵伶仃微微挑起眉头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随后是唐宁学霸意有所指的安慰声音，“就算拿不到推荐信也不要紧，你的成绩也不算特别差，肯定还是有很多学校愿意收的。”

　　看笑话的口吻几乎要从对方的唇齿中溢出来。

　　赵伶仃按掉手机屏幕的锁屏按钮，笑眯眯地抬头看了过去。
　　这清莹灵透的少女站在自然光与教室门背光倒影的夹角，顺着风声婆娑的树枝哗啦摇摆而过，立在她的眼眸里就是深浅的工笔点缀。粉润的唇角画出微妙的弧形，就是深秋时节却能于枯败枝头回春的零星点缀。

　　说是悲伤难过，未免也过于美了。

　　就连本来还带着幸灾乐祸心情出来嘲讽她的唐宁，也忍不住有一瞬间的愣神。

　　而赵伶仃还在陷入沉思，因此也未曾发觉对方呆住的神情，只是请浅笑着说了声谢谢，然后若有所思地合掌去拍了拍手机屏。

　　这不还真就是巧了，视频里需要被打上马.赛.克才能公开播放的女主人公，竟然以4D的高清样子直接站在她面前了。